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瑟斯先生作为报社老板, 有一点比很多人强,那就是‘人脉’。类似‘蒂尔尼温泉疗养院’的温泉池, 一般疗养院外的人是不可能享受的, 但他只是给疗养院写了一封信,就搞定了这件事。
其实,如果不是这次来库泊太突然了, 订下疗养院的房间, 对玛瑟斯先生也不是难事。现在一些稍次的疗养院依旧向他敞开大门,但那些疗养院他自己先看不上眼了, 所以现在都是住在库泊一家高级旅馆里。
第二天,临近中午时,莎莉才起床, 打扮自己加上填饱肚子后,她又和玛瑟斯先生去转了一圈。没有带汉密尔顿太太和戴安娜,他们晚上是一起在蒂尔尼温泉疗养院附近的一家餐厅吃的晚餐。
晚餐味道还不错,但莎莉还是抱怨:“旅游地的口味, 总是这样的...”
“是的, 游客不吝惜花钱,同时也不指望他们常来...这种旅游地的餐厅,我从不抱有太大期待。”玛瑟斯先生笑意盈盈地赞同着莎莉。
吃过晚餐后,玛瑟斯先生就带着莎莉去拜访了自己在蒂尔尼温泉疗养院做副院长的朋友, 算是对朋友这番‘通融’表示谢意。
疗养院副院长是一个胖胖的老好人样子的男人, 看起来有五十多岁,但精神很不错,和年轻人很像。他和玛瑟斯先生不算特别亲近的朋友, 但一年也能见一两次, 这次玛瑟斯先生写信求助, 只是一桩小事,他能帮忙也就帮了。
按照如今社会的风气,虽然两人不是特别亲密的好朋友,但拥抱时,副院长依旧狠狠地拍着玛瑟斯先生的背,以显示两人关系很好,只是许久不见!
双方寒暄时,副院长先生就提到说:“唉!说实话,我本该邀请您住进疗养院的,但巧合的是,今年连机动房间也用掉了——我是看您如今并不自己写报道了才说的,玛丽公主殿下就落脚在我们这儿。”
“公主殿下来时,也有随行人员,都是非富即贵的王孙,院长当然不可能拒之门外的......”
玛瑟斯先生本来就已经接受没能住进温泉疗养院的事儿了,所以听到这个说法并没有失望,反而对这位‘老朋友’没有将这桩人情做的体面些释然了。按他对这位‘老朋友’的了解,之前收到他的求助,本来该顺势邀请他住进温泉疗养院的。
玛瑟斯先生和莎莉在副院长先生的办公室里呆了一会儿,时间差不多了,副院长先生便叫了疗养院温泉池那边的一个管理员过来。为她介绍:“这位是玛瑟斯先生和莎莉小姐,他们是我的朋友,你带他们去泡温泉吧...就是我特意叮嘱你留下的温泉池。”
管理员带着玛瑟斯先生和莎莉去了温泉区,又叫了一个人带玛瑟斯先生去男温泉池,自己带莎莉小姐,为她服务。
在她的帮助下,第一次来泡温泉的莎莉才顺利洗完了身子,泡到了小池室里大小正好的温泉池里。心里暗暗庆幸,虽然之前来时不知道要准备泳衣,但在库泊购物时注意到了泳装屋,立刻就选购了!
这个时候,她也算是安顿下来,能够享受泡温泉的乐趣了,才开始观察水蒸气弥漫的温泉室。装腔作势地那起放在池边的香槟,她的目光扫了一圈四周,在这样的环境里,女人们的装饰几乎没有了——她满意地发现,这种情况下,自己可以说是一个房间里最漂亮的女人。
慢悠悠地泡完了温泉,她又在更衣室换了衣服,这才去了旁边的休息室。这是泡完温泉、换完衣服的人暂时呆的地方。女士们可以在这儿等着晾干头发,吃点儿东西,玩玩纸牌什么的。男士那边,也有差不多的房间。
这个房间是经过特殊设计的,温泉水管道从地板下流过,冬天就特别温暖。再加上壁炉烧的很旺,女士们可以穿着单薄简单的衣物,就放心在这儿晾干披散着的湿发。
莎莉自己在管理员的建议下,穿着睡衣裙,裹了一件丝绒的大袍子就过来了。这本来就是‘浴袍’,有钱人刚刚洗完澡,等一会儿要睡觉,但又不马上睡,嫌麻烦懒得规规矩矩穿衣服了,就这样穿。
她走进休息室就发现,自己这样穿在这里非常普通。不过也有一些爱俏的时髦女士,在温泉疗养院的休息室的服装也很有讲究,一看就知道是特别设计过的。保证既轻松易穿,又很漂亮特别,还不显得刻意。
这让莎莉有些向往,便仔细看那些女士的穿着——她并不怎么嫉妒这事儿,因为她早想着自己要嫁给玛瑟斯先生了,只要嫁给玛瑟斯先生,她便有充足的的财力也去追求那些。在莎莉看来,只要有足够的钱,她可以不输给任何女人!
