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流社会很多成员都急着‘逃离’美林堡时, 奥斯汀一家一如既往地呆在美林堡。这一方面是因为薇薇安要上学,每年7月才放暑假,奥斯汀夫妇当然不能扔下她, 自己去度假。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奥斯汀先生是有工作的绅士了。
‘不用工作的绅士’,只靠祖产就能过着富贵生活的人,在这个时代往往代表着鄙视链的顶端...当然, 新兴的资产阶级已经在挑战这一点了, 暗搓搓地diss那些不事生产的名门望族后裔。
只不过文化、认知上的东西一般都会滞后于生产力的变化,所以资产阶级已经在经济上‘篡权夺位’了,但贵族阶级还是能在鄙视链上压制他们几十年、上百年。
这些‘不用工作的绅士’,当然可以想度假就去度假,享受生活, 然后将工作、损耗之类的留给有工作的人。奥斯汀先生就是这样的, 经营着许多工厂, 每天都要接待和拜访许多人, 可不是那么容易能离开美林堡的。
不过, 奥斯汀家遵循上流社会的习惯,还是会去度假的。只是度假的时间相对短暂,要安排好一切事后再去度假。
“今年我们可以去南风郡度假,我们在那儿新买了一座庄园,庄园有一幢很漂亮的、不大不小的房子...南风郡不像靠近美林堡的这些乡村, 风土人情完全不一样。”奥斯汀先生显露出志得意满的样子。
南风郡相邻着他的家乡,他小时候就连最有志向时,也没有想过能在南风郡拥有自己的庄园——南风郡的‘克林平顿’一贯有‘公爵之门’的美誉, 因为在这个地区, 居然有4位公爵、3位侯爵, 以及其他数位贵族拥有庄园!
因为这些庄园都是精心经营的,所以‘克林平顿’的风景可以说是美如画,每年都有不少人慕名而去参观(此时的庄园、古堡,大多都是可以招待游客的,倒不是主人要赚门票钱,这只是此时‘好客之道’的一种体现)。
因为贵族云集、风景绝美,‘克林平顿’就有了‘公爵之门’的外号。
奥斯汀家之前有钱后,直接买下了白玉兰广场18号,算是有了第一个值钱地产。之后没过多久,就得考虑乡间别墅的事儿了,这对于奥斯汀先生这样的富翁可以说是标配——他总不能每次去乡间度假,都借朋友的房子,又或者租房吧?
在靠近美林堡的各个乡村里,奥斯汀先生在斯蒂文顿买下了一座庄园。斯蒂文顿是卫斯理家的庄园‘裘梅里’的所在地,在这里买下庄园,既是为了尽情享受乡村度假的乐趣,也是为了和卫斯理家做邻居。
现在,在斯蒂文顿的庄园之外,奥斯汀先生打算买第二座庄园了...买庄园看起来花费不少,但其实并不是一桩亏本的生意。庄园之中,大宅只是微不足道的一部分,更多的还是广袤的土地。
在这个时代,经营土地还是一桩很不错的生意。哪怕只是收取地租,那些田地牧场比较多的庄园,也能说是‘优质资产’。赚到的钱别说维持乡村大宅了,还能稳定地带来收益呢!
