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藤新一计算好了一切, 就像是以前那样,他等在东京的街头,漫无目的地游荡, 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下一刻会去往哪里。
就算这样,工藤有希子还是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她穿着很漂亮的衣服, 披着工藤优作的外衣过来,如果工藤新一没记错的话他们应该跟贝尔摩德在一起。既然工藤有希子出现了,他们是说服了贝尔摩德吗?不,贝尔摩德答应过他,这次的事不会插手, 无论如何也不会影响他的计划。
但是——就算已经想到了一切, 他还是输了。
工藤新一看着工藤有希子,稍微笑了笑, 也不知道自己是在笑什么,但为人子女做出这样的事,工藤有希子生气也是在所难免的。任性的事已经做完了, 接下来应该考虑怎么收场。
他说:“对不起, 我应该更——”
工藤有希子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你最不应该做的事就是道歉。”
下一秒看起来年轻的母亲抱住了她的孩子,工藤有希子没敢用力, 就好像稍微用点力气的话眼前的人就会跟泡沫一样碎掉。她怀里的青年愣在那里很久, 抬起的手又放下了, 他想原来妈妈也不总是他记忆里那么年轻。
在过去的那段时间里,他们两个离得太远了。
安娜从工藤新一的肩膀上跳到了工藤有希子的肩膀上, 一双眼睛盯着侦探看, 工藤新一在这样的沉默里还是回拥了一下他的母亲, 然后说:“有希子老师……妈妈为什么会过来?”
可是工藤有希子不但没有回答, 还说:“原来也有你计划不到的事啊。”
“……”
微妙地被奚落了, 但这件事对他来说也没什么坏处。工藤新一想他跟世界打赌的意义或许就在这里,但来的人是工藤有希子……应该跟另一个自己脱不了干系。
工藤有希子轻声说:“为什么会过来……笨蛋儿子,我来接你回家。”
明明到处都有在等你回去的人,偏偏搞出无家可归的模样,不然怎么说她儿子是个笨蛋呢。一个儿子忽然变成了两个,柯南说他自己被盯着没有办法离开那家伙的视线,但总要有个人给他一个留在这里的理由。
这个世界不属于“工藤新一”。
但“工藤新一”属于这个世界。
寂静的夜晚里东京十二点钟的指针已经走过了最后一个刻度,什么都没有发生,午夜的魔法不会消失,因为这个世界本身就没有魔法。所有的一切都有迹可循,所有的奇迹都有代价。工藤有希子意识到自己的儿子想说点什么,她再看过去的时候发现那双蓝色的眼睛里倒映着满月的光辉。
工藤新一说:“我去跟景光哥见一面,然后回家。”
这件事是应该结束了,就像是最开始的那样。工藤新一想他无论如何都会输,毕竟工藤新一只能输给工藤新一。
“你会回家的吧?”工藤有希子松开手,声音里充满了怀疑。这时候她又变回了那个活泼可爱的工藤有希子,跟她儿子站在一起甚至说不好谁才是更年轻的那个——如果不认识的话,多半真的会说是工藤有希子吧。
“我的信用已经低到这种程度了吗?”工藤新一有点无奈地问。
他明明只是任性了这么一次吧。
工藤有希子盯着自己的儿子看,最后转过身:“算了,反正儿子已经长大了,我说什么都没用,明明在家里接到朋友的电话还很高兴,结果是被自己儿子算计了……是啊是啊,新一已经长大了,什么都不需要我担心,真的吗?看看你现在都是什么样子啊!”
她伸出手,还是愤愤不平地敲了一下新一的脑壳,才轻轻摸上他的侧脸,说:“疼吗?”
刚刚什么都没想就打了自己的儿子,结果现在又开始心疼了。工藤有希子想了半天,还是觉得应该打。让妈妈担心算什么啊!这是七岁的工藤新一都不会做的事啊!所以说还是柯南靠谱一点,决定了,回去就让柯南教训新一!
