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世界。
“还没有找到吗?”高大结实的黑发丸子头男人问。
他在高专的走廊下快速步行,略有年岁的木地板被他踩得哆吱作响,配上他脸上的黑眼圈和烦躁不耐的表情,足以让任何人退避三舍。
“那家伙到底要消失多久才满意?”他罕有的阴着脸说。
“那、那个……”伊地知小心翼翼地报告,“关于五条先生失踪的事,已经以出差和随心所欲去玩的名义尽力保密了,但是凭着区区我的力量,要是上头问起来,我也……”
伊地知抬起头,却不经意接触到可怕的视线。
“噫!”
本来以为只是五条先生有够可怕又麻烦的,结果平常温和可靠的夏油先生,生气起来也很恐怖啊!
还散发出很不妙的黑色气场!
看起来下一秒就要忍不住对想像中的人大开杀戒的样子。
这种危险人物,不是普通的社畜能应付的。
“我、我先去工作了!”伊知地飞快的抱著文件跑了。
夏油杰看着他落荒而逃,就知道自己又不小心泄露了一点心情了。
这些年来,他的心结差不多已经放下了,也成长到知道以前的想法有多荒唐,不至于中二病发作做一些毁灭性的事情。
但果然还是有情绪失控的时候。
“更纱,你到底跑到哪里了……”消失的是“五条悟”,他却喃喃喊出了另一个名字。
“明明当初是你把我拉回来的,现在居然自己玩失踪。”
夏油杰咬碎一片薄荷糖,苦涩与几不可察的微甜味道令他这些天来越加高涨的焦躁被稍微安抚下来。
——就像她还在身边一样。
他咽下碎片,用手指灵活地把玩着一串古老的金属。
如果是熟悉高专内部建筑的人就会认出,那是地下室的锁钥。
他轻轻一抛,又把锁钥收到怀里,语气仍然冷静,“如果你再不回来的话……”
本来眯着的眼睛睁大,竟然显得有些骇人。
“让我逮到你,那可就不能轻易了事哦。”
*
星期六的早上。
式守更纱起床时,罕有的感觉到一股寒意。
不对啊,现在又不是冬天,她也不是怕冷的人……她疑惑的左看右看,大概是因为跟妖怪共睡一室吧。
周末没有工作,她刷了牙就窝在沙发不愿动。
“……啊、薄荷牙膏好像快要用完了。”
她远远看了一眼空空如也的玻璃柜。
薄荷是她非常喜欢的气味,清新,干净,充满活力,社畜早晨必备的醒神恩物。
但窝在家的她来说,薄荷就是不需要的。
式守更纱在床上伸着懒腰,心情愉快得不行——
原因是,今天不用上班。
对于她这个前007连续转个不停的咒术师来说,周末的意义曾经只是月历上的字样循环而已。
但对现在的她来说,周末就是快乐!周末就是正义!
“早安。”菱垣滑出来,似乎有些沮丧。
“早啊。昨晚睡得还习惯吗?”她心情轻松的回头打招呼。
她把其中一间不用的杂物房空出来,给菱垣偶尔来住——这座一户建什么都不多,就房间最多,基本都放置空着。
“嗯、但是……”菱垣有些犹豫的建议。“我是不是别留在这里比较好?”
小灰猫起司还是那样不喜欢它,昨天还会对它喵喵叫,今天已经飞出屋外,躲得不见猫影了。
这似乎令菱垣觉得自己堂堂住下的行为有些厚脸皮。
本来它就属于森林,居住在人类的家中已经是一种僭越,更何况它并不受另一位住客的欢迎。
“你在指起司?”式守更纱替自己做煎蛋面包早餐,随口说道,“别在意,起司一开始也不习惯跟我一起住,牠没事的,到吃饭的时间就会自己回来的啦。”
“噢,那就好……”菱垣点点头,又问,“那你的电脑里打的东西,还有吗?”