包括那位富商次子,他之所以移情别恋另一个姑娘,在莎莉看来,也不是那个姑娘就比她更有魅力。只不过是那个姑娘挺漂亮的,同时还拥有足足10000镑的嫁妆!这激发了男人的爱慕之心。
就在莎莉观察并思索的时候,又有人走进了休息室,所有看过去的人都不自觉低低赞叹起来。走进来的两个姑娘都很漂亮,但其中一个格外漂亮!
沾湿了的头发有些暗淡了,和平常浅金色的亮丽不同,但又有另一种漂亮,像是打湿了羽毛的雀鸟。而那双淡蓝色的眼睛,则是像雨水洗涤过的天空,蓝的透明!她的皮肤在泡过温泉后,似乎吸饱了水分,充盈饱满、红润光泽,整个人沁出一层粉色,清纯又娇媚。
莎莉一下认出了对方,居然是薇薇安·奥斯汀!
同为白玉兰广场的住客,莎莉多次在各种场合见过薇薇安,对她是理所当然地印象深刻!所以此时只是迟疑了几秒钟,就走上前去同薇薇安打招呼了。
薇薇安意外于莎莉·汉密尔顿会出现在这里,但还是表面很正常地打了招呼。然后又看了看玛丽公主,就说:“这位是莎莉小姐,她也住在白玉兰广场,我们很早就认识了...呃,这是玛丽小姐,我的好友,我们一起来疗养院住一段时间。”
蒂尔尼温泉疗养院的部分工作人员固然知道玛丽公主的身份,但在玛丽公主的要求下,他们一般也不会往外说玛丽公主下榻在此,更不会告诉疗养院的客人,公主殿下来了,谁是公主殿下。
玛丽公主为了躲开多余的交际,实现自己‘躺平’半个月的愿望,等于是隐瞒身份呆在蒂尔尼温泉疗养院的。
薇薇安也不能对莎莉介绍她的身份,所以只说是‘玛丽小姐’混过去...莎莉没有亲眼见过玛丽公主,虽然刚刚在副院长先生的办公室,听他说过公主殿下下榻在此。但玛丽并不是一个稀罕的名字,她就没有立刻联想到一起。
再加上此时的玛丽公主真的就像是个普通姑娘一样,周围没有跟着大群的人,其他人也没有因为她是公主就行礼致意——在莎莉的想象中,公主绝不可能是这样‘低调’的样子,所以后续更不会想到‘玛丽小姐’就是公主殿下了。
双方互相认识之后,干脆就在一起玩了一会儿三人纸牌。莎莉看似是在玩纸牌游戏,实际上却是在观察薇薇安和玛丽公主的穿着。她们也穿得很特别,就像她刚刚观察过的那几位出众的女士一样。
但不知道是因为服装的细节不同,还是因为穿的人不同,莎莉总觉得薇薇安和她的‘女伴’穿的要更漂亮、更有品位...虽然从没承认过,甚至连莎莉自己都不见得意识到了,但她确实在有意无意模仿自己每一次见到薇薇安时,薇薇安的穿着。
薇薇安和玛丽公主穿的衣裙其实很像几十年前流行过的‘古典式裙子’,以‘王后衬裙’为基础,竭力呈现的是两千年前的服装风格——其实就是薇薇安上辈子时的‘帝政裙’,帝政裙模仿的显然是古希腊古罗马式的那种服装。
高腰、柱形、巧妙运用服装的褶皱装饰、简单自然、衣料轻薄...都是这类服装的特征。
不过肯定还是不一样的,玛丽公主那件,是椭圆领口,绉纱和白绸制成,领子像蝴蝶的翅膀一样,软软地搭在肩上。而领子下到胸口,一条浅粉色的缎子轻巧地打了一个结。
关于打领结,其实和戴帽子有很相似的地方,打得太认真了,会显得过于夸张,要是太随意了,又起不到装饰的效果,反而显得累赘。但真正的时髦女士,好像随手就能做得恰到好处,玛丽公主现在就是这样。
衣服的短袖的蓬蓬袖,不过从短袖里又伸出了紧紧套着手臂的白绸长袖管。这看起来是里面还穿了一件长袖衣衫,实际上是从手掌套进去的袖管,只比长手套少了手指那一截。正好,蓬蓬袖收口丝带,在扎紧短袖口的时候,还能将长袖管固定住。
薇薇安则穿着一件淡橘色的连衣裙,鸡心领口,几层蕾丝领子铺在前胸背后,长到手肘的袖子也是类似的。除此之外,这条连衣裙就只有领口正中别着一朵淡黄色的鲜花,腰带也只是一根长发带随意那么一扎。
看起来其实挺普通的,但是薇薇安这样穿着,就是显得格外清纯秀美。莎莉猜测,薇薇安和‘玛丽小姐’的裙子都是由手艺最妙的裁缝制成,这样才能保证如此简单,又有这样好的效果。
换成普通布料,普通裁缝,同样的裙子,穿到身上能有这样柔软飘逸,又不会没有形状?
