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买电扇的时候, 苏婷夫妻俩顺便把自行车也搬回了家。
本来早就想买的,但每次来市里都忘记带票,这件事就被耽搁到了现在。
前几天贺东川将电扇票拿回来, 为了防止再次忘记, 苏婷就把两张票放一起了。事实证明这么做的确有用,要不是早上拿电扇票时看到,她准得再次忘记这件事。
这也给苏婷提了个醒,出门前将钱票又清点了一遍, 确定带够了才跟着出门。
路程花费的时间跟平时差不多, 不过下车后三人直奔新华书店,他们说好要去买新一期的《连环画报》。
他们到的时间早, 售货员都没怎么进入工作状态, 正靠在柜台后面打哈欠。里面认真挑书的顾客并不多,但摆连环画的几排书架前都坐着不少人,而且基本都是半大孩子,拿上一本连环画,盘腿坐下看得津津有味。
看到他们,贺焱轻声说:“好多人啊。”
“是啊。”苏婷点头,周日学校放假,这些孩子可不都跑新华书店来了嘛。
说话间,三人就走到了放《连环画报》的书架前, 至此他们才发现, 跟这里相比,前几排书架前坐着的孩子都不算多。
想想也正常,《连环画报》怎么说都是国内发行量最大的画报, 读者众多, 再加上新一期的杂志刚上市, 自然有很多读者来尝鲜。
再看书架,这一整个书架,上下共四排,放的都是《连环画报》,上下两排是往期杂志,中间放的则是最新一期。
而最新一期杂志又分为未开封要售卖的,和开封供人翻阅的,后者数量也不少,占据了一排货架的四分之一,多的不说,二三十本是有的。
但现在,供人翻阅的画报已经空了,再看地上的孩子,从这个书架一直坐到了旁边书架,由此可见《连环画报》有多红火。
对以前的苏婷而言,《连环画报》红不红火跟她没关系,反而杂志越红火,投稿难度就越大。
但如今苏婷的连环画已经过稿,此时看到这幅红火景象,她与有荣焉,而且她伸手拿画报时偷瞄了眼,坐在她面前的就有两个人正在看《出桃源村》。
见苏婷拿了画报久久不动,贺东川走到她身后问:“怎么了?”
苏婷将食指竖在唇边,又低头指了指旁边坐在地上的小姑娘,做了个偷笑的表情。
贺东川顺着她指的低头看去,脸上也露出几分笑意。
看着两人打的哑谜,贺焱跟着低头看了会。虽然他认字有限,但记忆力不错,很快从众多图画中发现了熟悉的地方:“妈妈!这个跟你画的……”
苏婷赶忙从书架中抽出两本画报,然后弯腰捂住贺焱的嘴巴:“别打扰大家看书。”
贺焱也注意到了翻看画报的众人,因为他那声叫唤而投注到他身上的目光,将手捂在苏婷手背上,并摇了摇头,用行动回答:“我不说话了。”
见状,其他人纷纷低下头继续看连环画,苏婷也松开手起身说:“我们回去吧。”
贺东川抬手从书架上又抽出两本《连环画报》,抬了抬下巴说:“嗯,走吧。”
“拿两本就够了。”苏婷举了举右手,示意她已经拿了画报。
贺东川说:“我想单独看一本。”
《连环画报》定价两毛一本,四本也才八毛钱,对他们而言实在算不上贵。而且上面还有她画的故事,他愿意多买两本也行。
念头掠过,苏婷说:“行吧。”
……
去百货大楼前,苏婷本来有点担心他们买的东西太多不好拿,等买完东西她才发现自己想多了。
自行车在这年代本身就是交通工具,必要时候,后座能栽的东西可不少。绳子一捆,别说一台电风扇,多摞两台风扇都载得动。
当然,这主要是因为贺东川力气大,否则换苏婷来扶,分分钟得连人带车倒下去。
二八大杠本身就挺重的,选车时苏婷试了下,龙头比她读书时骑的自行车重多了,这车还高,她把着龙头走了大半圈,硬是没敢骑上去试。
一来她不会骑这种自行车,怕上去就摔下来,二也想着这层卖的都是大件电器,她自己摔了没事,撞坏电器才麻烦,保不齐得破产。
她不敢试,贺东川却没那么多顾虑,坐上去就把车踩了起来,骑出去没一会就稳稳当当回来了。
骑完一圈,从自行车上下来贺东川就说:“就这辆吧。”
苏婷买大件就认牌子,虽然这时候没有两年保修半年包换的规矩,但大品牌品控好,东西买回家两三年都不会坏,后面出问题也是小毛病,家里要是有男人,自己都能动手修。
前后两次买电风扇,还有这次挑的自行车,都是牌子的,因此贺东川拍板后,她没再犹豫,非常痛快地让售货员开单,自己拿去结账。
帐是两件东西一起结的,百货大楼收银员拿到单子,抬头看了苏婷好几眼。
自行车不用说,三大件之一,电风扇在这年代也是稀罕东西,不止票难弄,东西还不便宜,一般家庭攒上小半年,也未必舍得花这个钱。
苏婷倒好,一次买俩,可不引人注目嘛!
