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4
意识的海水里沉沉浮浮, 工藤新一在想自己又要回到什么地方。
名为调酒的技能像是时间的诅咒，把本来不应该出现的人带到了他的身边, 哪怕是死去的人也一样。他想这绝对算不上什么祝福, 只是组织的阴影在那之后依旧紧随着他，就算那个乌鸦一样的组织已经尽数消亡，但那些眼睛依旧在黑暗里注视。
那十年里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 多到他一时半会都想不清楚。
“您在想什么？”
那是一个熟悉的声音，就出现在他的身边。工藤新一抬头，这是在他二十七岁的侦探事务所，这家事务所开在米花町，喧闹的街道上一座少有人拜访的事务所，寻常的案件已经找不到他这里来。
抱着一堆文件站在桌子前的女孩年纪还很小, 她踮着脚把沉重的书本放到了侦探的桌子上，说：“自从回米花之后您就经常在发呆，是因为降谷先生的事吗？”
“降谷前辈托付给我的事情已经做得差不多了。”工藤新一坐在侦探事务所的椅子上，从这里能看到街道上的风景。
行人来来去去，一如十年前的米花町, 那些对他来说波澜壮阔的事件并没有在这座城市掀起一点波澜，只有正在升起的朝阳宣告新一天的到来。
黑色的阴影已然逝去, 就在人们未曾注意到的地方。
他的事务所从来不关门, 也从不担心有人进来翻看这里的资料, 这些东西就算大白于天下也已经没有了意义，或者说本来就要在某个时间公布出去。过去不会消失, 牺牲者不会被埋没，罪恶得到惩处, 赎罪者也都走上了同样的道路。
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啊, 对了, 佐藤说他明天来看您。”小助手坐在侦探旁边的椅子上，故作成熟地叹了口气，“真是的，他什么时候才能坦率一点……”
工藤新一哑然失笑：“毕竟他父母的死都跟我有关，我还以为他会一直恨我。”
“还有这种事吗？”
“嗯，很久之前的事了。”
侦探披上外衣，他看着外面的景色，站起来对小助手说：“我要出去一趟，佐藤明天来的话，大概要扑个空了。”
“那后天呢？”
“后天可能也回不来了。等他来的时候……你记得告诉他，我的真名。”
“您上次明明说要亲口告诉他的。所以这次是什么案件，老师不是说打算休息一段时间的吗？”小助手也跟着走到门口，她抓着门框，手指发白，看到站在一片黎明里的侦探背对着她在五月份的风里离开。
侦探头也不回地挥挥手，说：“只是很简单的小案子，我很快就会回来。”
小助手忽然大声喊：“老师，记得多穿点衣服！还有，佐藤说你答应了收养他，他明天就搬过来！”
她的声音消失在风里，直到看不见侦探的背影。
然后，她慢慢地蹲坐在地上，先是小声抽泣，最后变成了放声大哭。
她蜷缩成一团，肩膀都在颤抖，眼泪怎么也抹不干。
站在街道上的工藤新一看着那时候自己离开的影子，他想摸摸小助手的脑袋，但手从她的身体里穿过。
这里是他的记忆，他的过去，已经被覆盖的时间，永远定格的画面。拥有这个“未来”的人，只有他一个。
“你后悔了吗？”一个声音问他。
工藤新一回过头，但是他的背后空无一人。画面褪去色彩变成黑白，如同漫画一样一格一格被切碎，然后在烈火中燃尽。
“后悔？不，对我们来说，这是向前。回到过去，然后向前，仅此而已。”
285
现实。
紧张的气氛蔓延在事务所里，时钟滴滴答答地转了半圈，用着侦探身体的诸伏景光知道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
外面传来了脚步声，并不是路人或者熟人的脚步声，诸伏景光听得出他们训练有素，而且很有可能带了武器——刚才他也听到金属碰撞的声音了。可他对侦探的情况其实一无所知，更不知道来人可能是谁。
他必须马上离开这里！
诸伏景光冷静地判断目前的情况，他单手拽掉了旁边的窗帘，就在狙击手无法确认他准确位置的时候从满是玻璃的地面上滚过去拿起手机，往客厅的方向去。
“嘭”的一声！
侦探事务所的门被人撞开，纸片和灰尘四散在空气里，拿着武器闯进来的人环顾四周，这里空无一人，只有背对侦探房间的方向开着的窗户仿佛在嘲笑他们。
“他跑不了多远。”领头的人说。
“我们不追上去吗？”跟在后面的人踹开了倒在地上的书本，问。