玩儿了一会儿纸牌,薇薇安之前反复擦拭过的头发总算半干了,她又梳了梳。淡头发还是有些发潮,所以她并没有编成辫子或者发髻。只是低低地、松松地扎在了脑后——一根黑色的发带像发箍一样,从前面绕了一圈,然后就在脑袋后面一束头发上扎住了。
“很美,像是‘鸟巢发型’,但要更加自然。”玛丽公主称赞了一声。
‘鸟巢发型’也算是此时比较流行的发型之一,要点就是周围一圈地头发要比较蓬松,制造出‘头包脸’的效果。然后中心的头发可以梳上去,绾一个丸子头。也有另一种梳法,就是都拖到脑后扎住。后一种更加‘舒适简单’,一般只能在家的时候这样,前者则是出席舞会也没问题的。
薇薇安现在这样的,就比较像后者。
梳鸟巢发型就比较简单,唯一的难点就是周围一圈的头发要蓬松,然后还要支持住,不能塌下来。精通此道的,可能就是托一托、拧一拧,再用小发夹一别,就能固定保持住了。而不擅长的,即使用上‘填充物’,可能也会弄得乱糟糟的。
为了减少女士们的困扰,甚至有专门卖这种‘假发片’的。女士们可以只梳一个丸子头,周围一圈别上假发片就行了。这种对天生卷发的女士也就罢了,对于直发女士简直就是救命——直发是无论如何都梳不了这种要靠头发本身的蓬松来塑形的发型的。
薇薇安笑了笑,又陪着玩了几局纸牌,见差不多是自己休息的时间了,便提议‘散场’。玛丽公主早就习惯了薇薇安的早睡了,和她一起离开,只不过玛丽公主待会儿还要去和其他朋友吃个宵夜什么的...莎莉也自然要和未婚夫汇合,各有各的去处。
薇薇安和玛丽公主在休息室门口才各披上了一件丝绒的‘浴袍’。玛丽公主是淡棕色的,薇薇安的是黑色的,都在灯光下闪耀着星光。
男女休息室在同一个方向(毕竟都得安排在温泉管道密集处,没有那么多地方可供安排),但为了方便,通过设计出口方向不同,让两边出来的人只会在一个小小的圆形展示厅汇聚,然后就可上楼。
莎莉在这里找到了未婚夫玛瑟斯先生,显然玛瑟斯先生已经等了她一会儿了——然后她就意识到这不是一件好事,玛瑟斯先生同样也看到了和她一同走出来的‘美女’。
让莎莉松了一口气的是,玛瑟斯先生竟然认识薇薇安...其实在美林堡上流社会,薇薇安大小也算是个名人了。认识薇薇安的玛瑟斯先生并没有被此时漂亮的不可思议姑娘弄得移情别恋,虽然还是走神了两秒钟,但很快就恢复了过来。
“奥斯汀小姐...每次见到奥斯汀小姐,我都会感慨,难怪她的脾气那样糟糕,追求者依旧趋之若鹜!包括那些说过她坏话的先生,当着她的面,也都满脸笑容。我们都说,与其说那些说奥斯汀小姐坏话的男士,是真的厌恶奥斯汀小姐,还不如说他们只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而已。”
在圆形展示厅另一头的走廊上,霍夫曼就不远不近地站着。他也看到了,看到了薇薇安和玛丽一起走来,看到了她到了平时要睡觉的时间,眉眼间的疲倦。这样的她,看上去甚至比实际年龄还要更年轻。
有一种少女的稚弱。
她裹着一件黑丝绒的袍子不紧不慢地走来,简直像是要承受不住这件袍子的重量了——像一只轻巧脆弱的雀鸟,雨水沾湿了她的翅膀,没有及时晾干,也会要了她的命。又像是稀世的珍宝,被无知无觉的人拿在手中把玩,旁观者心惊。
像美丽的花朵开在无人的旷野,像晶莹的珍珠深藏在幽暗的海底。
美丽、无知无觉、脆弱、难以抓住...然而他明明该知道,真正的薇薇安很多和这些都是相反的。
看到这个姑娘时,霍夫曼自己也很难说清楚自己的感受,就好像是色盲病人忽然看见了色彩,味觉丧失者尝到了酸甜苦辣,嗅觉障碍者嗅到了花的味道、水的味道,失聪者听到了低声细语、放声大笑...于是,这个世界以她为中心扩散开来,形成了鲜活到不真实的一个角落。
一切都是正常的,一切都是超常的。
这已经不像他了,他知道。他想要避免自己走上一条傻瓜似的路——她是各被很多很多人追求的姑娘,她有过一个深爱的未婚夫...如果他还有一丝理智,就该知道这些都不重要。但他就是一丝理智也没有,会因为很可笑的东西热血,又会因为差不多可笑的东西心冷。
他想,必须得在一切脱离常轨之前控制住自己。但见到她,一切的控制力都会像纸一样薄——这一次似乎也没什么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