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老师简直气不打一出来:“你是没听到那个孙安莲是怎么说的, 她说他们家陆彦以后不愁找不到好姑娘,就怕你余檀没人要,如果实在嫁不出去了, 陆彦也不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人。”
余檀沉默看着窗外,耳边是老妈的嗡嗡声。
高楼下车水马龙, 人渺小得如蝼蚁。雨落在窗户上形成水滴, 将那些原本就小的人彻底隐没。
人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
之前余檀和孙安莲虽然交往不多, 但每次她到陆彦家做客,孙安莲总会热情招待,拉着她的手促膝长谈,说把她当成亲女儿。
那天在订婚宴上, 孙安莲明明知道陆彦发的短信,可她包庇着自己的儿子。她错了吗?好像也没错,毕竟陆彦才是她的亲生儿子。
可是同为女人, 孙安莲就没有一点愧疚吗?
头几年陆彦在地下室工作连房租都付不起,是余檀拿出自己的钱。
乃至去年陆彦的电影还没上映, 他也还是捉襟见肘,连吃份快餐都扣扣搜搜。余檀看不过去, 每次下班回家买菜做饭再让陆彦来吃。
能用金钱计算的和不能用金钱计算的, 是个人都看在眼里。
而今,余檀的心已经彻底死了, 再也不想和这家人有什么瓜葛。
那些定金和定酒店的钱余檀也没想过贪图他们家一分。
杨老师:“孙安莲说得冠冕堂皇,真以为别人听不出来她在嘲讽吗!这一家人都是奇葩!管好自己吧,再敢来我面前舞,我杨韶美也不是好惹的。”
余檀把手机从左耳拿到右耳, 继续听着杨老师的唠叨。
没觉得烦, 甚至觉得挺安慰。
“再说了, 我女儿要学历有学历,要模样有模样,怎么就没人要了?我就告诉孙安莲了,我女儿以后嫁的肯定比她那个龟儿子好!等着瞧!
“妈……”
余檀在间隙弱弱开口,但杨老师根本没有给她发挥的余地:“谁稀罕他们那点定金啊!说出去都让人笑话!”
余檀本想一口气直接跟杨老师说自己昨天冲动之下和谢之煜领证的事,可勇气就像泄气的皮球,过了那股劲就再也说不出来。
怕被杨老师打断狗腿。
很难想象,要是让家里人知道自己闪婚得是什么后果。
余檀已经做了订婚宴上退婚这种出格的事情,再忽然冷不丁闪婚,简直是大逆不道。
算了。
还是不说了。
先不说。
杨老师终于累了:“对了,咱们家的户口本还在你那儿吧。”
余檀心里一个咯噔:“在的,怎么了?”
“得亏你没和陆彦领证,真领证了才麻烦了,这一家人以后有你好受的。”杨老师重重呼了一口气,“你改天把户口本拿回来,我去办点事。”
“哦……”
“行了,跟你啰嗦一堆,是不是又嫌我烦了。”
“没,真的没。”余檀打心底里感激杨老师,“妈,我其实一直想谢谢你。这次退婚的事情,家里只有你站在我这边。某个时刻我也挺无助的,但是看到你支持我,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傻孩子,说这个干什么。”
“好,不说了,我工作过去了。”
电话挂断,余檀在窗口站了会儿。
今天下雨,也算是今年秋天的第一场雨。这个夏季持续高温炎热,难得的降雨瞬间带来一股凉意的同时,也洗刷了整个城市。
这些糟心的事,也一并让这雨水都冲走吧。
总会雨过天晴的。
*
连着工作几日,余檀都是每天忙得脚不沾地。
今天下午余檀又收到一束鲜花,欧若拉玫瑰。
这几日每天几乎同一时间,花店的小哥都会送过来不同的鲜花。
不仅是余檀,就连同事们都开始好奇明天还会送什么。
“余姐姐你真的好幸福啊!”
“呜呜呜呜,这花看着就很贵的样子!”
“这又是啥花,太美了吧!”
“我知道我知道!今天这是欧若拉玫瑰,花语是北极光与我。一般都是送给异地的恋人,代表思念对方。”
“余檀,你家陆导对你也太好了吧!天天一束花!”
