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7
老旧公寓。
空气里涌动着让人尴尬的沉默气氛, 无论是谁都没有开口说话。电话被梅洛挂断的时候整个房间里都无比寂静,跟琴酒刚才拿走工藤新一手机的时候一模一样。
再打过去就没了回音,直接变成了关机。梅洛跑路的速度比所有人想的都快, 也许是因为这些年他已经深谙怎么从组织的手底下逃亡的道理。
工藤新一眼睁睁地看到琴酒表情的微妙变化——
虽然其实看不太出来, 但大哥的眼神里透露着杀人的想法。
“……”
工藤新一想起来了, 因为梅洛已经离开日本了,他当时信誓旦旦地说绝不会再回来也不会再用这个身份, 所以名侦探没给他的电话号码设置加密程序。而且梅洛用的身份也是法列尔,一个普普通通的学校校长,按理来说他们之间的电话已经是正常的来往……
所以梅洛这家伙来日本做什么?来日本就算了, 他怎么在京都啊!
现在工藤新一很想让时间倒退回几分钟之前, 但事与愿违,他不但没能阻止琴酒接电话,还听到了电话里传出来的梅洛快活的声音。
“我不知道,”工藤新一向琴酒投去真诚的目光, “你看我上次跟他的通话记录还是五月份的,我真的不知道他会在电话里说什么,也不知道他会来日本!”
对不起,梅洛。
但你也对不起我,现在我们扯平了。
“你跟梅洛也很熟?”
琴酒面无表情地拿着刚才他让小邻居解锁的手机看,跟梅洛的通话记录只有寥寥几个,除此之外几乎都是幻影町的街坊邻居。他的小邻居真的跟组织里的所有人都很熟——除了他琴酒, 再次的再次想到这点的时候琴酒有种自己被孤立的感觉。或许是错觉, 又或许是这个对组织了解颇深的青年刻意避开了他。
手机里几乎没有任何关于他身份的线索,除了大量的案件资料外就是极具有日常生活气息的一些照片和日志, 以及跟其他人的聊天记录, 无论从哪方面看这都是一个非常普通的侦探的手机。
琴酒对此并不意外——过于谨慎和冷静的侦探既然敢把手机给他, 就有自信不会在上面留下线索。
他翻到一张照片,手在那张照片上停了一会儿。
然后果断地按下删除并粉碎。
工藤新一看着琴酒的动作,他甚至能猜到是删了哪张照片——[夏洛克哥哥、黑泽叔叔、柚子]。
不过那没什么用处,就跟降谷零其实没能删掉他和赤井秀一换身份的照片一样,这部手机里真正能删掉某样东西的只有工藤新一自己,其余的人拿到做什么都没用。
他看着琴酒阴沉到像是八月暴风来临之前天色的表情,斟酌着说:“既然我认识波本和苏格兰,那认识梅洛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他叛逃的时候我并不清醒地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我对此……”
琴酒没听他说完,就把手机甩回到侦探怀里,说:“你最好说的是实话。”
工藤新一发誓这是他说的最诚恳的一句话:“我真的是在半年前刚醒,他们叛逃的事我都不清楚,我也想不到睡醒之后熟人不是变成了卧底就是变成了叛徒。”
大哥,你是知道我的,梅洛叛逃的时候我还在上小学啊!我怎么可能会知道那么久远的事!
琴酒发现,这是他认识夏洛克·平井以来,对方说的最真情实感、不含任何水分的一句话。
“刚醒?”他问。
“……”小邻居又不说话了。
谎言说多了难免会出错,这块空白暂时还没必要修补……要说的话也不是不可以,但是工藤新一还没来得及跟降谷前辈把这段说清楚,现在也不是联系前辈的时候,所以他最好还是保持沉默。
“呵。”
黑衣组织的杀手忽然冷笑,他抓住侦探的肩膀把人摔在墙边,沾着烟灰的鞋底重重地碾过侦探腹部前两天受伤的位置,他自己打伤的地方当然记得一清二楚。
琴酒冷漠地得出结论:“所以你知道「银发美人」的事。”
想要蒙混过关的侦探只觉得组织的杀手大哥今天心情特别糟糕,下手也没个分寸;可工藤新一也因为脑海里那些杂乱的声音和破碎的记忆而感到烦躁。他并不想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天天被折腾,明明从琴酒的角度看他还算是半个合作者,可说着要完成那位先生任务的琴酒从不担心把任务目标失手杀掉,这让一向小心翼翼的侦探无端生出名为恼怒的情绪来。
于是工藤新一也失去了继续跟琴酒虚与委蛇的兴趣,他平复了一下呼吸,猛地用手肘撞开了琴酒的腿;早就提防侦探的琴酒一拳已经往侦探的脸上招呼过去,而工藤新一猛地抓住琴酒的头发用力一扯!