工藤新一看着工藤有希子的表情,已经大致猜到了妈妈的内心想法,他的话到了嘴边又换了一句。他回答:“……稍微清醒了一点。”
嗯,这种时候回答疼和不疼都不对吧。
工藤有希子说她不清楚江户川柯南有什么安排,如果想知道自己如何绕开那些视线来到这里,那就直接去问江户川柯南。不过那孩子也在气头上,接下来工藤新一还要面对很多人,让他自己做好准备吧。
准备什么的……工藤新一可完全没有想过。因为不想预先知道结果,所以什么准备都没做,现在还是要打起精神来应对这个情况。是的,没错,因为他是工藤新一,所以总要承担所有的后果。
他说我知道了,然后把钥匙交给了工藤有希子,说稍微等我一下,回家的时候记得帮我开门。
“新一。”临走的时候,工藤有希子忽然喊住他。
原本已经走了两步的工藤新一转过身,看到有希子比划了一下他们两个之间的身高差,工藤有希子说:“你完全没长高啊。”
“……”工藤新一稍微沉默了一下,说,“没关系,柯南会长高的。”
他没长高当然是因为这是十七岁的身高,他长到二十七岁——不,这是从七岁重新长回到了十七岁,怎么说在这种情况下也没法超过当初的自己了吧。不过这点没必要让工藤有希子知道,就当他只能长这么高好了。
夜色阑珊。
侦探抱着猫继续在街道上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一直有电话的手机也变得平静。漫无目的地游荡着的侦探停下脚步,往某个方向去了。
他给诸伏景光打了电话,那边的人沉默了有好一会儿,才说:“你在哪?”
工藤新一说了一个地址,然后说自己在那里等他。
两个人没有多余的话,似乎等到现在诸伏景光也没有了追根究底的想法,反正一切都是尘埃落定。但就在电话即将挂断的一瞬间,诸伏景光问:“你没什么可以说的吗?”
“……对不起,景光哥。”工藤新一说。
他在做决定的时候就已经很清楚地知道自己擅自做出的决定有多么过分,但即便如此他也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诸伏景光本人。
如果真的就这么下去的话,最差的结果也不过是他会以现在的状态继续活着,而景光哥会活下来,他本来是这么想的——被责备或者憎恨都无所谓,他不想再看到降谷前辈看他时候那样复杂的眼神了。死亡对人类来说是最残忍的一件事,但如果有“复活”的可能,人类迟早会对死亡本身失去敬畏。
“我想听的不是这个。”诸伏景光说。
他没想到——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侦探为什么会忽然做出这种决定,就像他跟降谷零说过的一样,他是死去的人,跟侦探不一样,他不需要复活的奇迹,也不需要这样自作主张的好意。
他、不、需、要以别人为代价活下来。
不管是他还是任何一个跟他一样的警察,都不会觉得这是什么好事。
工藤新一没说话。他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来挽回这个局面——不,单纯挽回的话他有很多种办法,但是那些话到了嘴边却没法说出口,他自己做出了这样的事,再用话术蒙混过关就毫无意义了。
他不想那么做,但也想不到还能做什么。
诸伏景光发现了工藤新一的沉默,他也省略了那些毫无意义的发言,直接说:“告诉我,你会活下去。”
“……”
“你连这点承诺都做不了吗?”诸伏景光的声音非常平静,但问出来的话却并非如此。他硬生生地把疑问句念成了陈述句的语气,他就是在逼侦探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
工藤新一已经走到了目的地,安娜左顾右盼,最后趴在侦探怀里蹭了蹭。
他说:“这算是什么?”
诸伏景光回答:“我要的补偿,有什么问题吗?”
工藤新一过了很久才说:“好……我会活下来。”
他挂断了电话,凌晨一点钟的东京依然喧嚣,但那是在他视线的远方。他站在东京郊区的墓地里,一块空白的墓碑就立在他的面前。墓碑上没有写名字,但是已经有人来送了花。
那是几个小时之前工藤新一自己预定的花,托花店的人送到了这里。
夜晚的墓地可以说安静到可怕的地步,工藤新一靠着墓碑坐下来,他只觉得很累,但又有稍微的一点轻松。他向夜空中的繁星伸出手,好像有人真的可以抓住他的手一样,虚幻的影子在眼前闪现,过去的二十七年里所有的一切都连成线索,最后汇聚成所谓的“真实”。
他说:“是我输了,你赢了。工藤新一。”
这里没有其他人,只有一个侦探和一只老猫,安娜蜷缩在工藤新一的怀里,跟每个疲惫的夜晚一样已经安然进入了梦乡。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回答了侦探的话:【我说过我会赢。】
工藤新一依旧看着星空,他在想自己究竟输在哪里,但结果都是一样的。追逐真相的侦探也没了头绪,最后他不得不问:“不会是你帮了他们吧,世界?”