“不用了，那边还有人等着他。”
另一边，从二楼窗口翻下去的的诸伏景光落到地上，往周边的阴影里跑。五月份的夜晚还有些凉，虽然小侦探事后很有可能感冒，但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了。
他看着熟悉而陌生的景致，有一瞬间以为自己回到了长野……不，这里好像就是长野。
长野？
也对，毕竟那几张照片都是在长野拍的。
熟练的组织卧底苏格兰威士忌专挑高处狙击手无法触及到的小巷走，论狙击这方面，他可以说隐藏在暗处的狙击手远不如他。当初他跟莱伊并称为组织的两大王牌狙击手，不过小侦探说莱伊也离开了组织，不知道现在组织的狙击手换成了谁……
他一边跑一边翻看手机的通讯录，根本不敢停下，脚步声远远近近，还有零星的枪声，身后那些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追上来。
路边的街灯摇摇晃晃，廉价的霓虹灯让人眼花缭乱，追踪者正在不断接近。
空气里有着淡淡的血味，和不远处潮湿腐烂的味道混在一起。
“夏洛克·平井……”
诸伏景光靠在小巷的墙壁上，呼吸里带着一点难以忍受的刺痛，血从脖颈上蔓延到单薄的上衣，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侦探的情况比他想的更加糟糕。
什么时候受的伤？这种伤口位置……对方没把他的喉咙割断真是个奇迹。不过这件事之后再考虑，重要的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侦探应该向谁求助？
诸伏景光快速回忆了他从小侦探那里了解到的情况，但由于他并不想跟侦探交流太多情报，反而陷入了对侦探几乎一无所知的被动状况里。
从他的角度看——夏洛克·平井，完全来历不明的人物，对组织的情况非常了解，也清楚他和Zero的卧底身份，同时肯定了莱伊的卧底身份。虽然小侦探再三强调自己绝非组织成员，但诸伏景光并不会直接相信他的一面之词。
诸伏景光拿着侦探的手机，在可能认识的人选里首先排除琴酒。
无论如何苏格兰威士忌绝无求助琴酒的打算，他知道琴酒最怕麻烦，能灭口就灭口想补刀就补刀。如果这次的事件跟组织无关，贸然把琴酒拉下水可能让小侦探日后遇到危险。如果跟组织有关，那现在联系琴酒就无异于自投罗网。
所以他只能在「波本」和「莱伊」里选一个。虽然还有可能有其他的选项，但……
但是侦探通讯录的人诸伏景光都不认识啊！
这些备注都是什么东西？牛郎店的钢琴师？推销电话？田螺姑娘？对面餐厅老板？理工科研究生？咖啡店服务生？这都是谁？
还有这个备注是“怪盗基德”的号码是怎么回事，打出去不会真的有怪盗基德接电话吧？
诸伏景光匆匆看了一眼就明白侦探的通讯录相当于一种密码，或许最普通的选项就会打给意想不到的人。他能做的就只有依靠自己的记忆，但这里也没有他知道的那个属于莱伊的电话号码。
那就只有给波本打电话询问情况一条路可走了。
不过在输入了前几个数字，发现属于“降谷零”的号码联想出来的就是“咖啡店服务生”的备注时，诸伏景光还是陷入了只有零点几秒的短暂思考。
Zero真的在当咖啡店服务生？难道组织倒闭了让代号成员去咖啡店打工？总不能是他自己想打工吧？
……应该不会吧。
286
东京。
降谷零度过了忙碌的一天。他甚至没有机会去想梅洛的事，光是跟风见裕也处理之前的工作就花了他很长时间。
两个怪盗，出现在港口的间谍，从欧洲偷渡来的危险人物，路上遇到的几个抢劫犯，组织的动向，长野的事倒是有同事插手，但对降谷零来说最重要的一项工作还是应付琴酒——
虽然大家都是组织的代号成员地位差不多，但琴酒这个人是真的难缠。如果被他怀疑身份，这些做卧底工作的人很有可能就会在某个时刻丢掉性命。
毕竟琴酒在组织里的地位非常特殊，他随手干掉一两个没有证据就说是间谍的人，那位先生都不会说什么。
旁边的风见裕也拿着新的小鱼干挂坠，非常感动。
前天降谷先生把他的手机带回来，说是挂坠被猫叼走了，所以给他买了个新的，虽然那块手机已经可以淘汰，但风见裕也决定把它好好珍藏。
“降谷先生，你真的不需要休息一下吗？”他觉得自己的努力还完全不够，降谷先生到现在还在跟工作，他怎么能就这么回去睡觉。
“也是，到下班时间了啊。”其实两个小时之前就到了，只是大家都在加班而已。