……啊对了,小说。
她就着睡衣咬面包的姿势,打开了文档,却没有开始打字,只是悠悠的上下检视。
“现在不写吗?”菱垣睁着疑惑的眼睛问。
“今天可是星期六哦?”她向后倒向沙发,懒洋洋的说,“周末就应该睡睡懒觉,晒晒太阳,吃好东西,然后什么都不做……”
“这是好东西?”
大独眼的视线落在她手上的煎蛋和隔夜面包。
“算不上。”她诚实的说,“但这里又不是东京,这种小镇周末商店都关门休息了,怎么可能随便出门就有好东西吃啊。”
“那我们去东京不就好了?我也想去看看。”菱垣提议道。
“我可以,你不行。”
式守更纱三两口把早餐吃完。
在对方“为什么”的疑问中,她站起来用强调的语气说,“听好了——像你这种弱小的妖怪千万不要去东京!一瞬间就会被城市巨大的恶念污染成咒灵了!”
她凑近了妖怪,近在咫尺的距离投下阴影。
“你一旦成为咒灵,就会失去所有人格,呃……妖格和思想,我们就再也不能像这样和平的聊天了哦。”
她也……不会手下留情了。
所以千万别堕落啊。
菱垣似乎被她的认真吓到了,连忙跳开两步用力的上下点头。“知道了、知道了。我哪里都不会去的。”
她满意的点点头,重新瘫在沙发上。
然而过了一会,菱垣似乎又感到在这个乡下地方无聊了,就期待的说,“那你打字?”
“……”
……
……
式守更纱认命的坐到电脑前。
为什么啊。
居然到周末还得码字。
菱垣还睁着兴奋的眼神坐在她旁边盯着,她只好拍了拍自己的脸,硬着头皮打下去。
嗯,写到哪里来着……
这几个星期都马不停蹄地打字,所以小说的进度很快,马上就到男主角用原勇者的姿态踏入魔法学园了。
噢,说到这里她可就不困了。
说到穿越异世界,怎么可以不进魔法学园呢!经典的入学仪式、天赋测定、分班试、搬进新宿舍……啊,还有主角的黑长直妹子。
虽然本来并不愿意碰,但一开始了她就越写越兴奋——
异世界的生活真是太令人期待了。
说起来,她好像还没给男主角改名。
她没有想多久,就决定好名字了——就是:佐良槎。
跟“更纱”的读音一样。
男主角佐良一进去就被黑长直女主为难。
经典的指着鼻子骂“你居然胆敢顶替沙冬瑠(原勇者少女)!你不配!”的剧情。
然后配上传统的展现“呀撒西”人格魅力的事件,对方的态度很快就被软化了,成为了互相帮助的伙伴。
嗯,完美。
她边打边感慨,“要是现实也有这么轻松就好了。”
“现实很困难吗?”几乎没跟人类交流过的妖怪疑惑的问。
“基本上,能说出口让人解决的问题,都不算问题啦。”式守更纱用过来人的经验语气说。
“最棘手的是那种不冷不热的态度,看似不失礼,实则封心锁爱,谁也没办法得知他的真正想法是怎样的。”
“欸……”妖怪似懂非懂。
对,她就是指夏油杰。
刚认识的时候,天天笑眯眯的,实则每根头发丝都写着“别靠近”三个字,偶尔还会不小心毒舌几句的男人。
她一开始出的任务,都是跟他去的。
夜蛾老师还特别嘱咐他,“杰,她刚开始进行任务,她以往的人生都是作为普通人活着的,你给她锻练机会的同时,记得要多注意一点她的安全。”
夏油杰微笑着点头回答道,“没问题,照顾弱者也是咒术师的责任。”
式守更纱一度怀疑他在讽刺她。
但他的表情又温厚到令人感觉不出半点恶意。
与其说他是任务搭档,不如说是指导者,她用无下限术式来祓除咒灵,他就在一旁给出“如果是五条悟的话会怎样怎样做”的意见。
假如她应付不来,他也有出手相助的责任。
然而通常都是她满身鲜血,被咒灵弄到奄奄一息只剩半口气的时候,他才会出手。
“啊,不好意思,因为你在用悟的咒术,我以为这点程度的战斗应该不用我插手。”
——这是他满脸抱歉的台词。
“没关系的,脑子动得慢不是你的错。”
——这是他安慰人的说辞。
“还没有结束吗?噢,那看来是整个星期都没进步了,要像上次一样帮你处理吗?”
