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檀刚下班奔波回来, 脸上带着一股子倦意。
谢之煜本想着捉弄她一番，但见她颊边两股发耷拉下来显得那样无害, 也就不准备惹她生气。
“放心, 什么都没说。”
谢之煜也就比余檀早到两分钟，刚跟杨老师寒暄了一会儿，被拉着吃一碗糖水。
电话是中午接到的, 杨老师让他晚上来家里吃顿饭。说人都已经回来那么久了，也不来聚聚。
谢之煜一直想来，答应得干脆利落。
余檀的心慢慢放下来：“真的？”
“嗯。”
“那就好。”
谢之煜一贯的矜贵, 一碗普普通通的糖水在他手中像是什么极品的山珍海味。
余檀下班刚回来，这会儿饿得肚子咕咕叫, 见他吃得那么香，自己也去来一碗。
小小的一张餐桌, 两人面对面坐, 抬头就能看到彼此，一不小心脚底下还能打架。
余檀没有刻意避嫌, 还故意主动跟“搭讪”谢之煜：“稀客啊, 真的好久不见, 这几年再国外过得好吗？”
杨老师端着菜出来，听到的就是这一句。她看余檀一眼，有些话不刻意点破。
桌对面的谢之煜一脸的似笑非笑，回答的话也没个正行：“没你在的日子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余檀呵呵：“没想到还挺记挂我呀？”
“当然，毕竟能像你这样气我的人不多。”
“我怎么气你了？”
“你怎么气我的你自己不知道？”
“不知道。”
余庚端着最后一道菜出来, 见这两个人还在那里斗嘴，还是跟以前一样, 什么都没变。
难得一桌的好菜, 余庚拿出珍藏的白酒, 模样憨憨笑着朝谢之煜挤眉弄眼：“要不要喝上一杯白的？”
谢之煜人生第一杯白酒就是余庚教唆着喝的。
还不等谢之煜回答，余檀不肯了：“爸，你让人喝酒干嘛呀？”
又转头警告谢之煜：“你别喝！”
杨老师这会儿也收拾好出来，见余庚要喝酒，脸色一变：“喝喝喝，你就知道喝那个破玩意儿！我就不知道这酒到底有什么好喝的。一喝完酒这个话就止不住。”
余庚拿着小酒杯，说：“就喝一杯，就喝一杯。”
杨老师说：“你要喝就喝，喝死了也别找我。”
到最后，余庚还是不忘给谢之煜倒上一杯。
只不过男人说就喝一杯这种鬼话永远不作数，不是半斤起步就愧对了今晚一桌的好菜。
酒已经摆在谢之煜的面前，他抬头看余檀一眼。
余檀脸一撇，懒得理他。
这在谢之煜眼中看来算是默许，他便提起酒杯，先主动跟老余碰了一个。
余庚爱和谢之煜一块儿喝酒，他们差了一个辈分，坐在一起却有说不完的话。
“你们两个少喝点。”
“你们两个少喝点。”
余檀和杨老师几乎是异口同声。
杨老师下意识看余檀一眼，余檀倒是没注意到老妈的目光，她正用眼神示意谢之煜。
余檀最讨厌喝得醉醺醺的臭男人了，谢之煜也不例外。他这个人喝醉酒倒是不发酒疯，但是很爱缠着人，要多烦人有多烦人。
顾不上谢之煜，余檀这会儿看着满桌子自己喜欢吃的菜，开始大快朵颐。
他们家吃饭没有那么多讲究，杨老师也爱在餐桌上讲一些八卦趣闻，比如今天学校里发生了什么什么事，明天又要开会还是干什么。余檀也总是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插一句嘴。
杨老师说今年带完最后一届高三她就不带了，她每年都是这句话，但第二年还是照样带高三。
“我们班有对情侣在谈恋爱，一个学霸，一个班级倒数。”杨老师说，“我把他们叫过来谈话了。”
余檀啧一声：“又要棒打鸳鸯了。”
杨老师说：“你错了，我让那个学霸带那个学渣，如果学渣下次月考能进步，那我就不告诉他们家长。”
