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海最近有点清闲。
这倒不是可以休息下来的那种“清闲”, 而是因为，他实在是没什么活儿可以干了。
几年前，他也曾拿到过影帝奖项，凭借着一部出色的谍战片一炮而红。
然而, 娱乐圈是一个更新换代很快的地方, 不断有新人冒头, 大家都争先恐后地抢占资源、抢占热度。
柯海并不会搞那一套, 只懂得走实力路线——但是，如果接不到好的资源，空有一身实力也依旧没用。
在演过几个配角、蹉跎了几年后, 柯海现在已经彻底成为了过气的影帝。
“柯海！你怎么又瘫在沙发上，”经纪人急匆匆从外面走进来, 语气间罕见地带着惊喜，“别咸鱼躺了，有综艺邀请你去当导师, 你快收拾收拾、准备一下吧。”
柯海脑袋上缓缓冒出三个问号。
他看着经纪人背着手来回在房间里走个不停, 有点迷茫地从沙发上坐起来。
“综艺导师……请我？“
谁家综艺会请一个过气的演员啊。
柯海的确拿过影帝奖杯, 他演的角色也曾家喻户晓，但是他属于是角色火、演员不火的情况，本人的粉丝并不多。
到了现在, 他更没有什么热度可言。年轻人估计都没有听说过他的名字。
经纪人翻了个白眼：“我骗你干嘛？这是真的, 而且对方开出来的价格还非常优厚。”
“这是一档演员综艺，采取的是直播+录播的形式, 据说姚边凉和文萱也要参加。”
“我看了一下他们的要求，需要评委熟悉综艺里的短剧台本、并且给每个演员500字以上的点评, 所以, 想在综艺里当一个划水导师、随便评价两句, 那应该不太可能。”
“不过，我倒是觉得这个规定非常不错，可以把专业水平体现出来。倘若是别的综艺，大多数都是互相吹吹彩虹屁、然后挑一两个不痛不痒的毛病，那就没什么意思了。”
经纪人一席话说完，几乎不带喘气，把柯海听得一愣一愣的。
他缓缓回过神来：“这是什么综艺？我怎么没听说过。”
经纪人道：“综艺叫《演员培训营》，是姚边凉和莫氏集团联手弄出来的，预计很快就能开始录制了。”
“反正你最近也没什么事儿可干，不如参加一下综艺、露露脸，说不定就能拿到新的资源了。”
柯海也觉得这是一个不错的机会。
反正他现在都已经过气了。和他处于同样情况的演员，为了获得曝光，甚至都跑去当选秀综艺的陪跑，和那些没什么演技的流量明星同台演戏。
偏偏柯海拿过影帝奖项，不可能跑去当一个综艺选手。而国内有名气的大导演、名演员有很多，不可能轮得到他来当导师。
所以这种时候，能有一个综艺愿意请他去当评委，也算是烧了高香了。
“这么说来，我还真是走运，”柯海忍不住笑了一声，“都凉成这样了，还有综艺愿意找上我。”
他说着，对经纪人道：“那行，那你把负责人的微信推给我吧？我和他们聊聊。”
既然人家邀请了他，那他当然要认真做准备。
柯海虽然不怎么关注综艺，但也对这种类型的节目有大致了解。
譬如最近爆火的《好剧PK赛》第四季，基本上就是按照台本来演的，什么时候应该发生争吵、什么时候应该制造话题度，早就已经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至于选手能不能顺利晋级，基本上取决于粉丝够不够努力、捧他的资本够不够给力，至于选手本人的实力，到也没什么太大的要求。
如果他要去当一个综艺的评委，首先要做的不是做演技指导的相关功课，而是了解综艺里复杂的人际关系。
他必须要清楚，这档综艺是由哪些人投资的，他们打算捧红哪些选手；
有哪些选手背后有资本扶持，有很多无脑追捧的脑残粉——这些人都是他不能得罪的。
最后，他还得弄明白节目组给他们安排的台本，评委的大部分言行，都应该按照台本来进行。
等搞清楚了这些规则，基本上就没什么大问题了。
经纪人将负责人的微信推荐给了柯海，他立刻申请了添加好友。
在漫长的等待过后，对方终于通过了他的申请。
【今天也要变凉通过了您的好友申请，快来一起聊天吧！】
柯海注视着这个ID，有那么一瞬间的沉默。
——这个ID怎么看起来不太吉利的样子。
【今天也要变凉：柯老师您好，我是姚边凉。感谢您愿意来咱们综艺莅临指导/握手/】
柯海微微一愣，居然是姚边凉？
