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余檀怀孕的那晚谢之煜失眠了。
说起来有点类似后知后觉, 下午回家那会儿余檀跟他提起这件事时,他似乎并没有完全反应过来。心里是激动的, 像是在吃一枚酸橙, 刚入口味蕾没有及时察觉,等回味过来,各种滋味夹杂交织, 有酸,有苦, 也有回甘。
谢之煜可以说是在富贵人家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可他本人的童年并没有外人想象中那般光鲜亮丽。
按理说,三岁以前的孩子不记事, 可至今谢之煜的脑海里还清晰记得自己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哭。
家里不是没有保姆阿姨, 相反还有好几个照顾谢之煜的饮食起居, 可是他只要妈妈,除了妈妈谁都不能靠近。
要问元仪这个当母亲的合格吗?
元仪当然算是个好妈妈。怀胎十月,生谢之煜时大出血,生完孩子产后抑郁,期间内地没有一个亲戚朋友来探望她一眼。孤身一人在豪门,又是在生命中最脆弱的日子里, 心底有多凄凉只有自己清楚。但元仪从未跟任何人抱怨过, 路是自己选的, 无论前路有多少荆棘, 她都会开辟出一条属于自己的道路。
也是在月子期间,元仪发现自己的丈夫谢敏叡出轨,这种打击对她来说无疑是巨大的。
尚且不论当初元仪进谢家的目的, 可她和谢敏叡之间的感情是真实存在过。
不是没有给过谢敏叡机会, 可是男人出轨就像是家常便饭, 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等元仪第三次发现时彻底死心。
离婚这件事元仪计划了数年,她深知不能打无准备的仗。可真要说元仪是个聪明狡猾的女人,她又有一段时间受到情感的困惑,抑郁而消沉。
最脆弱的时候,元仪看看自己怀里的谢之煜,好像什么苦都咽了下去。
元仪那时候几乎是断绝了谢之煜和谢家的往来,因为她很清楚这个长孙在谢老太太心目中的分量和地位。只有牢牢抓住谢之煜,才能拿捏住谢家。
事实果然如元仪想的那般。
一朝翻身,元仪带走谢之煜,也要争取最大的利益。她答应谢之煜每年寒暑假可以回香港,前提是谢家能够支付惊人的天价抚养费,包括对她本人的补偿。
这些谢之煜并不清楚,他只知道,自己的童年如果没有遇到余檀将会是一片灰暗。
在香港的那几年,绝大多数时候谢之煜都是独自一人待在家里。
他想要妈妈,可是妈妈不在身边。
他不爱爸爸,从出生起就没见过爸爸几面。
他没有朋友,每天面对自己并不喜欢的钢琴。
其实长到这个年岁,让谢之煜碰壁的人不多,别人忌讳他的身份,总归会给三分薄面。每次回到谢家,所有人总是恭敬态度待他,深怕得罪,这也造就了他飞扬跋扈的性格。
却也只有余檀,让谢之煜处处吃尽苦头。
越是在意,越是珍惜,越是手足无措。
好在,这些都已经过去。
余檀这会儿倒是没心没肺睡得很香。
怀孕不到三个月,她的小腹扁平,从外型上看,身材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谢之煜没睡着,侧躺着,单手拄着脑袋看余檀。
他穿着和她同款式的不同色的深色睡衣,脖颈处的皮肤凝白,伸手撩开她落在脸颊上的发丝,没忍住靠近亲了亲她的脸颊。
余檀就跟一只小猫似的,下意识往谢之煜的怀里蹭。他伸手抱住她,将她圈在怀里,密密麻麻的吻落在她的脸上,唇上。
亲不够,也爱不够。
没真的弄醒她,怕她生气。
在余檀想要个孩子那会儿,谢之煜也打算过,若是真有了孩子,绝不可能让自己的孩子重蹈他的覆辙。
生吧,生了之后都交给他负责。
谢之煜的手掌心不知何时贴在余檀的小腹上,嘴角是幸福的微笑。
*
要说孕期的余檀有什么不一样?