降谷零拿起搭在桌子上的外套，正准备跟风见裕也吩咐两句，但就在这个时候他的电话响了。
现在是晚上十点钟，打来电话的却是夏洛克·平井——只是夏洛克的话并没有什么问题，但在“夏洛克·平井就是K·S”的前提下，降谷零格外谨慎。他非常清楚，如果没有重要的事情，无论是夏洛克·平井还是K·S都不会给他打电话。
他伸手示意风见裕也先安静，然后接通。
那边传来了侦探的声音：“你现在有时间吗？我好像被人盯上了。”
降谷零能听出那边人语气里的凝重，还有听筒里并不掩饰的喘息声，他穿上外套往外走，虽然他现在人在东京，但要去长野也花不了多少时间。
他说：“你现在在哪？能判断他们的位置吗？”
得到的回答是：“我已经离开了事务所，狙击手的位置是百货商场的楼顶，但他们不止一个人，现在快要追上来了。”刚才看到了一闪而过的红点，甚至不是一个，他们很有可能今天就是来取小侦探性命。
降谷零觉得事情变得棘手起来，他已经走出大门来到了车边，发动车子的时候他说：“幻影町人不会无动于衷，他们的时间不多，你先待在房间里……还有一件事，你不是平井，你是谁？”
无论是K·S还是夏洛克·平井，都有说正事之前先用称呼加敬语的习惯，而且那个语气跟平井也完全不同。就好像这个模仿者完全没有听过平井本人说话一样。
还有……电话那边的“侦探”，让他想起了一个不可能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人。
电话那头还躲在小巷里的诸伏景光想，真不愧是Zero，这么快就听出他其实并不是小侦探了吗……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诸伏景光唯一一次跟小侦探对话还是在他们的梦里，说过的话也只有那么几句，要在毫无情报的情况下扮演一个人实在是太难。
他拿着手机，再次确认了现在的时间。刚刚过去四分钟，他还有六分钟的时间，但这点时间做什么都不够，更不用说解决现在的危机，一旦时间过去，小侦探的意识就会回到他的身体里。
而小侦探的醒来通常都伴随着头疼和类似醉酒的副作用，多来几次还会叠加，诸伏景光可不敢保证那时候的小侦探有力气自己逃出生天。
“我确实不是他，”诸伏景光本来想解释一下自己的存在，但他也没想到合适的说法，于是干脆用了最符合当前状况的解释，“其实我是……你当我是他的第二人格吧。”
降谷零：“……”
什么第二人格，难道说传言是真的，小侦探是从未来穿越回来的这点已经差不多证实了，那这个说自己是第二人格但语气这么勉强所以肯定不是的人……应该是身体的原主人？
他晃晃脑袋把乱七八糟的念头赶出去，对电话那边不知道究竟是谁的“侦探”说：“不用，我知道你不是什么第二人格，这件事之后再说。我现在人在东京，你打他通讯录里第三个号码。”
不管怎么样，小侦探确定自己没有第二人格。虽然夏洛克·平井的话目前只能信一半，但既然这件事他那么肯定，降谷零决定先排除这个选项。
先到长野再说。
另一半诸伏景光对着通讯录里的第三个号码，一时间愣住了。
备注是“警察先生”，虽然没有姓氏，不过那串号码是诸伏景光认识，或者说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忘记。那是他的兄长，诸伏高明的电话号码。
给兄长打电话？
为什么Zero让他找诸伏高明？为什么要把无关的人牵扯到组织的事情里来？在他死去的时间里又发生了什么事？难道说“诸伏高明”这个名字也已经暴露在组织的视线里了？
诸伏景光只觉得后背发凉，但不远处正在接近的脚步声提醒着他那些人正在接近，而有枪的情况下……要杀死一个人也只需要数秒的时间。
来不及想，他拨通了电话。
那边传来了熟悉的声音：“夏洛克？”
诸伏景光攥紧了手机，他张了张嘴，没有发出声音。毕竟，现在的他，只是个早已死去的幽灵而已。
“晚上好，诸伏先生。”
他听见自己说，那也不是自己的声音，是小侦探的声音，这样的他对哥哥来说，没有任何熟悉的地方吧。
“我正在被追杀，对方的身份还不清楚……”
诸伏景光的话并没有说完，那边就传来了一贯果断而可靠的声音：“我在事务所附近，你在哪？”
不愧是哥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