这么看来，姚边凉应该不单单只是评委这么简单，恐怕，她还是这档综艺的幕后领导者，要全权对这个综艺负责。
柯海客气道：“姚老师你好，我想大致了解一下节目规则还有综艺台本，提前准备准备。”
柯海好歹也在娱乐圈里混了很多年。虽说他不太喜欢综艺的那些潜规则，但是，这也不意味着他完全不懂得变通。
他去综艺当了评委，拿了钱，只要节目组不让他干昧着良心的事情，他在一定程度上也愿意遵循相关安排。
比如，一切按照早就规定好的台本演戏。
然而下一秒，姚边凉就打破了他的所有心理建设。
“没有台本，”姚边凉道，“您放心吧，咱们的综艺不会有台本的。”
柯海微微一愣。
这年头，一个综艺如果没有台本，哪里还有话题度可言？
柯海有些不确定，犹豫了很久，终于还是问了一句：“没有台本的意思是……？”
姚边凉：“意思就是您不用做什么准备，到时候自由发挥就行。”
柯海沉默了。
你这让我没法接话了啊！
如果综艺节目给他一个台本，他心里好歹有点谱，不至于太慌。
可如果什么台本都没有，就一句“自由发挥”，那他就难免觉得发虚了。
“那综艺选手的资料呢？”柯海问，“关于那些参赛选手，我有没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地方？”
柯海这话虽然比较委婉，但意思已经表达得很明确了。
你们综艺想要捧红哪些艺人，就赶快告诉他。免得他到时候随意自我发挥，一不小心扰乱了节目组的计划。
只是，姚边凉的回答再次打破了他的固有认知。
姚边凉：“我们没有准备综艺选手的资料。当然了，柯老师这边如果方便的话，最好不要去网上搜集他们的资料。”
“毕竟，我们更希望评委在面对一个演员的时候，没有先入为主的观念，能够更客观地评价他们的演技。”
柯海：“……”
这个世界上，居然还存在着这样的综艺节目？
如果不是因为这是他们的私聊，他几乎要以为，姚边凉这是故意在媒体记者面前说的场面话了。
柯海一时有些茫然，他不明白是不是因为自己脱离时代太久，所以才搞不懂现在的综艺到底想玩什么花样。
难不成，这档综艺并不打算捧红其中某几个选手，也没有任何造星的想法，就是单纯地让一些演员同台竞技、然后选拔人才？
如果真是这样，投资方岂不是要亏得血本无归。
似乎是感受到了他的顾虑，姚边凉紧跟着道：“柯老师您不用担心，我们对100个选手一视同仁。这些选手要么是纯新人，要么是十八线。”
“您评价的时候不用注意太多，只讲求一个实事求是就好。”
她顿了顿，接着道：“等会儿我让人把综艺选秀的规则发给您，您了解一下这个，其他的都不用在意。”
柯海心情十分复杂。
他倒回去，将两个人的聊天对话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这才确认他没有理解错姚边凉的意思。
这就是一个没有台本、没有内幕、没有任何虚假操作的综艺。
他们对评委的要求只有一个——真诚，水平高，实力强，而且实事求是。
柯海深吸一口气，缓缓回复了姚边凉：“好，我知道了。”
于是，第二天早上，当经纪人再一次来柯海这里的时候，就看见他继续在沙发上咸鱼躺。
“柯海？”经纪人惊住了，“综艺预计下个星期开播，你怎么还有心思在这儿躺着？”
经纪人有点恨铁不成钢。
他昨天晚上连夜联系了妆造师，打算给柯海弄一身不错的行头。
结果今天赶过来一看，自家艺人丝毫不慌，还有心思躺着玩手机。
经纪人无语：“节目组负责人没有告诉你该准备什么吗？”
柯海：“说了啊。”
经纪人：“那你需要准备些什么？”
柯海：“哦，就是了解综艺规则。”
经纪人急了：“然后呢？”
柯海面无表情：“没了。”
经纪人：“……”
经纪人沉默地站在原地，有点怀疑人生。
他们怕不是上了一个假综艺吧？
————-——
陆氏集团，总部。
陆董最近终于能有了短暂休息。
前段时间《最佳音乐制作人》的项目遭到重创，被迫中断。即便对于陆氏集团而言，也不是那么容易摆平的。
陆氏的后续计划全部都要重新调整、规划，陆董不得不连夜加班，知道现在才稍稍轻松下来。
幸好……另外一个项目进行得不错。
陆董看着下属给他发的汇报邮件，面上的神色稍稍放松。
最近他们和好几家厂商合作，推出了购买物品就可以给偶像打榜的政策，成功赚到了巨额的流水。
