弘书装作不情愿的样子:“知道了。”
心里却在偷笑, 我当然只会跟你吹,出去吹有什么用啊,外面那些人又不能给钱给地。
“那, 雍和宫?”弘书捶肩的频率都快了许多。
胤禛没好气的道:“朕要是不答应,你能不耍无赖?”
弘书嘿嘿一笑, 那意思分明是不达目的不罢休。
“朕就知道,生你就是来讨债的。”胤禛轻哼道,“你要也行, 以后雍和宫的维护由你来负责, 银子也由你来出。”
“没问题。”弘书讨价还价,“维护儿臣负责, 那报社和印刷机就得算儿臣的私产, 不归内务府了, 以后凭这两样挣的银子也由儿臣自己分配,不然我可没钱维护偌大一个行宫。”
“可以。”胤禛也没想过将报社收归内务府,儿子大了, 该有自己的私产了,他这阵子其实都在考虑从私库里挑出一些产业分给儿子。
以前蜂窝煤和玻璃那些,是因为材料、人工、贩卖什么的都是由内务府负责, 且商业属性太重,不好将之单独划给儿子做私产。报社却不同, 虽然也会有银钱来往, 但也算是文雅事, 且一应人工之事都是儿子自己找人负责,可以和内务府拉扯开。有了自己的私房和进项, 这小子以后也能少惦记点他的私库。
弘书高兴了, 虽然从阿玛私库里抠银子很爽, 但有自己的小金库更爽,以前是心疼阿玛为国库收入操心,才把赚钱法子双手奉上,现在国库和阿玛私库都丰盈了些,他也该为自己打算了。
报纸一开始肯定是要往里贴钱的,不过没关系,他还有印刷机,等将阿玛给的那二十万两花完,他会拥有强大的产能,到时候印刷机全力开起来,必定能将书籍的成本降下来,再凭借低廉的成本抢占市场,将书局开遍大清,不仅能完成阿玛的任务,让更多人买得起书,还能整合渠道,以出书的诱惑笼络文人,掌握舆论,最后躺着把钱挣了。
心里规划着以后的事业版图,弘书用膳时就有些心不在焉,夹着菜看也不看就大口咬。
“啊。”
听到惊呼声,胤禛看过去,就见弘书嘴一张,吐出一颗带血的小白牙来。
顾不得说儿子御前失仪,胤禛探身道:“过来,张嘴,让朕看看。”
“啊~”弘书凑过去,张大嘴让胤禛查看,是右侧的后双尖牙掉了,牙龈处有些血丝,也有一颗露了点小尖尖的白牙。
看来是正常的换牙,胤禛松了口气,才开始训儿子:“该,用膳还三心二意,也不看看吃的什么就敢那么咬。”
弘书不敢反驳,他换牙换的早,五岁就开始了,换的也快,寻常孩子要到十一二岁才能换完全部乳牙,他现在就已经换的差不多了,偶尔就会忘了自己还有几颗牙没换完的事。
“漱口去,若血不止,就叫太医。”胤禛觉得自己真是操不完的心。
离开膳桌去漱口,确定不再流血了,弘书才回来。
胤禛不放心,道:“张嘴,朕再看看。”
弘书乖乖张嘴。
确认过真的没问题后,胤禛才横了他一眼:“坐吧,专心一点。”
“是。”弘书乖巧坐下,继续吃,这回不敢再走神,一口一口的细嚼慢咽。
旁观全程的允祥心中不由纳罕,他一直知道皇上对弘书偏爱,之所以不曾特殊对待弘书,是因为有前车之鉴,皇阿玛当初也偏爱二哥,结果呢?还不是父子反目,所以他才没有轻举妄动。
但今日一瞧,皇上对弘书的偏爱好似与皇阿玛大有不同,皇阿玛虽然偏爱二哥,要求却更加严厉,二哥在皇阿玛面前的一举一动都必须符合储君的礼仪和威严。弘书在皇上面前却是一副放松随性的样子,好似两人不是天家父子,只是平常人家的父子关系。不,即便是平常人家的父子,有些也做不到如此行为。便是弘暾,若是掉了牙,也不敢就那么大喇喇的当他面吐出来。
而皇上对弘书也与旁人不同,不怪罪御前失仪不说,不过是掉了颗乳牙,也紧张的亲自查看,若是旁人,恐怕只会叫人退下自行处理。
看来皇上对弘书不止是偏爱那么简单,允祥默默调整自己的想法。
寂然饭毕,弘书告退去上骑射课。
胤禛在弘书离开后摇摇头,与允祥说道:“还是沉不住气。”
允祥笑道:“六阿哥才多大年纪,如今已经够稳重了,臣觉得这样就挺好的,这个年纪就该有冲劲些。”
“朕身边说他好话的人已经够多了,你就别替他说好话了。”胤禛嗔怪道。
允祥微微一笑,并不反驳,若不是皇上您愿意听,他们这些人又哪里敢说,可曾见谁替三阿哥说过好话?