余檀闻言将脑袋从电脑上抬起来。
有些误会一天两天她倒也懒得说,可是再接下去,别人真以为她还和陆家人有关系。
轻轻呼了一口气,余檀忽然开口:“我没有和陆彦订婚,还有,我和他也已经分手了。”
此言一出,整个办公室都沉默。
和余檀关系好的一个同事忍不住问:“发生什么了啊?小两口吵架了?这些花都是他送给你赔罪的吧?”
“不是。这些花都不是陆彦送的,还有,他精神出轨。”
“啊……”
办公室就那么大点的地方,余檀没有刻意压着声音,大家都听得到。
大伙儿前两天还在恭喜余檀,可眼下居然发生这种事。
都是年轻人,思想观念不像老一辈那么古板,都秉持着“拜拜就拜拜,下一个更乖”的想法。
不过除了象征性的安慰几句,没人能对余檀的这段过往感同身受。
也是在这时,那位一贯喜欢阴阳怪气的陈项明,问余檀:“那这些花不是他送的,是谁送的啊?”
余檀能说什么呢?说这花是她闪婚的老公送的?
只怕这话一说又要激起千层浪。索性就闭嘴。
陈项明做了美甲的手指在桌上轻轻点着,拿起镜子照了照,又说:“余檀也是厉害哦,刚和陆导退婚,现在又有新的追求者啦?”
余檀笑:“对呢,是不是很羡慕?”
陈项明放下镜子,扬扬精致的眉:“也介绍给我认识认识呗。”
“不好意思哦,没有看不起gay的意思,但我身边真没有gay。”余檀想起在民政局看到的离婚夫妇,说:“倒是见过骗婚的gay!”
“关我什么事?”
余檀好心劝:“你以后可别骗婚啊,这样我就真的看不起你了。”
“你放心吧!”陈项明气不打一处来。
余檀不想把过多的私事放在办公室里说,也警告谢之煜别再送那些花。
办公室都要成花店了。
说起来,谢之煜去香港也有好些天了。
他们也不是什么每天都要黏糊糊聊天的人,加上余檀这两天每天加班,更没时间捧着手机。
要不是每日一束不同的玫瑰花提醒,余檀早就忘了自己还有一个“丈夫”。
余檀也是后知后觉,后来问谢之煜怎么会知道她上班的地方?
谢之煜竟然卖关子,让她猜猜,猜到了有惊喜。
余檀才懒得猜。她又不是在什么保密单位工作,随便问一下她妈就知道她在哪儿上班。
忙起来,余檀经常是饱一顿饿一顿,有时候一天只吃一顿饭,工作是半点没落下。
互联网单位就是这样,工作时间长,内卷是常态。
余檀也不想卷的,可是落后就要扣奖金。各个小组之间运营几个账号,哪个账号运营得好,那个小组获得的奖金就越高,反之还要被扣。
余檀手底下有一个百万级别的大网红,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共同运营的账号,再来便是一些粉丝数量比较小的小网红。
大网红每期发布的内容都要经过小组讨论,制定脚本、录制内容、剪辑、校对等等流程。
小网红的内容一般都是他们自己来做,不过做脚本之前要同小组确定主题内容,接下去的剪辑和校对都由小组内的剪辑师完成。
这两天余檀在忙的事情便是共同运营的账号,这个账号每一期输出的内容都不同,反应的都是时下的社会内容。
各个平台的流量有一定的规律,流量真要大爆却要讲究天时地利人和。机构运营的账号内容做得优质,不见得就有高点赞和收藏。
张烨烁就跟余檀谈过,要不然放弃公营账号,专注把头部网红做起来。
余檀想再试试。
张烨烁不明所以:“你非要坚持干什么?给你什么好处了?”
以前余檀总是说:“是金子总要发光的!只要内容做得好,不怕没有流量。”
可现在余檀也有些迷茫。
她这个人看着精明,有些时候却特别钝感。
新鲜的视频出炉,余檀校对完迫不及待就拿去给张烨烁看。
张烨烁难得坐在办公室里发呆,余檀问他:“你干嘛呢?魂不守舍的。”
张烨烁看了眼办公区,示意余檀关门。
等门关上后,张烨烁开口:“上面让我裁员。”
“什么?”