那个声音带了点抱怨的语气:【别这么看我,相信一下那个工藤新一,他为了让有希子找到你可是做了不少事。】
“是吗?毕竟他也是我。”工藤新一说。
这之后两个人都不说话了,整个墓地里都陷入了长久的寂静。如果不是跟诸伏景光约了见面的话,或许他能在这里一直坐到黎明。
酣眠的城市总要迎来下一个明天。
还是世界先打破了沉默:【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工藤新一好像是要睡着了,这会儿他睁开眼睛:“你说什么?是指你的身份吗?”
世界那边有点含糊地说:【也包括这点,但是你跟黑羽盗一说了……】他说到一半就没有继续说下去,毕竟已经知道的事情没有必要再提一遍。
被问到的名侦探回答:“既然我们都是工藤新一,你还有什么好问的。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你是我,所以才会答应你重来一次。但既然你问了,我也有件事要问你……”
世界:【我也知道你要问什么。】
工藤新一:“我和他同时存在的事,根本不是什么BUG,而是你故意的吧?”
世界那边真的沉默了一会儿。
夜晚的风很温柔,夏天的夜晚即使是这个时间也不会太冷。有人同样深夜来到了墓地,只是隔着很远的距离,只有很轻很轻的脚步声在这附近响起,但很快又消失无踪。
一直自称为“世界”的侦探回答:【是啊,我故意的,就跟你猜到的一样,不管怎么做都没有希望,所以我想做个尝试。我们经历过的失败已经够多,所以我想……】
那就是“工藤新一”的最开始。
【如果我不是工藤新一,如果是最开始的那个我,能不能做到点什么。我看着你经历了一切,只是在幕后插手,始终没有跟你见面,结果就是只有我们两个活了下来。】
“那你的结局呢?”工藤新一问。
【比你还差,我失败了。我的过去不值一提,就跟我知道的其他的工藤新一一样,你这里已经是我知道的最好结果了。】世界的语气相当平静,他在说话的时候还放下了杯子……那边传来了这样的声音。
工藤新一想,他早该问问的,他想知道到底有多少个“自己”,他们到底是怎么拿到的情报,一点点累积到现在这个地步,但是他也没有达成想要结果,说这些似乎都没有意义。他们都是失败者,唯有这一点是肯定的。
他从广袤的星空收回视线,看到安娜的尾巴在眼前晃来晃去,而世界还在讲述:【我们得以窥见过去的机会,获得重来一次的可能,但在某个时间走上了绝境。因为无论获得多少情报,无论我们能做到什么,都无法达成想要的结果。你知道的,只有一个人的话,就算有再强大的力量,也什么都做不到。】
正是因为一次次地截取记录,他们才在这段漫长的时间里不断推进,直到没法改变“工藤新一”变成“江户川柯南”的结局。
【别走神啊,这可是前辈给你最后的话。】
“我在想你应该早点告诉我,而不是快死的时候才跟我说这些。”工藤新一回答。
【是吗?既然你都能推理出来,也不需要我了吧。啊啊、跟我说会话吧,我已经太久没见过其他人了。】
“这还不是你自作自受。”
【是啊是啊,毕竟博士的发明是一点点完善起来的,最开始的工藤新一只能做到把未来的信件送到过去,现在我们甚至可以让两个工藤新一出现在同一个时间里,就是会有一点小小的误差,你再稍微努力一下的话说不定真的可以让两个工藤新一一起出现。】
“……”
【怎么了?现在的情况你也清楚吧,你的身体是十二年后而不是十年后的,所以才能脱离时间的限制来到这里。】
“我是说,”工藤新一从墓碑前站起来,他拍拍身上的灰尘,又看向了那个空白的墓碑,“不能结束在我这里吗?我,或者他。”
二十七岁的工藤新一,和十七岁的工藤新一。
就不能结束这样永无休止的循环吗?但这不是命运,只是工藤新一自己的选择,可以放手,可以什么都不管,可以逃离这个漩涡,可以跟组织毫无关系,但他自始至终都选择了不停地挑战、抗争,想要一个更好的结果。
无论是“工藤新一”还是“工藤新一”,都从未想过要逃避。
世界的声音变得轻快起来:【我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所以祝你成功。苏格兰就要来了,我的时间不多了,具体的资料……你知道应该到哪里去找。】
工藤新一:“……”
不,他不知道,或者说不想知道。他能去找资料的那个东西现在还没有做出来,但是不做出来就看不到资料,没有资料就不可能现在做出来,这不就是陷入死循环了吗?