她简直就跟打了鸡血似的。
新公司刚创立,作为股东之一和创始人的余檀负责幕后工作,她身怀六甲,虽然不显怀,但头几个月几乎是天天都忙得脚不沾地的。
创业期初,对余檀来说充满了挑战和无限的可能,她发现自己竟然还挺乐在其中。
她算不上是事业心有多强的人,如今这份工作可以说和绝大多数的职场社畜一样,虽然头顶着股东的光环,很多事情到底需要亲力亲为,听取别人意见。
遇到问题她会心急、会矛盾、会痛苦,可解决完问题的那一刹那,有一种大获全胜后的喜悦。
也不知道是不是孕激素的改变,余檀十分享受在工作中的状态。
孕期头几个月,余檀的体重直线下降。原本就瘦小的一个人,真像是风一吹就能倒了似的。
她的妊娠反应不算严重,几乎没有吐过,但吃不下东西,闻到很多东西都会反胃。每天就清淡的白昼配青菜,吃得比寺庙里的尼姑还清淡,再来就是补充各种维生素的药片等。
就这么一副“虚弱”的身体,她还总是想着工作工作。
谢之煜难得对此有意见,也为此和余檀小小“吵”了一架。
起因是一起小车祸。
那天余檀独自开车撞了别人的车,毫不夸张地说,谢之煜吓得魂飞魄散,急匆匆赶过去,却见余檀捧着手机蹲在路边跟人聊天。
谢之煜见余檀人没事,那颗心瞬间落下来,脚步也轻快了不少。
余檀捧着手机能聊什么?还不是工作上的事情。
她那个时候已经五个月的孕肚,穿宽松的衣服看不出来怀孕,可是她的身体到底是虚了一些,平时多走两步路也容易累。
车祸的是余檀全责,她开车走神,不小心猛打方向盘撞向对方。
余檀的车性能好,自己和车倒是没有什么大问题,对方那辆车的车头被她撞得变形,万幸的是双方人员都没事。
能用金钱解决的问题,在谢之煜看来都不是什么问题,甚至不用走保险,直接私了赔偿对方一个满意的数字。
事情全部处理完毕,谢之煜见余檀还捧着手机,也就蹲下来问她在干什么。
他出门急,穿一条雾霾蓝的宽松裤子,其实就是睡裤,但穿在他身上出门也不觉得违和。
余檀当时脸色也不好看,公司里出了点事,她才急匆匆自己开车出去,没想到事情没解决,自己还出了车祸。
没空自责,余檀很快蹲在路边在手机上远程解决了公司里的事情,说不上绝对的漂亮,却也是顺利度过一关。
谢之煜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那一幕。她小小的一个人蹲在路边,旁边是两辆因为车祸而破损的车。
那场景颇有点劫后余生的错觉。
心里一急,谢之煜问余檀:“怎么样才能让你不去干这份破工作?”
余檀一听也不乐意,问谢之煜:“什么叫破工作?”
谢之煜当即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索性闭嘴不说。
他说不过她,也从没想和她争辩一个高低。
真争赢了她又能怎么样?
余檀却不肯了,追着喋喋不休:“是不是在你的眼里根本瞧不上我的工作?我懂的,我创造不了亿万财富,和你那些动辄几个亿的项目没法比。可即便我的工作在你看来再不起眼,对我来说也是有意义的。”
不是没有想过婚后当个米虫、心安理得接受谢之煜的财富。
可是余檀又不甘心,她不想成为谢之煜的附属品。
她喜欢孩子,想拥有一个自己的孩子。她也拥想有自己的事业,不管事业做得如何,总归日后孩子问起来,他的妈妈也是能让他骄傲的妈妈。
挺残酷又现实的一个问题是,这个社会对于女性终究不算友好。
对绝大多数的公司和企业来说,怀孕的女人似乎无法再创造价值,即便有价值也会从企业压榨其他价值。
很多用人单位避之不及未婚女孩或者已婚未孕的女士,怕的就是她们怀孕生子耽误时间、挤兑公司的资源。
在这一点上,谢之煜一直有很朝前的思维。
Bluewhale对孕妇和背奶妈妈的待遇可以说是国内首屈一指。
可即便如此,换成是谢之煜本人,也想过让余檀在孕期好好待在家里安心养胎,甚至未来可以不去工作。
说实话,谢之煜绝对没有瞧不上余檀工作中的意思,他深知各行各业都有其存在的价值,哪怕是路边扫地的环卫工人,他都未曾有过蔑视。
可他怕的就是余檀的身体吃不消。
知道余檀误会,谢之煜不免要解释。不过再多的解释对余檀来说都像是企图在抚平褶皱的纸张,她听不太进去。
听不进去就算了,她还觉得挺委屈。
能不委屈吗?