奥斯汀先生大概是还是受曾经的生活影响,对富人们生活中一些徒增耗费的花钱方向没什么感觉,养赛马、赌博、豢养情.妇...这些都和他无关,他最多就是购买一些地产,这使他在上流社会里甚至有了‘达米恩老头儿’的外号。
‘达米恩老头儿’倒不是什么文学作品中的吝啬鬼,他是经文中的一个人物,发财之后也没有变得奢侈,唯一的爱好是购入地产,名言是‘唯有土地才是最可靠的’...这也被如今很多土地爱好者引为箴言。
“克林平顿的房子修缮好了吗?”薇薇安没怎么关心家里的新地产,只知道那是一块占地不算小的庄园。这可不太容易买到,甚至不只是钱的问题,毕竟那儿可是‘公爵之门’,和贵族们做邻居,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进入他们的圈子呢。
奥斯汀家倒是不太在意这个,奥斯汀先生现在日常也能结交到一些贵族了。对于他的事业来说,现在结交的都是有用的人脉,至于盲目结识更多、地位更高的贵族,其实没什么意义。
“是的,那边的管家已经写信来了......”奥斯汀先生提到信时,正好仆人托着一盘信走了进来,这是今早收到的新到的信件。
其中大部分是奥斯汀先生的,也有两封是奥斯汀夫人的。这些信其实大多就是便条的水平,和奥斯汀夫妇今天的日程有关,不能说是真正的信。倒是薇薇安收到了两封信,是真的信,都是长信。
一封是罗拉写给她的,罗拉现在不在美林堡,而是和家人一起去海滨城市度假去了。薇薇安三两下就看完了她写来的信,她的信里无非是说了一些海滨度假的新鲜事儿。说起来,海滨度假现在也真的是时髦,薇薇安的几个朋友都去过了,只有她还没有去过。
“爸爸,明年我们也去海滨城市度假吧?看罗拉写的信,似乎还挺有趣儿的,她还尝试着下海游泳了...嗯,我也会游泳。”薇薇安这辈子的游泳就是和罗拉一起学的,在城里的公共浴场找了老师学会的。
公共浴场原本是为一些完全无法获得沐浴用水的底层穷人提供的公共设施,分为洗衣场和浴场两个主要区域(在家没地方、没水洗澡的人,往往也就没地方、没水洗衣服,所以洗衣场也是很有必要的)。
但在最初连续开设了数家贫民公共浴场之后,很快浴场大受欢迎,这股风潮甚至由穷人蔓延到了富人之中。当然,富人肯定不愿意自己的公共浴场之旅被穷人打扰,更不愿意和穷人‘肮脏的躯体’共浴,如此浴场分出等级也就很正常了。
有的是一家浴场内分出一等区、二等区、三等区,有的则是浴场本身就只专门接待一类客人。
一开始时,浴场还只是比较小的池子,足够洗浴就够了。但很快大家发现浴场的人气那么高,在于它提供了一个温暖的、公共活动空间,还能游戏找乐子。这种情况下,是越大的浴池越受欢迎!
前几年看到新开业的高档浴场在报纸上打广告说自己的浴场有66尺*30尺的游泳池时,薇薇安就拉着罗拉一起去学游泳了——当然,这个时候的浴场不存在男女混浴,要么是男女分区,要么就是不同时段分别接待男客和女客。
“下海游泳?”奥斯汀先生露出无法理解的表情,他现在是越来越无法弄懂这些年轻人的乐子了。在露天环境下要怎么游泳?男士就算了,他还记得儿时也有很多男孩儿会在夏天钻进河湖之中洗澡,可是女士,这真是超出他的认知了。
但他还是点了点头:“好吧,如果你觉得这很有趣儿...我可以向朋友们打听一下,国内有哪些不错的海滨浴场。我听说有些海滨城市并没有特别优美的海滩,城市里的房子也很糟糕,根本称不上度假的好去处。但它们就是能坦然地在报纸上宣称,自己是度假胜地。”
奥斯汀先生应允的时候,薇薇安放下了罗拉的信,转而拿起了另一封更长的信,读了起来。
“是谁的信?”
“是卢克的。”薇薇安随口回答。
奥斯汀先生忍不住说:“要是按照旧时候的规矩,这封信应该经过我和你母亲的检查,你才能看。”
其实何止是旧时候的规矩,哪怕是在如今,未婚夫寄来的信件,一般也是要经过父母,由父母检查后再交给女儿的。当然,如果父母能稍微照顾一点儿女儿的感受,也不会真的拆开信件检查。信件经过他们传递,更像是一个传统的延续。
薇薇安假装没听到奥斯汀先生的抱怨,自顾自阅读卢克写来的长信,看过之后又折了回去。对奥斯汀夫妇说:“前些日子卢克生病了,似乎只是感冒,所以没有告诉我,现在已经痊愈了...要我来说,卢克的身体不算好,似乎经常生病。”
对此奥斯汀夫妇的感触并不算很深,卢克在同龄人中并不算特别健壮,但如今的年轻绅士似乎很常见这样的,他在其中倒也不算很扎眼。