为了给自家偶像打榜助力，粉丝向来是不会吝啬金钱的。所以，那些上架的商品没过多久就被售卖一空。
经此一役，陆氏集团的资金流稍稍回暖，可以弥补跃辉娱乐的部分窟窿。
想到这里，陆董轻叹了一声。
还好，虽然《最佳音乐制作人》被姚边凉弄垮了，但《好剧PK赛》第四季依旧开展得顺利。
“笃、笃、笃”
敲门声响起，助理脚步匆匆地走进来。
“陆董，情况有些不妙……”助理抿了抿唇，“姚边凉他们打算开办演艺类型的综艺了。”
陆董：“……”
陆董缓缓回过头，看向助理，一字一顿道：“你刚才……说什么？“
助理忧心忡忡：“他们打算开办演艺类型的综艺，名字就叫《演员培训营》。这档综艺的筹备时间并不长，下周应该就直接上线了。”
陆董沉默了下来。
他上一秒还在想，幸亏《好剧PK赛》第四季没有遇到麻烦，没想到下一秒，麻烦这就来了。
姚边凉，又是姚边凉。
她到底打算干什么？
“姚边凉只是一个演员，”陆董深吸一口气，“她怎么可能拿得出开办综艺的资金。”
助理苦着一张脸：“姚边凉的确没有那么多资金。但是这次，她和莫氏合作了，莫佑乾投资了巨额的资金——就像是迫不及待想要亏钱一样。”
他顿了顿，补充道：“我们之前也不知道内情，直到现在才打听到，姚边凉和莫佑乾两个人之间应该有深度合作。”
陆董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如果单单只是一个姚边凉，他自信对方斗不过陆氏。
可若是有巨额的资金作为后盾，那就不一定了。
陆董仔细回想起最近发生的事情，很快就把各个事件串联在了一起：“这么说来，姚边凉大张旗鼓给工作室招募艺人，也是因为有莫氏的资金入股？”
助理点点头：“没错。”
这才是真正令人担心的地方。
姚边凉工作室的事情已经在业内传开了，这天方夜谭一般的规则，已经被很多业内人士看做笑话，嗤之以鼻。
也有不少导演、艺人、经纪人公司对此颇为恼火，觉得姚边凉破坏了行业规则，故意把水搅浑。
但是，这都不足以让资本引起太大的警觉。
姚边凉的工作室就是小打小闹，他们员工不算多、艺人更是稀少，而这种运行模式和整个娱乐圈格格不入，注定不可能长久。
但是，如果有大笔的资金入场，情况就另当别论了。
一但这样的模式被大量普及，有大量的优秀演员涌现，劣币逐良币的行情将不再稳定。
观众不是傻子，没人愿意放着优秀的电视剧不看，去看那些流水线上生产的烂剧。
到时候，其他演员面临的就是两种选择——
要么等着被新起之秀比下去，最后惨遭市场淘汰。
要么就跟着其他演员一起卷，努力提高自身实力。
而一旦演员开始努力演戏，必然要压缩他们出席活动、拍摄广告代言的时间。
而制作优良的爆剧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其风险显然比制作流水线作品高得多。
这也就意味着，资本赚钱的固有模式会被打破，他们的蛋糕被人动了。
而现在，姚边凉不仅在为工作室招人，还打算举办演员综艺，这无疑印证了上述猜测。
她的计划一环扣一环，思路清晰，目标明确，直指他们这些资本！
陆董的眼神阴狠，手指轻轻点着桌面。
他果然还是小瞧姚边凉了，一个毫无背景的娱乐圈艺人，竟然能做到这一步。
按照先前的想法，他原本是打算等自己腾出手来后，再采取一些小手段，让姚边凉身败名裂、彻底退出娱乐圈。
可现在看来，他必须要加快这个动作了。
绝对不能放任姚边凉继续这么做下去！
“通知一下，今天下午开一个会，”陆董吩咐，“另外，整理一份《演员训练营》的相关信息给我。”
助理也明白事情的严重性，立刻点头：“明白，我这就去。”
《演员训练营》这个综艺，原本并没有什么名气。但因为姚边凉和文萱的加盟，很快引来了一波讨论。
等助理打开微博时，便顺利找到了相关词条。
#演员训练营新综艺来袭#
#姚边凉 演员训练营评委导师#
#演员训练营100位选手报道#
#互迪娱乐工作室#
令他感到惊讶的是，《演员训练营》中的100名选手，绝大部分都处于在娱乐圈“查无此人”的状态。
这些选手可能演过一些小配角，在某个电影里客串过两三个角色；也有可能是刚进圈子的纯新人，还没有获得过比较好的机会。