——这是他温和展现乐于助人精神的言语。
过了三个月左右,第一百二十三遍因为各种轻重伤被抬进家入硝子的医务室后,式守更纱在床上抓狂地抱着脑袋。
啊!这家伙的嘴巴太讨厌了!
怎么会有人能摆着这么温和的脸说出这么魔鬼的话啊?
“可恶,夏油那家伙……”她嘟哝着抱怨。
这次她是一条腿断了,肩头被穿了两个洞。
因为是坟墓里生出的咒力强大的一级咒灵,回神过来她就被一掌拍飞了,摔进钢筋中——
幸好没有刺到重要的内脏,不然她大概当场就没了。
“虽说咒术师的工作很危险,但像你这样频繁受伤的也并不多见。”家入硝子低头收拾着治疗工具说。“怎么没有用无下限屏障?”
“……一分神就断了。”
“……”
好吧,她就是菜。
式守更紗不得不承認,但她還是抱怨道,“但是果然还是夏油接的任务都太难了,全都是一级跟特级的……他到底在想什么啊。”
“别想了,那家伙是个扭曲的笨蛋。”家入硝子给出中肯的建议,“你最好多专注自己的事情,心情会好一点哦。”
式守更纱苦恼地点头。
但事实上,她一想到自己的事就头痛。
比如说五条家请了一堆礼仪体术咒术老师绕着她转,天天在她耳边轰炸,还莫名其妙的物色起联姻对象——对方还是女的,听说是铃木家的千金小姐……
啊。
真不想去面对。
式守更纱想到这里顿时一脸菜色,但这些都不是最痛苦的——
“硝子,我不喜欢当五条悟。”她鼓起脸颊说,“战斗很累,每次发动术式脑子都要烧起来了,受伤很痛,咒灵都很可怕,而且夏油那家伙很难相处啊……”
尽是不喜欢的事情。
她一点都不喜欢战斗。
如果可以的话,她想回去上学,跟同学朋友聊游戏化妆之类的东西,烦恼作业和考试,晚上就安稳地睡觉。
家入硝子抬起头问,“哦?那么一开始为什么要跟五条家定下束缚?”
“因为……”
更纱犹豫了一会,还是把不怎么光彩的原委说了出来。
——因为被家人卖了、因为不祓除咒灵就没饭吃、因为不想让普通人被咒灵伤害……
对方只是侧着头听,没有同情也没有批评。
“听起来蛮惨的,也不像一时半刻能摆脱的样子。”家入硝子只是这样说,咬着烟尾摸了摸她的头顶。“嘛,既然已经上贼船了,就想方法让自己高兴一点吧。”
跟夏油杰不同,家入硝子并不排斥她的存在。
虽然态度也不热切,但唯一的关心让式守更纱找到一点安慰。
“硝子……”她泪眼汪汪地看着硝子。
“嗯?”
“你的烟好呛。”
“……啊抱歉。”
过了一会,医务室的大门被打开了,夏油杰站在门外。
他还是老样子摆着笑眯眯的眼睛,温和地问硝子,“已经治好了吗?”
“嗯,完成了哦。”家入硝子坐到一旁。
“’窗’有消息传来了。”夏油杰点头向更纱说道。“任务地点在新宿那边,跟我走一趟吧。”
又来啊……
式守更纱立刻拍拍自己的脸颊整理情绪。
她也差不多习惯高专的忙碌了,从椅子上跳下来向硝子挥手,“好吧,拜拜硝子。”
夏油杰顿了一下,表情看不出情绪,转向硝子问。“你让她喊你的名字了?”
家入硝子微笑着说,“挺可爱的不是吗。”
那两人对视了几秒。
有那么一瞬间,更纱似乎看到某种隐晦的对恃。
夏油杰沉默了一会,率先移开视线对更纱说,“走了,我们出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