转瞬之间两个人就在地下研究室里打了起来,琴酒嘲讽侦探说“你终于不装了”,而工藤新一的回答是“你怎么知道现在看到的就是真实的我”。他对上琴酒没什么优势,但手里死死抓着的头发倒是让对方异常恼火。
比起十年后的时期,现在侦探的身体可没有拖后腿的可能。工藤新一在一个瞬间抓住了从黑色大衣口袋里甩出来的枪,但下一秒他的手就被琴酒踩住,冰冷的地板上带着点消毒水的味道,而侦探猝不及防用手肘砸向了琴酒的侧颈!
“你真的很让人恼火。”琴酒说。
他不得不侧身躲过,但这让侦探占据了一点优势。被撞翻的药剂在地面上挥发,跟碎玻璃错乱铺开变成亮晶晶的一片。
“这话该由我说才对。”工藤新一说。
名侦探本想拿到那把枪,但琴酒显然不可能让他这么做,于是他把那把枪推到更远的地方保证谁也碰不到,反正在这里开枪只会引来医院的其他人。
琴酒看着他,冷笑一声反手用匕首划断了自己的头发。
他说:“我还以为你能多忍一段时间,是我高估你了。”
工藤新一非常自然地把那截头发塞进了外套口袋,他想自己还没有彻底失去冷静。他这么做的目的——
“你说梅洛的初恋情人?我怎么会知道,你应该去问他为什么先爱上组织里的银发美人,再喜欢上幻影町的「假面骑士」。”
而这两者刚好都是琴酒。
“他应该会去买回法国的飞机票,最近的航班再过十五分钟就要登机,你确定要在这里继续跟我打下去吗,琴酒?”
508
阿马尼亚克站在门口,看着琴酒摔门而去,而工藤新一在跟研究员笑了一下之后,也走出了这间研究室。
刚刚在门外没敢进来的阿马尼亚克也不知道这两个人到底为什么打起来,更不知道应不应该拦着,最后他站在原地看着这两个人走掉。虽然刚才他没敢靠太近,但还是听到了一些非常关键的信息,于是他高兴地给基安蒂打电话:
“基安蒂姐,你猜我刚才偷听到了什么?有人给琴酒打电话说他是什么当年的银发美人,琴酒真的有这个称号吗?”
“噗——”
接到电话的基安蒂本来正在组织据点外的自动贩卖机那里拿啤酒,她刚打开瓶子喝就听到了阿马尼亚克的话,一口水差点喷到了站在旁边的科恩脸上。
科恩擦了擦从墙上溅到他脸上的啤酒,很想问发生什么事了,但紧接着基安蒂就给出了答案。
基安蒂咳了两声,怀疑自己刚才是听错了,她擦了擦嘴角,激动地超大声地问:“什么,组织里的甜心银发美人琴酒?大家的初恋情人?你说的是真的吗?”
她故意说这么大声的,就怕路过的人听不见。
路过的刚准备进组织据点的宫野明美缓缓停下脚步,她觉得自己大概是听错了,但接下来她又听到基安蒂说了一句:“什么,琴酒的孩子是真的,他们还有怪盗父子合影但是被琴酒冷酷无情地删了?”
宫野明美:“……”
太可怕了,刚才一定是幻听吧。
基安蒂:“我就知道琴酒这家伙不干人事,所以刚才他们两个在医院里拿DNA检测报告然后打起来了?!那现在琴酒已经从医院走了,他儿子去哪了?”
宫野明美觉得不行,她真的觉得不行。这里面有一句实话吗?基安蒂你听到的内容和说出口的东西真的一样吗?!
不行,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于是宫野明美往基安蒂那边走过去,刚走两步就看到基安蒂挂了电话,向宫野明美用力挥挥手。
这位组织的狙击手非常肯定地对同事说:“最新消息,琴酒刚才开车带他儿子去逛街买衣服了,他的儿子就是山口乱步,现在改名叫黑泽乱步了。”
年轻的组织代号成员菲诺小姐只觉得窒息,琴酒知道会怎么样,侦探知道又会怎么样,所以现在的情况到底是怎么回事?就没人能告诉她吗?
“我觉得……”宫野明美试图说点什么。
基安蒂搂着她的肩膀:“菲诺!这个消息一定要快点告诉所有人,我现在就打电话把不破叫过来!”