“我肯定不裁你,你放心。”
余檀无语:“我是这个意思吗?再说,你要裁我就裁,我也无所谓。”
张烨烁摸了摸额头,有些焦虑:“手头上人都不够呢,还让我裁,我一个头两个大。”
“你头大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你怎么一点同情心都没有?”
“想让我有同情心啊,把你那份工资给我,我就有同情心了。”
“去去去,一边儿去。”
余檀不走:“你先看看我们刚做的视频啊,就十分钟,很快看完。”
张烨烁叹口气,接过余檀递过来的ipad。
看完,张烨烁发表评价:“挺不错的。”
“就这样?”
“就这样。”
“那我发咯?”
“发吧。”
*
到了傍晚,雨越下越大。
余檀今天不用加班,想着早点回家躺平。下班时间一到,她开着自己那辆被杨老师戏谑为蹦蹦车的mini回家,不料却在半路上抛锚。
正是晚高峰时间,余檀的车后面喇叭声按个不停。她只好下车示意后方的车,让对方绕道。
对方见她是个女孩子,也没说什么,只问:“车抛锚了啊!”
可后面的人却没有那么客气:“有病啊!大雨天的停半路上!”
余檀没带伞,用手遮着额前。她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见后头的车排成长龙,脑子里有一瞬空白。
重新回到车上,再试着启动,依然不行。
打救援电话?
报警?
还是保险?
余檀让自己先冷静。
她拿着手机正准备打电话,手机却忽然自己响了起来。
陌生的号码。
余檀划开放在耳边,听到的却是谢之煜的声音:“人呢?”
瞬间就觉得自己有救了!
余檀喊着谢之煜的名字:“谢之煜,谢之煜。”
那头低笑:“在呢。”
“我车抛锚了,我该怎么办呀?我现在就在马路中间,后面好多车堵着,我该打救援电话吗?救援电话是多少啊……”余檀难免有点慌。
人好奇怪。
明明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可以坚强,但只要有熟悉的人在旁边,身上坚硬的铠甲仿佛忽然消失。
余檀这会儿就是这种心态,她知道有谢之煜在,就什么都不用担心。换成是其他任何人,她或许也不一定会这样。
比如那位前未婚夫。
余檀还记得自己有一次家中水龙头漏水,她一个女孩子实在没有办法,便打电话给陆彦。
可能陆彦那时候正在忙着创作,语气莫名不善:“这种事情你找维修工人就行,给我打电话我也帮不上忙啊。”
余檀有些委屈:“陆彦,那你能帮我打电话找维修工人吗?我不知道上哪里找。”
陆彦叹气:“我的灵感都被你打断了。”
余檀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陆彦这才说:“行了,我马上找人来帮你。不过余檀,你这样离开我还怎么办啊。”
那时候的余檀傻乎乎的,还觉得这是幸福。
此时此刻,当余檀寻求谢之煜的帮助,心里难免有些焦虑。
谢之煜的声线还是一贯的四平八稳:“乖,别急,我们慢慢说。”
余檀说:“抱歉,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没用啊?”
“我觉得你很棒,还知道跟老公求助。”
余檀因为这没正行的语调,焦虑感瞬间消散,反驳:“明明是你打电话给我的!”
谢之煜低笑:“先把车上的危险信号灯打开。”
“哦,好。”余檀照做。
“你车上有三脚架么?”
“有的。”
“拿出来,放在你距离你车后面一百五十米的位置。”
余檀脑子活络起来,这才想起考驾照时候的理论知识:“三脚架不是放在一百米的位置吗?一百五十米是不是太远了呀?”
她声音软软糯糯的,倒是不和他争辩,最后一个尾音拉长,甚至有点撒娇的意思。
谢之煜说:“今天C城大雨,现在晚上,需要放置在一百五十米的位置。”
“好,好。”
“下车注意安全,小心后方的车。”
“嗯。”
余檀忙完这些,快速回到车内,不忘跟谢之煜说:“今天雨好大。”
“你带伞了么?”
“没有。”她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
“把定位发给我,乖乖在车上坐好,我来接你。”
余檀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兴奋起来:“你回来了呀!”
