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丽莎白的话相当刻薄, 而且她一点儿没有压低声音,显然没有‘背后说人’的自觉,很多人都听到了。或许, 伊丽莎白巴不得别人听到——薇薇安倒是没听到,但有听到的人偷偷看她, 一会儿之后她也就知道了。
一个班的人那样少, 哪里还有秘密可言呢?
不过, 薇薇安并没有理会伊丽莎白的话。如果她真是个普通女孩儿,那可能会被伊丽莎白搞心态,但她不是啊!或者说, 如果她是普通女孩儿, 擅长的东西和不擅长的东西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从伊丽莎白的角度来说,她的话还真不算乱说的。薇薇安擅长的那些东西就不说了, 你愿意学,擅长什么都不错。关键是薇薇安不擅长的那些东西,无论是表现平平的宗教课,没有基础的家庭管理,还是乱七八糟的针织等等。
说起来,这些都是此时人们对真正的淑女要求最高的东西, 相比起这些, 其他无论是音乐舞蹈,还是艺术哲学, 都属于是细枝末节。至于自然科学的相关课程,那更是连细枝末节都没资格!
不过,没有人因此就觉得伊丽莎白是出于公心才发表了那样的言论。
“‘嫉妒啊, 嫉妒!为人者千万要教嫉妒平息, 否则它将化身为毒蛇, 将你引诱,将你腐蚀’,你看过上个礼拜在蓝桥剧院上演的新戏《众神的晚宴》吗?”有人刻意大声吟诵最新上演的戏剧《众神的晚宴》里的台词,就当着伊丽莎白的面。
《众神的晚宴》是一部神话题材的戏剧,不过就和此时很多神话题材的戏剧一样,以古老的神话故事做‘皮’,内核和细节剧情都是当代的。
伊丽莎白冷冷地瞪了一眼吟诵台词的同学,原本有些得意的同学就不说话了——说实话,虽然不至于担心伊丽莎白会像个男孩儿一样揍她,但该怂还是会怂。
薇薇安亲眼见证了这一幕,没什么好说的。说实话,班上有的同学这样讽刺伊丽莎白·哈拉登,也不见得是为她打抱不平,很有可能也只是看不惯伊丽莎白平常的嚣张跋扈,要找一个点攻击她而已。
现在对于伊丽莎白来说,说她嫉妒薇薇安就很容易令她破防。
“嗯...真是没想到,堪萨斯先生会带我们去校外写生。我想说服巴斯夫人并不难,难的是说服司各特小姐。”薇薇安没管发生了什么,都没有看伊丽莎白·哈拉登她们,继续和周围几个同学说刚刚在美术课上说的事。
刚刚美术课快结束时,美术老师堪萨斯先生宣布,下个礼拜三的美术课会带一年级所有学生去校外写生!这可引起了一片议论。
女学生不是没有去过校外,她们是全日制学校,又不是寄宿制。
但这种上课期间,由老师带着出校,参加集体活动的感觉是怎么回事?反正不自觉就兴奋了起来——薇薇安倒是很能理解这种心态,她上辈子那会儿,学校要组织春游、秋游时,学生就是这样的啦。
其实去的那些地方也没什么的,镇子里的学校就去附近风景好一点的地方搞个野炊,城里的学校就组织去公园,了不起了去家门口的一些景点逛逛。而这些地方,平常只要自己愿意,还不是随便去?