自己兴致勃勃想干一份事业,没想到在别人看来那么不值一提。
嫁给谢之煜这件事,说好,也有不好。
婚礼过后,所有人都知道余檀嫁入了豪门,说她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从此衣食无忧,仿佛她离了谢之煜就不能活。
更委屈的是,这事余檀也跟自己老妈提过,没想到杨老师也是那套说辞:“孩子是你想要的,你现在又要工作,哪有那么两全其美的事情?反正谢之煜又不差你这点钱,你就安安心心在家里养胎不成了?”
余檀没想到杨老师一个人民教师居然会那么迂腐,又是跟她一顿争执。
杨老师可不会让着余檀,她有她的道理,说:“我又不是没怀过孕,我知道怀孕的女人最辛苦的,每天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好,别人为了生计不得不工作,可你有这个条件不工作你非要去工作,你是不是还嫌自己不够累?”
余檀就真的挺委屈的,她觉得没人理解自己了。
这其中跟她怀孕是有一定的关系,平时她不是那种钻牛角尖的人,可这一次非要说出个是非黑白对错来。
到最后,还得是谢之煜来开导她,抱着她温温柔柔,一字一句地说:“知道吗?我们是担心你的身体。我们所有人都知道当妈妈不容易,尤其是像你这样的孕妇。”
余檀没觉得自己有多辛苦,要真说辛苦,学生时代那会儿是真的苦。
高三冲刺的那个阶段,每天接近十二点睡下,凌晨四五点就要起床。写不完的试卷,背不完的单词和课文。一睁开眼就是学习,闭上眼还是学习。
乃至现在睡梦中梦到那个时候,余檀都是痛苦万分。
谢之煜笑:“你还跟高三那会儿比呢?”
余檀轻哼:“怎么不能?我可不像你,睡觉都能睡个好大学,我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要不断不断地做习题做试卷,一个题目错了又错,跌倒了又爬起来。”
谢之煜理解,又把话题给拉扯回来:“小鱼,你想想,你工作这件事从头到尾我有阻拦过吗?”
余檀想了想,摇头:“没有。”
谢之煜:“我不仅没有阻拦,还大力支持。”
余檀这会儿又是头脑清醒的,质问谢之煜:“可是你说我那个是破工作!”
谢之煜:“你为了工作的事情开车晃神,还差点出车祸,我心急不怪工作难道怪你?”
余檀内心早已经松动,轻哼:“那你是支持我工作的对吗?”
谢之煜:“你工作这件事我没觉得不好,我那天只是言语不当,打心底里我最佩服像你这样怀孕还工作的妈妈。”
余檀将信将疑:“真的?”
“千真万确。”谢之煜一脸真诚,“这个世界上,妈妈是最伟大的。”
矛盾问题一解决,余檀心情大好,直率又大方地在谢之煜唇上用力亲一口:“好老公,我爱你!”
谢之煜无奈又好笑,他一个嚣张跋扈的大男人简直被余檀拿捏地死死的,她说一句爱他,他身后就像有一条无形的尾巴似的摇来摇去。
跟她讨:“就嘴上说爱我?行动呢?”
余檀似懂非懂,双手勾着谢之煜的脖颈,问他:“你想我怎么行动呀?”
谢之煜也没怎么想。
又能怎么想?
他按着余檀深吻了一会儿,不敢太放肆,怕自己等会儿收不住。
也是受罪,从蜜月后,谢之煜就没有再碰过余檀。
想想也挺后怕,那段时间两个人几乎没日没夜,可算起怀孕的日子,居然是在蜜月前。好在这几次的孕期检查下来余檀肚子里的孩子没有问题。
谢之煜会放纵,也会忍耐。
余檀也深知谢之煜忍得有多苦,可她的手也很酸的好不好。
于是她就勾引他,一通所谓的科学理论:“不怕的呀,医生都说过孕中期是安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