余檀瞬间像是被打了一盆鸡血：“我去，妈，你现在怎么那么开明啊！”
“我是明白了，鸳鸯是打不散的，越打他们越是要在一起。”
余檀赞同。
对面的谢之煜看着余檀，笑得意味不明。
杨老师笑了笑，问谢之煜：“你觉得我做得对吗？”
谢之煜一脸松弛：“我举双手赞成杨老师的做法。”
整张餐桌，也就余檀听不出来杨老师这话里有话。
余檀问：“那学渣有进步吗？”
杨老师说：“有啊，进步相当迅速，这次月考前进了一百多名。”
余檀感慨：“果然啊！爱情的力量好伟大。”
这样温馨且普通的家庭氛围，对谢之煜来说却是奢侈。
要说谢之煜从小的吃穿用度，那比起余檀当然是好了百倍千倍。可是他经常是一个人坐在冷冰冰的餐桌上，一顿饭吃下来只能听得到碗筷的碰撞声在偌大的餐厅。父母忙于工作，聚在一起不是简单的事。等到谢之煜开始懂事，父母的感情又产生破裂。
四岁的时候谢之煜还懵懵懂懂，父母已经开始为了离婚打官司。
五岁的时候谢之煜被元仪从香港带回内地，面对陌生的环境，他并不胆怯，却很排斥。那对谢之煜来说几乎是人生最昏暗的一段时光，年幼的他被迫去适应全新的环境。爸爸不在身边，妈妈经常夜不归宿，外婆总是在牌桌上，他讨厌家里照料的保姆阿姨，一口饭也不愿意吃。
谢之煜第一次来余檀家里做客也是五岁那年。元仪要出国一趟，把儿子交给自己的老妈照看。
众所周知，谢之煜的外婆整日离不开牌桌，也根本顾不上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外孙。幸而那时候余檀在，余檀便拉着谢之煜去家里一块儿吃饭。
那是谢之煜第一次知道，餐桌上也可以大声说话，家里也可以欢声笑语，爸爸妈妈原来可以一起做饭洗碗。
五岁的余檀大概是怕谢之煜拘束，一个劲儿地给他夹菜：“小之之，这是我最喜欢吃的糖醋排骨，我爸爸做的比我妈妈做的好吃，今天是我爸爸做的，你有口福了！”
谢之煜很讨厌余檀叫他小之之，但只他允许她这么叫。
“小之之，你以后就经常来我家里吃饭吧。”
“小之之，你不要不开心啊，你妈妈过几天就回来啦。”
“小之之，今天幼儿园里做小饼干，我特地留着没吃给你带来。”
“小之之，以后你要跟我一起上小学吗？我妈说你的幼儿园特别贵，我上不起。”
“小之之，我们当一辈子的好朋友吧。”
……
餐桌底下，余檀的膝盖忽然被温热的掌心包裹，她一惊，瞪向对面的谢之煜。
她今天穿的是刚过膝的牛仔包裙，坐下时裙子往上滑，露出圆浑的膝盖。
谢之煜慵懒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白皙面颊有些微红晕。他的掌心还包裹在她的膝盖上，甚至用手指轻轻点了一下。
余檀开口：“谢之煜，你喝多了吧？”
她想拍开他的手，不料却被他反手紧紧按住，抓在掌心。
谢之煜说自己没喝多，也就喝了两杯，充其量二两白酒。
他脸上云淡风轻，可底下却轻轻捏着余檀的手不放开。
余檀深怕被坐在一旁的老爸老妈发现，又挣脱不开谢之煜的手，一张脸涨得通红。不知道的还以为她酒喝多。
好气啊。
她拿脚要去踢谢之煜，又是羊入虎口，正好顺了他的意，被他擒住。
不敢有大的动作，余檀只能用眼神示意。她瞪着谢之煜，想发飙时，手背碰到一个微凉且坚硬的东西。谢之煜将那样东西放在余檀掌心，深深看她一眼，放开对她的禁锢。
几乎是谢之煜一放开，余檀就抽回手。掌心不知包裹着什么，她拿起来看一眼。
竟然是一枚戒指。
简单的素圈，没有多余的装饰，普通到不能再普通。
余檀来不及多看，先放在裙兜里再说。
余庚没眼力见，又贪杯，想拉谢之煜再喝一杯。
好在杨老师及时制止：“余庚，你够了啊！”