但和同学们在上学期间一起去,感觉就完全不一样了。
“我想,可能正是巴斯夫人帮助堪萨斯先生说服了司各特小姐。”邻桌的女生‘风趣’地说。
大家讨论着校外写生的事,反复地说。直到下个礼拜三,堪萨斯先生真的带一年级的女孩儿们去了校外写生——虽然是校外写生,但其实离得并不远。堪萨斯先生和4、5名校工,再加上各班班长管理,大家是步行着去的。
穿着蓝色制服,大多刚刚步入青春期的少女们,背着各自的画板、颜料和笔,嬉笑打闹着往附近一处风景很美的乡村走去(北美林堡学院本来就在城市边缘,从这里去一些挨近城郊的乡村是很近的)。
今天天气也很配合,太阳很明亮。而深秋的空气虽然有些寒冷了,但在大晴天的午后,大家一路步行,甚至都有些热了起来。
“嗳!要让我来说,至少该让我们换一顶帽子才是!”泽西雅和薇薇安并肩走着,她趁着她的班长一不注意,就跑到了薇薇安她们班这一群。她一边说着话,还一边摘下了帽子,露出了额头有些被打湿的卷发。
“哦...你擦一擦吧。”薇薇安伸手替她拿着帽子。
泽西雅点点头,抽出了一条手绢,就在额头上胡乱擦了一遍。
蓝色的圆顶礼帽是毡帽,这种时候就会让人觉得有些热了。特别是额头一圈,嗳,那简直没法说!而且今天这样的阳光,总让爱美的女孩儿担心自己白皙娇嫩的皮肤让阳光晒坏了。圆顶礼帽那不够宽的帽檐,这个时候也很让人看不顺眼。
“这个时候,应该戴阔边草帽,就算波奈特帽也是更好的选择啊!”泽西雅重新拿过帽子,戴在了头上,忍不住嘟囔抱怨。
薇薇安微微一笑,和她一同走着...虽然是这样抱怨了,但看起来还是挺高兴的样子呢。
等到了堪萨斯先生选定的一片草地,大家停了下来。
薇薇安一眼看出了堪萨斯先生为什么选中了这里写生——这真是一个完美的观景地,前方隔着一个不大不小的湖,可以看到一片小树林,深秋时节,都是深深浅浅的黄色、红色,和天空一起倒映在湖中,美不胜收。
后面远远的是一些乡村小屋,都是很漂亮的那种小房子,点缀着,是很多有名的风景画都爱画的景色。
左侧则是大片大片收割过的麦田,田地整整齐齐,一块一块的,像棋盘格子,偶尔可以看到打成堆的金色草堆。
右侧则是一条小路,连接上更远处的一条大路,时不时有马车经过,一间不大不小的驿站还在视线可及的范围内呢!
简单来说,每一个方向都有可画的景,选择相当丰富。大家在来的时候一路步行,抱怨不是没有,可当到了之后就只剩下称赞了,觉得堪萨斯先生真有眼光——堪萨斯先生听着学生们一声声称赞恭维,嘴角和眉毛也不自觉飞起来了。
只不过,大概所有人都忘了一句话,叫‘英雄所见略同’。虽说和礼兰王国没有这句话,但差不多意思的话总是有的。
就在薇薇安和泽西雅选中了一块大石头,将携带的一块野餐布铺上去,就打算坐在石头上拿画板画画时。
一群男孩儿在老师的带领下,居然也来了——这可震住了这些大多在12、3岁的女孩儿,没人敢乱动。平常最张牙舞爪的伊丽莎白,这个时候也从比较边缘的位置退后了一些,好像这样就能让她更有安全感。
但要说大家都是害怕,那其实不是,这应该更像是茫然无措、紧张、羞怯等等情绪综合了。这其中‘害怕’这种情绪并不主要,毕竟对方看制服就知道是圣安德鲁公学的学生,都是正派人。
圣安德鲁公学的制服对北美林堡学院的女孩儿来说挺好认的,有的时候他们上下学路上,都能见到穿那种墨绿色制服的男生。
而在没有了‘害怕’之后,对这个年龄的女孩儿来说,突然见到这么多同龄或略年长几岁的男孩儿,就很容易害羞了...并不是恋爱脑,见了几个男孩儿就想太多,只是这个年龄就是这样的。
薇薇安上辈子这个年龄的孩子,基本就是小学6年级到初二、初三的样子。她们当时很多人,和异性有接触,都会不自然。这个时代女孩儿和异性接触的机会要少的多,只会更不自然。
堪萨斯先生这个时候发挥了作用,上前和那群男孩儿的老师交谈了一会儿,才知道对方也是选中了这个地点写生。而且今天不是他们第一天来了,昨天他带了三年级过来,今天带的是四年级。
这些四年级的男孩儿,年纪大的已经17、8岁了,年纪小的也有15岁左右。在注意到北美林堡学院的姑娘们在这里后,他们的队伍骚乱了一阵,这和女孩儿们因紧张无措而乱,还有些不一样。
队伍中的男孩儿们见老师和对面的老师交谈,也都没有乱跑,而是几个凑一堆,窃窃私语了起来。
“是女子学院的学生吗?也是来写生的?”
“是,北美林堡学院,离我们学校很近...我有一个姐妹就在那儿上学,我认识他们的制服。”
“她们看起来年纪很小...我猜是新生。”
“那个女孩儿很可爱,像一只小松鼠...要我说,大姑娘们固然很好,但这样的也很可爱。”
女孩中,几个明显长得比较成熟的被议论较多...不见得是超越了年龄的成熟,有的女孩儿本来就比同学们大两岁左右。而在她们这个年纪,两岁的差距有的时候就是小孩子和大女孩的差别。
在男孩儿们‘大胆’议论的时候,姑娘们这边明显要矜持的多,没有人敢做第一个讨论男孩儿的人。最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是泽西雅忽然叫道:“那是我哥哥!”