“嗯。”
“什么时候回来的?”
“没多久。”
“那我现在还要做什么?”
“等我就好,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好!”
外面的雨砸在玻璃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余檀就坐在车内,捧着手机在和谢之煜讲电话。从一开始的慌乱到现在的镇定,甚至还有心情欣赏窗外的雨。她滑下一点车窗伸手到外面沾了点雨水,感受寒气。
“降温了诶,终于可以不用那么热了。”
“嗯。”
冬天的时候盼望夏天,夏天的时候渴望冬天。
据说一场秋雨一场寒,冬天应该很快就要来临。
余檀又开始想念冬天了,尤其想看冬天的雪。
彼此好一会儿没说话,余檀以为谢之煜挂了电话。
手机上显示通话还在进行中,她轻轻“喂”了一声。
那头便给予回应:“嗯?”
低低的,沉沉的,熟悉的声音。
余檀问:“怎么不挂电话?”
谢之煜说:“开着吧,我很快就到。”
这年头倒也不用心疼话费流失,余檀想起一件事来:“谢之煜,你还记得有一年刮台风下大雨我离家出走吗?”
“嗯。”
“那天也是那么大的雨,风也大,我蹲在巷子里正想哭呢,你就出现了。”余檀说着说着就笑了,年少无知,现在想想真幼稚。
谢之煜也跟着笑,不免数落余檀:“还笑得出来?”
“你路过去买咖啡居然就能碰到我,也太巧合了。”
谢之煜低笑一声,他一直没跟她说,那次他在外面找了整整一天,把整个C城的街头巷尾都找了一遍,就差把地皮给翻起来。
就想着,傻憨猪脾气那么倔,外面风雨那么大,被台风刮走了可怎么办?就算没有台风,也有人贩子,各种坏人。
他越想越急,让家里的司机保安和保姆全部出动。一家人就见这个平日里要风得风的大少爷跟疯了似的,半句话不敢反驳他。
终于让谢之煜找到余檀。
他迅速跑下车,拿衣服盖在余檀头上,明明急得心脏突突跳,嘴上却是云淡风轻的:“怎么那么巧啊,出门买杯咖啡都能碰到你。”
这个世界上哪里来的那么多巧合。
谢之煜已经下飞机好几个小时,想着余檀既然反感他送花到公司,便没再招摇地去她公司等她。
他在她家门旁边的窗户口等了一会儿,抽了会儿烟,见雨越来越大,没忍住,给她打了这通电话。
“谢之煜,我看到了一辆黑色的大G,是你的吗?”
“嗯。”
话音刚落,那辆车停在余檀的面前。
谢之煜一身黑衣,从车上下来。夜雾阑珊,光线透过雨水一并落在他的身上。
在余檀看来,视觉有一瞬得不到缓冲。
雨帘似乎强制被放慢,谢之煜单手撑着一把黑伞,径直朝她走来。他的模样也在余檀的视线中逐渐变得清晰,熟悉。
余檀从未以这样的角度看过谢之煜。
夜色中,他的神色透着淡淡的疏离感,身上很快沾染了水汽,身材高大,压迫感瞬间袭来。
记忆中那个浑身气焰嚣张的人和眼的谢之煜重叠,还是同一张脸,却又好像大不相同。相同的是,他的出现不容忽视。
随着年岁增长,他身上的锐气似乎更加锋芒。
谢之煜是不会学着成熟稳重的,他骨子里就是桀骜不驯。
没几步路谢之煜来到余檀车前,伸手打开她驾驶座车门。他修长的手指早被雨水打湿,并不在意,将伞放在余檀头顶上方,示意她下车。
余檀还顿顿的:“车呢?怎么办呀?”
“有人会来处理。”谢之煜的声线沉闷,却在这闷闷的雨声中被余檀清晰听到。
余檀下车,手掌下意识搭着谢之煜的臂弯,语气软软的:“你来得好快啊!这才几分钟呀?”
谢之煜侧头,墨黑色的瞳仁静静凝视她半秒,勾唇:“碰巧路过的,信么?”
余檀才不傻:“不信。”
她又说:“谢之煜,其实我知道的,那次你找了我整整一天,你外婆后来都跟我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