谢之煜喝完杯子里最后一滴酒，也说自己已经喝够了。
他们两个男人喝了酒之后还要再吃点饭，余檀和杨老师就坐在长桌上陪着他们，顺便聊会儿天。
欢声笑语的，也不知怎么就聊到的余檀的这段丑事。
杨老师提到那家人还是一脸气愤：“别以为那些新闻我没看到。陆彦抄袭的事情现在已经人尽皆知了。就他这种抄袭狗，放在我们学术界是要被嘲笑死的。”
余庚在一旁微微叹气，趁杨老师不备又偷偷给自己添了一杯酒。
杨老师越说越上头：“最可笑的还是我们家那群亲戚，现在倒是跟我站在一线了，说幸好余檀没有嫁给这种人。”
“妈，别说了。”
“好了好了，不说了，我去洗碗。”
“妈，我帮你。”
谢之煜也想起身，被余庚拉住：“坐坐坐，咱们两个再来一杯。”
“爸，你也不要贪杯。”
余庚笑：“你这声爸倒是叫得挺顺口啊。”
谢之煜又故意叫了一声。
醉后的余庚倒是透着几分精明，眼神也带着锐气：“别，你先想清楚，你这声爸到底是以什么身份？”
“您希望我以什么身份？”
“这得看你。”余庚放下酒杯，朝厨房看了一眼，又朝谢之煜正色道：“你小子，是不是偷偷瞒着我们跟小鱼在一块儿了？她妈昨晚都看到了。”
谢之煜是答应过余檀不多嘴的，他只是笑，也给自己再添一杯酒。
杨韶美是聪明，从昨晚就知道谢之煜和余檀是在一块儿了，今天才会刻意把两个人都给邀来，这也更加明确她内心的猜测。
只不过，杨韶美千算万算，是怎么都不可能算到余檀和谢之煜已经领证结婚。
余庚说：“杨老师一直很喜欢你，这点你应该知道。”
谢之煜恭敬的姿态：“嗯，知道。”
余庚：“小鱼这边刚退婚，又跟你在一起，说实话，是欠妥当。这丫头一直缺一根筋，做事情稀里糊涂，但是之煜，你是不能糊涂。”
谢之煜点点头：“嗯。”
难得沉稳下来的人，满脸透着英气，挺直了身板，听着长辈教导。
余庚最喜欢的也是谢之煜这副模样，玩笑的时候玩笑，但认真的时候他比谁都认真。
有些话点到即止，聪明人都听得懂。
余庚拍拍谢之煜的肩膀：“你和小鱼得考虑清楚，你们这个年纪了，又有这么一层老交情在，处的好了是一件好事，若是不合适，也不要闹得不可开交。”
“明白。”
“其实我们这边倒还都是好说，关键还是看你那边。你妈……她可能是看不上我们家。”
“这个您放心，我的事情，只有我自己能做主。”
余庚摇头：“谈恋爱的时候是随便你们，可真的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呢？我们不想再看到余檀受到一丁点的委屈。”
谢之煜再三保证，他难得这般严肃，倒是让余庚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去上个厕所，等会儿再续上。”余庚说。
餐厅里只剩下谢之煜一个人。
桌上花瓶里插着一束康乃馨，是谢之煜来时特地带给杨老师的。
谢之煜端起酒杯，又慢悠悠地抿了一口。
结婚这件事之于余檀而言是冲动，谢之煜却不是。他很明确自己要的是什么，这辈子也没打算再放开。谈恋爱归谈恋爱，闪婚的事情真要被杨老师知道，谢之煜也要捏一把汗。
放在桌上的一只手机振动，屏幕亮起。
是余檀的。
手机就在谢之煜跟前。有人给发来短信，前面几个字谢之煜看得不太清楚。
带着些微醺的谢之煜拿起余檀的手机，流畅地用她的生日数字解了锁。也看清楚了短信上面的内容。
是一个陌生号码，写着：[余檀，我是陆彦。现在所有人都不相信我，你信吗？]
谢之煜眯了眯眼，勾着唇回复：[信你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