“咦??”所有人看她。
不知道为什么,泽西雅忽然就骄傲了起来,指着对面那群戴草帽的‘墨绿衣服’中一个。一个站在外围,已经摘下帽子,对她招手的一个:“那是我哥哥罗伯特!就是那个高个儿——嗳!我们可以打招呼吗?”
后半句是看向班长说的,班长迟疑了一下,去问校工。校工摇了摇头,过来说:“安静——安静——小姐们,请保持安静。”
女孩儿们又都安静了,薇薇安却听到泽西雅在小声抱怨:“哦,那个大傻瓜,为什么要笑的那么傻...丢人!真丢人!”
啊...这...真是非常真实的兄妹了,在泽西雅这个年纪,真的很容易替年长几岁、根本不稳重的哥哥觉得尴尬了。
过了一会儿,堪萨斯先生非常轻松地回来了,他非常愉快地说:“没事儿了,姑娘们,真的没事儿了,我保证。你们继续画画吧——那些男孩儿不用去管,我们可以占据比较好的地盘,毕竟是我们先来的,先来后到,很有道理,是不是?”
大家睁大了眼睛,压抑着不知从何而来的兴奋,互相看了看,然后就都像没事人一样,继续之前的写生准备。她们确实占据了这块观景地中最好的位置,相比之下,那些男孩儿就只能在一些边缘的位置见缝插针了。
薇薇安能感觉到,大家虽然表面上在画画,但绝大多数人的心思已经不在这上面了。她在其中倒是没有被朝气蓬勃的少年们吸引,一开始新奇地看了看,然后也就完了。她坐在那块最初她和泽西雅选中的大石块上,画板抵着膝头,用炭笔勾画着。
随着她逐渐投入到绘画中,也就没注意到越来越多的男孩儿故作不经意地经过她所在那一片。
“所以——那也是——北美林堡学院的新生吗?天呐!她可真完美——她摘下帽子了,哦,那样的金发是真的存在的吗?简直是裁剪了阳光!”
所有人都赞同这个,还有人仿佛在怜爱一只小动物:“那么短的头发,是之前生过病了吗?实在是太可怜了......”
这年头大家喜欢病美人,有人这样一说,其他人就沉浸在了想象中难以自拔。丝毫不顾薇薇安看起来无比健康,面色红润、精神饱满,和病美人真的毫不相干的事实。
“卢克,我决心要过去问个好...”‘罗伯特·罗西南迪’,也就是泽西雅的哥哥,一个看起来个头挺高、长手长脚的男孩儿,终于鼓足了勇气。但当他再看妹妹和薇薇安的方向一眼,就默默缩回了脚。
看向自己的朋友们:“呃,你们愿意和我一起过去吗?我想,我可以介绍我的姐妹给你们认识。”
“你的姐妹是哪个?金头发旁边的那个‘小苹果’吗?”一个朋友吹了一声口哨,然后就遭到了罗伯特·罗西南迪的调色板砸头攻击。此时大多数调色板都是实木的,要是真心砸人,也能挺疼的。
“不要给别人的姐妹取外号!”罗伯特·罗西南迪非常不爽地说道。然后他又看向了他最好的朋友:“怎么样,卢克?”
名叫卢克的男孩儿看起来有点儿腼腆,有他那个年纪特有的消瘦和单薄。和所有同学一样都穿墨绿色的制服、戴硬草帽,这个时候草帽摘下来了,扇了扇风——这是个挺漂亮的男孩儿,但不是此时典型的‘漂亮’。
非要说的话,他是长了一张知识分子脸。黑色的头发,深棕色的眼睛,脸庞沉静,肤色以一个男孩儿来说是太浅了,很容易让人想到终日抱着厚厚的大部头研究,不见天日的形象。
卢克过了一会儿,像是考虑了一下,才做出决定。点了点头:“好吧,我们去吧。”
除了卢克外,罗伯特·罗西南迪还找了两个朋友,他们一起给他壮胆,他才能去和自己的亲姐妹打招呼...嗯,顺便和姐妹的同学打招呼...顺便的。
“泽西雅妹妹!”罗伯特故作镇定地走到了妹妹泽西雅面前,天知道旁观者都看出他已经同手同脚了!而且说是和妹妹说话,眼睛的余光却是在看一旁坐着画画的薇薇安的。
泽西雅‘呵呵’一笑,本来想说点儿大实话的,但看看薇薇安,再看看哥哥的同学们。觉得还是在别人面前给他留点儿面子吧!于是只是一本正经地说:“罗伯特哥哥。”
罗伯特‘哦’了一声,旁边的朋友推了一下,他才想起了什么,继续说:“呃,他们是我的朋友,休、恩佐和卢克。”
泽西雅心里翻了一个白眼,表面上假笑道:“哦,你们好,认识你们真高兴,我是泽西雅·罗伯特...啊,这是我的朋友薇薇安·奥斯汀。”
薇薇安这个时候也放下了笔,朝几人点了点头。因为刚刚还沉浸在绘画中,她的反应太平淡了,以至于以此时的礼仪来说有些失礼了,但根本没人注意到这个。男孩儿们大多很紧张,泽西雅则是完全猜到了哥哥们在想什么,觉得薇薇安这样冷淡没毛病!