不过，综艺也很难做到全部都是毫无热度的新人。所以这档综艺里，也有几个稍微有些名气的小明星，甚至还有被《好剧PK赛》淘汰出局的演员。
当然不管怎么说，这种配置和《好剧PK赛》这种豪华阵容相比，就完全不够看了。
唯一有点名气的，大概就只有姚边凉和文萱两个人。
助理整理完所有资料后，忍不住陷入了思索。
就这么一个综艺，真的有可能对《好剧pk赛》造成威胁吗？
……
另一边，陆董也没有闲着。
他接到了娱乐圈另外一家公司的董事长电话。
“陆董，咱们就不绕弯子了，”韩董是个四十出头的中年男性，声音沉闷，“我想，您应该已经听说了姚边凉搞出来的动静了吧？”
陆董虽然心里也不踏实，但他面上依旧没有太大情绪起伏，让人感觉不出他的内心活动。
“嗯。”他点了点头。
“一起合作吧，”韩董道，“我已经和爱辉娱乐、金斯娱乐那边都达成协议了，姚边凉和莫氏集团这是要搅乱整个圈子，我们不能放任不管。”
陆董手指轻点桌面，没有接话。
韩董加重了语气：“姚边凉已经打破了行业太多规则！她本人就是娱乐圈里的一个特例——当然了，一个特例而已，我们也可以容忍。但如果有这样大量的“特例”进场，我们还能高枕无忧吗？”
“陆董大概还不知道吧，姚边凉的新综艺，不仅不需要粉丝打榜，还禁止一切形式的刷数据——这么多年来养成的饭圈文化，总不能被她给打破了吧？”
追星的女孩子，大多数都是学生，年龄都不会很大。
她们的思想并不成熟，是最容易受到鼓动的那一批。只要稍加影响，就能让她们习惯了为追星而付出，习惯了被资本割韭菜——而这种习惯，很有可能一直持续到她们成年。
这是一个可以长期获利的过程，他们绝对不能放弃这块蛋糕。
陆董沉默了一下：“韩董会不会多虑了？这只是一个综艺而已。”
“这是一个预兆，”韩董语气严肃了几分，“一个综艺一旦成功，那就相当于开了一个头，以后也许会有越来越多类似的综艺产生，后患无穷。”
从目前来看，经过资本的长期运作，粉丝都愿意每天辛辛苦苦，给自家偶像打榜反黑、应援做数据，手机里下载十多个APP，就为了给偶像投票。
可是，如果条件允许的话，谁又愿意这么辛苦地追星呢？
摆在粉丝面前的，其实是一道艰难的选择题。
要么咬牙坚持，让偶像获得更好的前途。
要么躺平，任由别家的粉丝拼命努力——那样一来，你的偶像就会被别人比下去，ta无法获得好的资源，甚至连出道都困难。
但是如果有一天，新的模式被推广后，事情就会不一样了。
当热度和流量不再与资源挂钩的时候，就意味着不管粉丝怎么努力，都不可能帮到偶像了。
偶像只能靠自己的努力和实力，获得相应的资源。
粉丝不但不能通过砸钱送偶像出道，如果她们刷数据、搞虚假销量的话，还会被判定为弄虚作假，影响偶像前程。
这样一来，谁还会干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而且现在，娱乐公司不仅从粉丝身上赚钱，还会把许多繁重的工作扔给粉丝做。
比如反黑、宣传，这些工作原本应该是营销部门的活，现在却被大量分给粉丝完成。
粉丝就是打白工的，是免费的劳动力。
如果粉丝罢工了，那对他们不仅失去了甲方，还会失去免费的劳工。
陆董闭了闭眼睛，终于缓缓开口：“你说得对。这样的危险……理应扼杀在萌芽之中。”
他顿了顿：“这周五，我们进行一个视频会议吧——所有参与此次行动的公司一起。”
挂断通话后，陆董面沉如水，脑海里飞速略过数个方案。
毫无疑问，这将是一场前所未有的打压。
整个娱乐圈的资本，都是姚边凉的敌人。
“陆董，咱们也不必太过忧心，”助理站在旁边，小心道，“其实我觉得，姚边凉并不一定有那么大的威胁。”
他说着，顿了顿：“按照目前的情况看，综艺选手全员是十八线小透明，综艺节目大概也不会进行营销炒作，甚至，他们都不会设计详细的台本。”
“所以，即便砸下大量的资金，他们也不一定能够获得较好的热度。”
“即便没有我们的针对，这种项目，未必能获得成功。
助理的分析不无道理。
但是，在姚边凉身上栽了好几个跟头后，陆董也不敢掉以轻心了。
“希望如此吧。”陆董低声道。
如果姚边凉没有别的招数，相信这档综艺节目，只能面临扑街的命运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