“顺其自然也不需要到这个地步吧!”他有点恼怒地说,“而且打算抛下我去死的人不也是你吗?你有什么资格说我!”
世界有点无奈:【喂喂,能一样吗?我本来就是违背时间的规律停留在这里的,逆着时间行走的人迟早会消亡,就算我什么都不做也会消失的啊。】
工藤新一才不听他的,他说:“那你之前是怎么留在我的时间里的?我现在呢?”
听到这个问题,世界显得严肃了一点:【关于这点,你要记住,“人”是会被时间磨损的,回到过去的我们拥有的时间本来就比别人短暂,虽然我之前没告诉你,但你应该也不会后悔吧?】
“我还能活多久?”工藤新一当然不会有后悔的想法,但他很想知道自己还有多少时间。
世界说:【打个对折,再活几十年没问题啦,但是如果像我一样想再来一次的话……大概也只有几个月的时间了。】
“……”
【是啊,我们最终都走上了这条路,所以我希望你能有新的选择。你不是说要让事情结束在这里吗?那就试试吧。我——我们会在前面等着你带来最好的消息。】
“还有什么吗?”
【比如其实扭蛋机本来就是你的东西……好吧,咳咳,抽出什么是我决定的,不过我走之后新的魔法就要失效了,毕竟不会有人继续给你看着时间的进程了。】
“我倒是希望它早点失效比较好,我也不想当什么犯罪策划大师。”
听到这里,世界好像忽然想起来了一样,他说:【啊,那个……已经确定好的未来还是会发生的,你写了那么多不用太浪费了,所以山口乱步这个犯罪策划大师你还是当着吧。】
工藤新一:“……”
忽然就不是很想跟这个工藤新一交谈了,这家伙不会是一个人在时间的夹缝里流浪太久寂寞到没人可以跟他说话了吧。明明偶尔跟他聊天也没什么,一定要做到这种地步吗?
他还没想好说什么,世界那边就开口了:【你不问为什么我说扭蛋机原本就是你的东西吗?】
工藤新一回答:“我不想知道。”
世界这次稍微有点停顿,但他还是说:【……真的不想知道?还是说你已经想起来了?为什么你会掌握这些侦探原本不该有的技巧,然后全都忘了,那是因为——】
“我说了我不想知道!”声音压抑着从喉咙里发出,工藤新一几乎是吼出来的。
这一下把安娜都惊醒了,安娜警惕地看了看周围,最后用尾巴尖儿去勾住工藤新一的手指,但侦探这次完全没有给她回应,只是低着头站在那里,他的呼吸声里带着一点血味的刺痛。
世界那边也陷入了安静,几分钟之后脚步声在这里响起,世界才说诸伏景光要来了,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工藤新一说没有了,你可以走了,既然已经做出了这样的决定,既然从一开始就想让我输,那还出现在我面前做什么。
【你有什么资格说我,我们都是一样的人,这句话同样奉还给你。】世界的语气也不是那么好,他说既然这样,我在那边有留礼物给你,要不要用就看你自己的打算了。所以赌约的结果就跟原本说好的一样——
【你要活下来,因为我会死。】
工藤新一没说话。
脚步声越来越近,深夜的墓地里本不应该有什么人。诸伏景光看到站在那里的工藤新一的时候,发现那个少年低着头,明明像是要哭的样子,但是却没有眼泪。
“……你怎么了?”诸伏景光放缓了脚步,问。
他本来有很多话要说,但是看到工藤新一的时候就把那些话忘在了脑后,那个青年明明是在等他,却好像是被什么抛弃了一样。
工藤新一张了张嘴,没能说出话来。
——我在送别一位朋友。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知道他的存在,只有我知道他一直在我身边。只是事到如今他的故事也已经到了尽头,接下来的就是我的故事,和另一个我的故事。或许有一天我也不再是故事的主角,但没关系,因为我们全都是同一个人。
最后诸伏景光叹了口气,走上前去用力抱住了工藤新一。
谁也没有说话。
直到黎明到来,这里只剩下了一个人。工藤新一站在清晨的薄雾里看着一轮曜日从东方升起,安娜坐在旁边的墓碑上,空白的墓碑上多了不像是名字的一个词,那里写着“世界”。
“さようなら(再见了)。我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