上完骑射课,弘书想了想,决定出宫去看看允禧和弘暾今日相处的如何,顺便告诉他们拿下雍和宫这个好消息,能在允禧府上蹭个饭就更好了。
“六阿哥,您怎么来了,快请进快请进。”允禧府上的管事一边殷勤的引着弘书往里走,一边给下人使眼色让他赶紧进去禀报。
弘书看他神色不对,料想允禧府上该是有什么事,便问道:“弘暾堂哥可还在府上?”
“在呢在呢。”管事回道,“世子如今正和我们爷在书房。”
听到弘暾还在,弘书放下心来,那看来不是什么需要他回避的家事。
一路来到允禧书房,允禧和弘暾正在门口等着:“怎么这时候出宫了,可是有事?”
“没什么大事,来瞧瞧你们。”弘书上下打量允禧,在他眉宇间观察出烦躁的痕迹,“怎么了,你这里出事了?”
允禧叹了口气:“家规不严,闹家贼了。”
弘书好奇:“能说说吗?”
允禧请他进去,坐下后才道:“就是家中奴才监守自盗,偷偷置换我书房的东西拿出去卖。”
“损失很大?”
“损失倒是不大,就是丢脸的很。”允禧无奈道,“今日若不是托弘暾侄儿的福,我还不知道要被蒙骗至何时。”
“怎么说?”弘书看向弘暾,弘暾只腼腆笑笑,并不插话。
“那家贼机警,我这书房里摆在明面上的东西他都没动,只偷换些不起眼的东西,你道他偷换的最多的是什么?”
弘书配合的问道:“什么?”
允禧郁闷地想要吐血:“友人写给我的书信!他还怪有眼光的,偷换的都是书法大家之信,自己临摹后将仿件放回远处,原件拿出去卖给那些书局,说人家出高价收回去出字帖!”
“若不是今日与弘暾侄儿聊起一事,我记不太清,去翻看老信,还不能发现。”
“……”弘书没想到还有这种操作,“能追回来吗?”
允禧摇头:“他是私底下卖给收赃物的中间人的,没有抓到现场,人家哪会承认。”
至于去找书局就更不可能了,弘书只能安慰:“破财免灾。”
也只能这样想了,不然还能怎样,将那家贼打死也找不回东西啊。允禧摇摇头,将烦心事甩开,说起正经事:“我给弘暾看了报纸的模板,弘暾提了一些意见,你来看看。”
“好。”
这厢几个人开起小会,原廉亲王府、今四贝勒府,弘历也在同人开小会。
“确定没暴露咱们的人?”弘历问道。
属下点头:“没有,那边只以为是家贼监守自盗,没想到别的地方去。”
“知道了,下去吧。”弘历吩咐道,待属下离开,他才看向旁边同坐的另一人,“沈先生,如今可以确定,那边同浙江文人并无往来,接下来先生有何建议?”
沈归捋着胡须,道:“那就要看四贝勒您想要什么了。”
“想要什么?”弘历眼中晦暗不明,“我想要……”
细细密语,出了弘历口,入了沈归耳,旁人皆无法听闻。
“如此的话。”沈归道,“草民推荐给四阿哥一人。”
“江宁织造,曹頫。”
……
“好了,就这样,这就是最终版了。”弘书拍板决定,“明日开始,确定文章,排版好送到造办处,咱们先试印看看效果,再看要不要调整。”
允禧没有意见。
弘暾就更没有了,第一天提的意见就被重视,让来之前被允祥叮嘱颇多的他松了口气,觉得弘书还是挺好相处的,阿玛未免有些操心太多。
“饿了,禧叔,满月酒我没吃上,今日这顿饭你总该管吧。”说完正事,弘书就恢复了放松的样子,打趣道。
允禧没好气道:“就一顿满月酒没吃上,你念叨多少次了,收你一份礼可真是不容易。”
“来人,备膳。”
弘书摸摸肚子:“有出就得有进,有的饭吃,过两个月另一个弟弟妹妹的满月酒我才能心甘情愿送礼不是。”
弘暾好奇:“过两个月的满月酒?”