宫野明美缓缓收回了自己刚才的话,现在就算是劝基安蒂也没用了,她说:“……行。”
再怎么样她也不管了,希望侦探知道事情变成这样之后不会生气,抱怨是一定会抱怨的了。所以侦探怎么会跟琴酒打起来?不对,最重要的问题是侦探打得过琴酒吗?
几个小时后。
降谷零推开了组织据点的大门。
为了从FBI手里追踪那名情报员的下落,他这段时间一直在忙碌,甚至没功夫关心组织里的这些鸡毛蒜皮的烦心事。
只不过他一进门就发现里面有七八双锃光瓦亮的灯泡一样的眼睛,所有人都在用有点同情或者是怜悯的目光看着他。
在波本先生打算开口问之前,基安蒂终于说话了:“波本,跟你说一件事,你千万不要生气。”
“……你说。”降谷零也不知道这群人在卖什么关子,他忙着研究情报,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
基安蒂语气沉痛:“如果你再不做点什么的话,黑泽乱步的代号就会是马丁尼(Martini)了。”
马丁尼虽然有很多种调法,但最基本的大约就是琴酒(杜松子酒)和味美思(贝尔摩德)的组合。降谷零甚至看到过贝尔摩德在无聊的时候点一杯,等琴酒从吧台那里路过,如果这个夜晚没有任务,那当晚多半是没机会再见到他们两个了。
但说到新的代号,显然有点别的意味,降谷零甚至没反应过来是他的小后辈要加入组织——他从来就没有这么想过,而且据他所知组织就没有这个打算,所以代号的事纯粹是这些人谣言越传越离谱。
降谷零:“……”
他还是想个办法让这群人清醒一下吧,他们仿佛是活在梦里。
降谷零拿定了主意,但他还没有对此发表言论,就听到另一边的不破小姐连连点头,紧张地给他出谋划策:“趁现在还没有敲定代号,波本,你让他们改成曼哈顿(Manhattan)还来得及!”
曼哈顿——鸡尾酒皇后,依旧有很多种调法,比如甜味美思和波本威士忌。降谷零发誓他就没有在组织里见过这种酒,贝尔摩德也不会搞这种东西,但相对于上面的马丁尼,降谷零竟然还觉得要好接受一点。
不,问题不在这里。
降谷零:“……”
首先,他跟贝尔摩德不是这种关系;其次,就算波本跟贝尔摩德有一腿,也不会得到一个就比他小两岁的儿子。而且琴酒明明跟他差不多大啊!为什么组织里的谣言会传到这个地步,难道他们真的连最普通的生物学都没有学过吗?!
他和根本没有上过学的基安蒂对上视线,意识到自己刚才在心里问了个傻问题。但就算没有上过学,也该知道人不能有比自己小两岁的儿子——小十二岁也不行!
在满足这群人乱七八糟的好奇心之前,他有一个重要的问题想问。
波本先生冷静地开口:“黑泽乱步是谁?”
509
黑泽乱步,一个在组织里相当神秘的人物。
没有人知道他真正的长相,也没有人知道他的年龄,就连身份也扑朔迷离。有人说他是两大高层的儿子,有人说他是活了两百年的怪物,有人说他是组织制造的实验体,还有人说他就是BOSS本人——当然如果阿马尼亚克的说法是真的,最后这点将被彻底证伪。
所以有人去问了贝尔摩德,总是秉承着神秘主义作风的女人却给出了肯定的回答:“Chris当然是我的女儿。”
克里斯·温亚德跟黑泽乱步是同一个人,这点大家都知道。
“那他跟琴酒有关系吗?”前去采访贝尔摩德的不破小姐追问。
贝尔摩德意味深长地说:“那要看Gin是怎么想的了。”
问话就到此为止,并且延伸出了一个新的问题:有没有可能黑泽乱步其实是个女孩子?
阿马尼亚克用最大的声音反对:“克里斯当然是男性!不要被这种谎话蒙蔽啊!我可是亲眼见过他的!”
话题并没有向危险的方向转变,但事情终结在某个——其实也就是今天的——阳光灿烂的下午。
宫野明美还清楚地记得,那是山口乱步的推理挑战开始的第一天,六月二十日,一个风平浪静的日子。
那天她走出组织据点的门口,伸了个懒腰,正准备回租住的公寓吃晚饭,一路上看到天空澄澈碧蓝如洗,富士山就在视线的尽头与海浪一起出现,就在这副风景画中的,是银色长发的琴酒和有着银色头发的……侦探。
“染的。”侦探注意到了她的表情,然后示意她自己去看琴酒的方向,“你问他。”
宫野明美恍惚地去看琴酒,对上一双冰冷摄人的墨绿色眼睛。
她没有任何恐惧的想法,满脑袋里都被八卦装满,最后菲诺小姐恍惚地问:“琴……大表哥,你就这么想要个儿子吗?”