名叫‘恩佐’的男孩儿似乎是想找话说,看了一眼薇薇安炭笔画出的底稿,就点点头:“奥斯汀小姐的技法不一般呢...”
薇薇安虽然明知道对方只是在找话题,但也没觉得有什么,对方又没有恶意。就点了点头:“感谢您的称赞...说实话,你人真好,我的技法一直非常普通......”
以‘绘画’为话题切入点,男孩儿们终于和薇薇安、泽西雅有东西聊了。一边聊着,一边他们的阵仗也在大石块旁摆开了,而他们明显要比女孩儿们专业一些,甚至还有人带了画架和油画颜料——也有可能只是男孩儿更有力气,这些都能背在身上。
薇薇安原本也不太在意他们那些完备的‘装备’,直到‘恩佐’拿出了几管颜料,她的视线就停住了:“这个...请问,这是颜料吗...?”
薇薇安的语气里满是不确定。
然而‘恩佐’一点儿不奇怪她的好奇与迷惑,而且很开心有东西能和薇薇安聊。他非常爽快地将一管黄色的颜料递给薇薇安:“嗳,奥斯汀小姐没见过这个吗?这是‘尼采牌’的颜料,从佛罗斯进口的。”
“这个品牌是个新品牌,但颜料用起来还不错...更重要的是,用这种金属管装颜料真是很方便,特别适合一些经常要外出写生的画家。我是从一个职业画家那儿了解到有这种颜料的,国内很难买到。”
是的,这款颜料的重点并不是颜料本身,而是灌装颜料的金属管!而事实上,薇薇安关心的也是这金属管!
说起来,一些薇薇安上辈子习以为常的东西,当她生活在这个时代后,都是见不到的。那种日化用品中常见的一头圆、一头扁的管状容器,在此时薇薇安就从没见过——她大概知道这种管状容器一开始应该是金属的,因为电视剧里见过有人收金属的‘牙膏皮’,用糖换。
牙膏皮就是用尽了牙膏后扁扁的空管子,因为以前的牙膏管是金属的,所以有回收再利用的价值。
然而就是金属管,薇薇安也没见过...然后她就以为是还没发明——而且想想电视剧里收的牙膏皮好像是‘铝’的,而现在还是铝挺贵的年代,肯定不会用来做牙膏管啊!
但她现在又看到了这种金属管的包装,薇薇安一下是既兴奋,又迷惑。兴奋是因为这种包装在日化品中很有用,她是打算自己家以手工皂为开端,全面进军日化品行业的。要是有了这种金属管,当然是如虎添翼。
迷惑是因为,她搞不明白这种金属管是怎么来的...话说,这么重要的发明,就这么默默无闻的吗?好吧好吧,她也习以为常了,生活在这个时代久了,她就发现了,一些重要的发明是需要时间去发酵的,一开始别说影响力,很可能都不被接受呢!
另外,薇薇安还迷惑这不是铝管,又是什么......
“这是哪一种金属做的呢?”大约是觉得自己问这个有点儿奇怪,薇薇安又不自觉补充了一句:“我只是觉得,‘铝’做这种金属管,从各方面性质来说都非常合适。唯一不合适的地方是价格,制取铝的成本还是太高了。”
然而这似乎起到了反效果,她这样说,其他人反而更没法接话了...并不是每个人都对金属性质有足够了解的,特别是此时‘铝’还是一个相对生僻的金属呢。
“‘铝’的确很合适...”最终是一直没说话的,那个叫‘卢克’的男孩儿接过了话,他冲薇薇安轻轻点了点头:“但也如奥斯汀小姐所说,那太贵了,或许未来制取铝的技术会进步,价格也会降低,但现在...”
他又停顿了一下,拿起金属管颜料:“嗯...这是铅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