允禧解释:“你另一个小婶婶大概下个月生。”
“哦,恭喜二十一叔。”弘暾还不知道这事,连忙道。
允禧摆摆手道:“你叫我二十一叔我还怪不习惯的,你也跟小六一样,叫我禧叔吧。”
弘暾从善如流:“禧叔。”
允禧点点头,看向悠闲等饭的弘书:“对了,报社的办公地址怎么样了?你别老想着那不切实际的地方,我要求也不高,有个三进的宅子就行,实在没有,小一点也不是不能将就。”
“嗨,我居然给忘了。”弘书一拍大腿,笑道,“搞定了,等过两日交接完,你们就可以在雍和宫办事了。”
“真的?!”允禧瞪大眼,“你别哄我,皇上真答应把雍和宫给你了?”
“当然是真的。”弘书道,“不信你让弘暾堂哥今晚回去问问十三叔,皇阿玛答应的时候他也在场。”
允禧看向弘暾,弘暾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六阿哥的意思是,咱们的报社以后就在雍和宫办公了?”
“对。”弘书肯定了他的疑问,“不过皇阿玛也说了,以后雍和宫维护就由咱们负责,银子也要咱们出。所以,我的叔叔和堂哥唉,你们可要努力了,报纸要是办不好,咱们亏得可不是一星半点。”
允禧倒吸一口凉气,后仰捂住胸口,颤颤巍巍地道:“你知道雍和宫维护一年要花多少银子吗?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这你都敢答应!快、快去跟皇上退了,咱们不要雍和宫,随便来个小宅子就行。”
出来开府后允禧才发现要维持偌大一个府邸的花销有多艰难,贝子那点俸禄根本不够,这还是他府里人口少,允禧有时都无法想象他那些纳了许多妾室、生了许多孩子的哥哥,到底是怎么挣来一府人的用度的。
“那恐怕是退不了了。”弘书摊摊手,“我中午跟皇阿玛说的,以皇阿玛的效率,这会儿负责雍和宫的人恐怕都已经接到通知了。”
允禧闭上眼,很想就此晕过去。
弘暾只默默微笑看着,并不插话,他知道自己半路进来插一脚,允禧心里是有些微词的,所以他今日见面以后,表现的处处以允禧为尊,没有丝毫想要抢班夺权的意思。
“好了,放心,我没想把维护的压力全压在报社身上。”弘书逗了允禧一会儿,才道,“我还有别的计划,那才是大头,你不用担心。”
允禧翻身坐起:“你最好说的是真的!”他都被这个侄子坑怕了,最近频繁后悔上了这个侄子的贼船。
愉快地在允禧府上蹭了一顿饭,弘书哼着小曲儿回宫,远远瞧见朱意远在宫门口徘徊,看见他就疾步迎上来。
“主子,您终于回来了。”朱意远不等弘书询问,就拿出一块白麻布往他腰间缠,“太贵人陈氏半个时辰前病逝,您得去见个礼。”
弘书叹气,康熙妃嫔多,从二三十岁到五六十岁,各个年龄段都不缺人,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人去世,荣妃这样位份高的丧礼会隆重一些,他们这些皇孙还会守一个月孝意思意思,但像贵人这样的位份,他们这些皇子皇孙顶多就是去灵前上根香、见个礼,三天素都不用吃。
灵堂很冷清,太贵人没有孩子,她的娘家人也没资格进宫守灵,哭灵的都是从前伺候的人,也不知道这些人哭是因为这位太贵人多些,还是为自己前途不明的以后多些。
弘书上完香后,就将这事抛在脑后,世上每天去世的人不计其数,他没时间伤春悲秋,有限的时间要用来做有意义的事。
这日,弘书用午间歇息时间来到鸿胪寺,徐本等人皆在等他,张廷玉和拉锡也难得出现。
“见过六阿哥。”
“诸位请起。”
弘书站在上首,看着下方或淡定从容、或跃跃欲试的年轻脸庞,朗声道:“诸位,明日,便是检验你们这三个月所做努力的日子。这三个月来,你们披星戴月、夙兴夜寐,埋头于故纸堆中、呕心沥血,我要说,你们所做的一切都不是没有意义的,明日,在那个名为‘谈判’的战场上,你们所做的一切准备都会变成刺向敌人的利刃,它们会击穿对方的盔甲,让敌人一退再退,它们会为大清带来新的疆土,而你们作为开疆拓土的功臣,名字将会被书写在史书之上,流传千古!诸位,是成是败,只此一役,请你们一往无前、乘风破浪,我在这里,摆好酒宴,等着为你们庆功!”