那也不能抢别人的儿子啊!工藤新一的父母都还在啊!
拿着烟想置身事外的琴酒:“……”
其实事情不是这样的。
几个小时前发现自己的头发开始变色的工藤新一对着玻璃的反光沉默了一会儿,知道头发迟早都会变成白色。还好按照阿马尼亚克的说法等药物反应期过了之后再重新长出来的头发还是黑的,所以他为了不被前辈和长辈发现就决定把头发染回黑色。
琴酒当时正想找到梅洛,莫名其妙打电话来的还造他谣的组织叛徒,但工藤新一也是真不知道梅洛在哪,他跟琴酒僵持了一会儿之后琴酒才发现小邻居对梅洛下落确实一无所知,就对小侦探说你可以走了,但我随时能找到你。
“所以你在京都有推荐的染发店吗?”工藤新一拽住好邻居问。
居家好邻居琴酒:“……”
他注意到了从工藤新一的口袋里翘出来的几根银发,差点就想在街道上跟昔日的小邻居再打一架,但黑衣组织的大哥并没有做这种事的必要。
琴酒又看向小邻居的头发,扎眼的白色是丧失了生机的枯白,他也知道继续下去的话迟早会变成全白,就扔给小邻居一个电话和地址让他自己去。
于是他到了机场,拦住了梅洛,但还是让那只老鼠跑了。
梅洛,已经深谙逃跑之道。
发觉已经彻底失去梅洛踪迹的琴酒就在这个时候接到了小邻居的电话,小邻居的声音里还有一点委屈:“琴酒,你……你们组织……”
这是出什么事了?
琴酒是不想管的,但梅洛跑都跑了,他回组织据点的路上也会路过染发店,就开着保时捷356A过去看了。
但这情况他还真没想到过。
琴酒进门就看到被拷在地上的染发师和正在对着一头崭新的银发叹气的小邻居,而且两个人的表情都有点生无可恋。
——银发的小邻居。
身为组织成员的染发师还在振振有词:“他说染回原来的颜色,那不就是银发吗!谁不知道黑泽乱步是琴酒的儿子!染成银发有什么不对吗?!我可是很努力才模仿出这个发色的!”
不,没有人希望你这么做。而且组织里的谣言是时候管管了。
工藤新一正在冥思苦想怎么跟真正的父母解释,幸亏现在还没几个人看见,不过在等警察找到钥匙之前他也不能直接走掉……所以他现在重新染回去还来得及吗?
总之工藤新一幽幽地抬头看琴酒:“你满意了?”
琴酒难得发出一声辩解:“……不是我让他干的。”
他就没有想过这种事,也不打算真的有个儿子,组织里的那些传闻他早就想清理了,杀几个底层成员根本就没有用,他迟早要干掉两个代号成员才能解决这件事。
他甚至听说这群人背着他建立了一个小的联盟,专门研究组织内部的八卦,那天他在一个成员的手机上看到了群组的名字,叫做[今天琴酒不在家,让我们一起聊些快乐的事]。
当时他幽幽地看着那个成员,直到对方惊恐地双手呈上手机并自请假死去做其他任务再也不回日本然后逃之夭夭……最终那块手机还放在琴酒的抽屉里。
他偶尔会看看。
然后发现搞谣言的主力竟然是基安蒂和不破,更让他觉得组织该整治的是他能想到的在日本的代号成员有一半都在这个社交群组里,包括波本和菲诺。
琴酒:……
很好,你们都很好。最好别让他知道这里面有卧底,不然他直接一枪给崩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琴酒问。
他来的时候染发店里就没有人,除了染发师其他的员工都不见了,更不用说客人,冷冷清清仿佛没有开业,但地上的东西散落着,仿佛经历了一场恶战。
染发师哽咽地指着工藤新一说:“都是他做的,我什么都没做!”
三个人面面相觑,最后工藤新一叹了口气说染发店里其他几个人涉嫌谋杀盗窃以及团伙抢劫,已经被他送进去了,只有唯一身为组织成员的染发师似乎没有犯案竟然幸免于难,工藤新一也很想知道是怎么回事。
但刚才他为了制服这几个人就跟他们动手了,现在染发师的手被拷在管道上拆不下来,手铐的钥匙丢了,警察不在这里是因为在找钥匙。也就是说他暂时染不回去——起码这家店不行。
琴酒听完的时候甚至抽了根烟,谁被抓谁犯案小邻居当不当侦探都不关他的事,只有一件事他想知道。
他冷静地问了一个关键的问题:“黑泽乱步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