但薇薇安回忆上辈子时,卢克那个年纪的年轻人,就觉得他算是身体虚弱的那种了。流行感冒的季节,他总是很容易中招。说起来,她刚刚加入‘炼金学会’时,没有见到卢克,就是因为卢克在生病呢。
“我得给他写信,让他多参与一些户外运动,多多锻炼身体。”薇薇安嘟囔了一声,倒也没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实在是卢克还太年轻了,这个年龄在薇薇安上辈子,只要不是有什么绝症,基本都是不用担心健康问题的。
这似乎是基因的本能,在度过最佳生育年龄之前,身体就是免疫力拉满,精力充沛,熬夜不在话下的。
这件事就这样被轻轻放下了,薇薇安又和奥斯汀夫妇讨论了一下毕业的事儿——还有半个月,她就要从北美林堡学院毕业了。学校并没有什么毕业仪式的传统,大概到时候就是女孩儿们和老师们互相道别就算了。
薇薇安想要这周日去百货公司买一些东西,作为纪念物送给学校里每一个认识的人。
奥斯汀夫人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就答应周日时和薇薇安一起出门选购纪念品。
薇薇安最终选购的纪念品是一批精美的笔记本,还有一些手绢、小瓶的香水,以及雪花膏——最近雪花膏实在是太火了,很多人有钱也很难抢购到。薇薇安确信,自己送给同学和老师雪花膏,他们会很高兴的。
而且她作为可丽面霜厂的继承人,出手送这样有点贵的东西,让这件事也显得顺理成章了——此时年轻女士既不适合收取贵重的礼物,也不适合送出贵重的礼物。但薇薇安是从自己爸爸的工厂里拿来这份有点贵的礼物的,约等于没花钱,大家就能比较安然地收下了。
临近毕业前,收到薇薇安送出的这份礼物的女校长巴斯夫人,对自己的助手玛格丽特小姐说:“你瞧,这是奥斯汀小姐送的毕业礼物,我总觉得她是个不通人情世故的小姑娘,优越的条件让她很多时候显得格格不入...但现在看来,她也懂得一些人际交往的技巧呢。”
玛格丽特小姐挺喜欢雪花膏的,但她更喜欢那本笔记本。薇薇安挑选了很多不同的笔记本,各有特色,都很美丽,送的时候如果是比较了解的人,还会揣摩他们的喜好送,就很容易送到心坎上。
“哦,的确如此,我都不知道她竟然如此了解我,雏菊确实是我最喜欢的花,您看这封面上的雏菊砑花,真是精美啊......”玛格丽特小姐笑眯眯地说。
巴斯夫人点点头,然后又停顿了一下,似乎沉浸在了某种回忆中。过了一会儿才接着说:“‘格格不入’,我真想不到,我有一天会担心一个女孩儿的‘格格不入’。要知道,我才一直是最格格不入的那个。”
巴斯夫人回忆过去四年,一开始她以为薇薇安是另一个自己,就像是白羊中混进去的一只黑羊。但时间越久,她就越意识到,她们是完全不一样的。薇薇安·奥斯汀不是混进白羊群的黑羊,而像是混进羊群的一只狼。
看起来都是群体中的异类,但其实完全不一样。
“这就是你偏爱奥斯汀小姐的原因吗?”玛格丽特小姐笑着问。不知不觉中她走到了窗边,看到草坪上有不少女孩儿在参加体育运动,其中穿着短上衣和宽松裤子的薇薇安正在打网球,实在是非常显眼。
以此时对淑女的要求,她这样实在是太怪了,绝对说不上符合审美。但任何一个看到这一幕的人,都无法武断地挑剔奥斯汀小姐不美——这就像是荒野之中最美的一朵玫瑰,它的确不符合园艺家们的要求,颜色、花形、叶子、枝干,统统不能说‘标准’。
但看到它的时候,谁也不能说它不美,它就是美的天然,美的纯粹,美的原汁原味。
薇薇安也是这样的,她穿着对女孩儿来说很古怪的运动服参与户外运动时,会头发乱飞,不再是大家会称赞的‘一丝不苟’。脸会引为运动而绯红,说实话,这已经足够一些老古板大惊失色了!
在一些观念中,女性过于有‘生命力’,会被认为是性.欲旺盛。而一个未婚少女,大家往往希望她们是纯真、贞洁、温顺的象征,性.欲旺盛是会让人感到害怕的——甚至有一种可笑的观点,认为女性在结婚之前,性.欲是在沉睡中的。只有结婚之后,经过与丈夫的新婚之夜,才会‘觉醒’。
然而,薇薇安那汹涌澎湃的生命力,却不会让人想入非非,陷入不纯洁的幻想。因为她本身实在是太纯洁,太轻盈了!她浑身上下的浅色,让其他人天然就觉得她是个天使般的女孩儿。
这年头有一个论调:经历过分娩的女性,其肤色和发色都会永久性地变深!所以浅淡的发色和肤色实际上就是年轻、纯洁和生育力的象征!