“臣等必将得胜而归!”明安图等人齐声应诺,轰然响应的声音听得人热血沸腾。
张廷玉捋着胡须看着眼前群情激昂的年轻人,心道,不得了啊,不得了啊,小小年纪便能如此调动情绪,假以时日,难以想象。皇上若是知道今日这一幕,恐怕不会再担心六阿哥能不能收拢这批青年才俊的心了。
给明日就要上谈判席的诸人打完鸡血,弘书功成身退,从明天起,他只会隐居幕后,为众人摇旗呐喊、加油鼓劲。
“一切就拜托张大人和拉锡大人了。”弘书郑重道。
张廷玉笑道:“六阿哥放心,您都已做了万全之准备,臣等若是再拿不下,真就无颜来见。”
拉锡亦郑重拱手:“六阿哥之情,我蒙古诸部谨记于心。”
弘书离开后,张廷玉同拉锡笑道:“都统大人,老夫一把老骨头,此番恐怕只能动动嘴皮子,还要拜托您压阵了。”
这就是他唱红脸,拉锡唱白脸的意思。
拉锡哈哈大笑:“好说,些许罗刹鬼,老夫还不放在眼里。”
翌日,张廷玉端着亲切温和的笑容,拉锡黑着一张横脸,两人带着心潮澎湃的谈判代表团,同鄂罗斯代表团对面而立,相互见礼。
寒暄几句后,张廷玉请双方坐下,然后一一扫视过鄂罗斯代表团的人,和蔼笑道:“那么,谈判,现在开始。”
话音落下,谈判室内顿时风起云涌。
……
也不知道两方现在进行到哪一环节了,弘书人坐在上书房,心却一直挂在谈判现场。
“咳咳。”蔡世远清嗓子提醒弘书回神。
弘书歉意的笑笑:“抱歉,蔡夫子,今日对我来说有要事发生,有些难以专心。”
蔡世远合上书,表示能理解:“六阿哥今日既然心有牵挂,无心学习,那咱们就不讲书了,不如来聊一聊。”
“多谢夫子。”弘书道,“夫子想聊什么?”
蔡世远原地踱步转了两圈,道:“就聊聊教化之道吧,自孔夫子大开教化之道以来,天下读书人日多,六阿哥以为,在大清当下,教化之道首重什么?”
这个话题可太大了,不是一两句能说清的,也不能敷衍了事,弘书不得不集中精神全力思考,再也顾不得去想谈判如何了。
中午下学时,感觉脑子都被榨干了的弘书眼神略显呆滞地和蔡世远告别。
蔡世远笑道:“今日与六阿哥一番闲谈,老夫收获颇多,希望下次还能有机会。”
别了别了,您老人家的‘闲谈’我可受不住,下次我一定认真听课,再也不走神了,弘书在心中疯狂拒绝,蔡世远的笑容在他看来和魔鬼的笑容差不多。
从上书房逃离,弘书带着小尾巴福慧回到毓庆宫。
福慧吃饭时忽然道:“六哥,我外公病了,你说我要不要去探病?”
“啊?”弘书反应了一下,才明白他说的是年遐龄,“年大人病的很重?”
福慧点点头:“嗯,他们说年家已经在准备后事了。”
啊这,弘书有点头疼:“皇阿玛知道了吗?”
福慧诚实的摇摇头:“我不知道。”
“啧。”弘书问道,“你想去吗?你想去,那咱们就去跟皇阿玛说。”
福慧犹豫半响,小声道:“我不知道,我都没见过他们。”说完用希冀的眼神看着弘书,分明是希望弘书能帮他做决定。
弘书揉揉太阳穴,这事他也不好替福慧做决定啊。
“还是去问问皇阿玛吧。”
养心殿,胤禛看到弘书带着福慧一起来,心下竟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这次应该不是来要钱的了。
——可怜的胤禛似乎忘了,他给儿子的二十万限额还没花完呢。
“见过皇阿玛。”
“嗯,平身。”胤禛看两人的神情分明是弘书陪福慧来的,便直接问正主,“可是有事?”
福慧不自觉地就去看弘书,在得到他六哥一个鼓励的眼神后,鼓起勇气道:“皇阿玛,我听说年大人病重了,不知道我是否应该去探望,所以想来问问您。”
“年遐龄病重?”胤禛微微蹙眉,看向苏培盛,“朕记得年家月前来报年遐龄生病,当时不是令太医驻府,竟不曾好转?”
苏培盛连忙道:“是,太医递上来的脉案显示,年大人是老弱之症,难以痊愈,如今只是熬日子。”其实这事他之前回禀过,不过皇上忙忘了,他也不能说什么。
胤禛点点头,沉吟了一会儿道:“你身子弱,未免过了病气,还是别去了,使人去探望一番便是。”
福慧松了口气:“是。”
等弘书带福慧离开后,胤禛吩咐道:“给吏部传旨,令他们铨选继任者,传年希尧回京。”
“是。”
“苏培盛,你去见见七阿哥身边的人。”
“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