另外,浅淡的肤色和发色其实也只是薇薇安让人觉得如此纯洁原因之一,而且还是表面原因。
玛格丽特小姐站的位置,可以比较清楚地看到薇薇安。不过想要看清脸还是太勉强了,只能看到她那标志性的金发和雪白的皮肤,剩下的就是她跳跃奔跑时的姿态。那样的轻盈,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自然界的羚羊或者小鹿。
这一刻,强加给女性身上‘生命力’的污名,无形之中消解了。只能说‘生命力’本身是非常好的东西,如果没有后天的规训,在大家凭本能行动的原始社会,大家天然就会被旺盛的生命力吸引!
无论男女都是如此。
薇薇安现在就是这样,即使是沉迷‘虚弱美’的时髦人物,见到现在这个状态的她,也很难不为她驻足...这是纯粹的力量、健康之美。即使还要有人说‘俗气’,那也是无法抗拒的庸俗的美!
自古以来,被庸俗之美诱惑的人难道还少了吗?越俗越喜欢的,也不在少数呢!
“偏爱?我平等地爱着每一个学生,并没有特别抬举奥斯汀小姐。”对于玛格丽特小姐的‘偏爱说’,巴斯夫人不置可否。
玛格丽特小姐却底气十足地摇了摇头:“夫人,您可骗不了我!虽然我们这样的教育者,应该平等地爱着每一个学生,但实际教育中又怎么做得到呢?我们总有更加记挂的学生,偏爱是无法避免的。”
巴斯夫人不再说话,而是低头看起了一些文件,过了一会儿才说:“今年的鲜花预定好了吗?”
玛格丽特小姐也不纠缠,顺着巴斯夫人的话就点点头:“是的,已经预定好了,每位毕业生都会有一束...合作的花店依旧是过去那家。”
北美林堡学院送给毕业生的礼物就是一束鲜花,与其说是礼物,还不如说是祝贺她们毕业。北美林堡学院还有自己日常合作的花店,不只是每年送给毕业生的鲜花,还有平常举行一些活动时需要的鲜花,姑娘们偶尔需要的胸花...这些都是由固定合作花商提供的。
说起来,那也是美林堡比较时髦的新式花店了,还能提供时下非常受欢迎的热带花材呢!
当鲜花被花商按时送达时,薇薇安这批学生就真的要毕业了。这个时候,几乎所有的女孩儿都很伤感。
原本每天上学,她们不大乐意,她们想要尽快迈入成人世界,至少脱离儿童房,成为可以在舞会上闪亮登场的少女。而现在,向她们宣布,她们告别了一个时代。以后真的不必每天上学,可以迈入社交界,尽情享受一个年轻女孩儿的社交生活了,她们又觉得恋恋不舍。
“一定要给我写信!”
“今年我们一起去度假吧!”
“亲爱的,我会一直想念你的。”
“哦!只有我一个人,毕业之后就要回洋基了...我们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了。”
......
薇薇安和泽西雅互相握着手,泽西雅流下眼泪来,薇薇安没有哭,但心里也觉得有些伤感。毕业伤感这种事儿,并不会因为你过去经历过一次两次、三四次,之后就没感觉了,毕竟是一段岁月的结束。
“...不用太伤心,我们以后依旧可以见面。”
“薇薇安,你总是这样,能够十足地冷静...为什么你看起来一点儿也不伤心?”
“我不是第一次‘毕业’了。”薇薇安只能无奈地回答。
等到抱着一束鲜花回家的时候,薇薇安才算是松了一口气——她也是伤感的,但相比起伤感,同学们哭成一片,几乎人人都在流泪的场面,更让她无所适从...她几乎是逃出来的。
薇薇安回家之后又‘休养生息’了几天,只等着奥斯汀先生计划的‘公爵之门’度假行开始...一段值得纪念的岁月结束后,大约都有那么一段什么事都不想做的时间吧。
她这样无所事事的状态持续到了原本度假计划的前一天——这一天是平平无奇的一天,天气不出奇,白玉兰广场18号也很平静,每个人都重复着昨天的工作。薇薇安也像是往常一样,因为生物钟早早醒来。
直到仆人告诉她,卢克的姑姑奥德丽小姐来了,她才隐隐预感到了什么不好的东西。
直接走进来的奥德丽小姐穿着非常素净的裙子,帽子上面纱垂下来,是黑色的。看到薇薇安,奥德丽小姐忍不住大哭起来:“哦!天呐!可怜的小卢克——还有你,薇薇安,这该怎么办呐!”
薇薇安茫然地站起身,脑子里是空的,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本能又好像已经将一切尽收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