惊讶归惊讶,看到随单子递过来的两张票,并一摞大团结,收银员没多问,麻溜地算出总额,将钱点清楚后开出收据,和找零一起递给苏婷。
不过等人一走,就跟旁边柜台的售货员嘀咕了起来:“知道她买的啥吗?”
“什么?”
“一台华生电风扇,一辆永久自行车。”
“哇!这得不少钱吧!”
“钱算什么,人给的都是票,电风扇票,自行车票。”
工业券这东西,稀罕,但又没那么稀罕,只要有正经工作,单位每月多少会发两张,攒一攒,借一借,花上一年时间,咬咬牙也能舍得买辆车。
票就不一样了,再大的国营厂,一年也不见得能有几张自行车票。就算有,也不一定会发给员工,领导家也不是个个都有自行车的。就算要发,厂里也不会把票随便给人,至少得是劳动标兵,车间优秀职工。
更不用说苏婷一出手两张票,不用想,就知道她家庭条件不会差。
在收银员的宣扬下,苏婷他们推着自行车,载着电风扇穿过柜台准备下楼时,受到了两边所有售货员的瞩目。
等他们身影消失在楼梯口,售货员们默契转过头,就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了起来,有夸他们一家子长得好的,也有猜测贺东川职业的,一个比一个兴奋。
……
苏婷他们不仅在百货大楼受到了注目,回到家属院,碰到的军嫂看到贺东川手上推的崭新自行车,和后座上捆着的大家伙,嘴巴张得一个比一个大。
有军嫂心直口快:“你们这是把百货大楼搬回来了?”
“我倒是想,可也得有那么多钱啊。”苏婷说完,想想又补上一句,“不只钱,还得有票。”
“那也差不多了,你们这又是自行车,又是电风扇,满家属院也找不出像你们家这么阔气的。”
这话说得有点酸,内容还有点敏感。
七十年代夸人阔气可不是什么好话,而且家属院住了上百户人家,他贺东川一个营长,日子过得比司令政委都阔气,传出去让人怎么想?
如今的苏婷可不是刚穿越那会的小白,对时事的敏感度大有提高,闻言脸色立刻淡下来,声音不大不小地解释说:“什么呀,自行车是我们结婚彩礼里的,电风扇也是用彩礼里的缝纫机票换的。”
解释完见对方还有话说,苏婷抢在她前面开口:“不过我爸妈心疼我,在我们结婚前就跟老贺家里说好了,彩礼他们一分不要,三大件也一件不留,让我们自己用,老贺当时就只买了块手表,自行车缝纫机只准备了钱和票,说上岛后让我自己买,我这不是想着针线活不好嘛,就跟人换了票,把缝纫机换成了电风扇。”
说完不忘反问对方,结婚时三大件是怎么处理的。
“嗐,我们结婚早,当时他还没提干,哪有那么多钱买三大件。”
“不对吧,我之前还听你说过,你们结婚时他家除了彩礼,还给你买了块手表来着,”苏婷说完刻意伸长脖子,往她手腕瞄去,“手表呢?”
手表当然是被她娘家留下了,不仅手表,结婚时她丈夫给的彩礼,都让娘家截住了,只花钱找人弹了床棉花被,给她做了两身衣服,并买了些零散的家用物件,就把她送出门了。
以往她不觉得这有什么,谁家嫁女儿不是这样,彩礼全要,嫁妆不给,她爸妈又出被子又买衣服,对她算大方了。
只是他们的大方跟苏婷家里比起来,似乎差了不少。
有苏婷那句心疼在前,她哪好意思说出手表的去处,犹犹豫豫道:“手表、手表……诶我想起来家里煤炉上还烧着水,我得赶紧回去看看。”马不停蹄地溜了。
苏婷:“呵呵。”
虽然这人讨嫌,但那些话给苏婷提了醒,之后再碰上人问起自行车和电风扇,不用人多开口,自己先把这番话重复一遍。
等她把这番话翻来覆去说上七八遍,基本全家属院都知道了,耳边彻底清静了下来。
也有人在背后嘀咕,说贺东川人看着挺好,没想到挺有心机。
虽然苏家两老放了话,但人是会变的,说亲时敞亮,真到结婚时变卦的不在少数。他三大件只卖一样,剩下两样准备的全是榕市才能用的票,不明摆着让他们遵守诺言,别打彩礼三大件的主意嘛。
就是不知道他给的彩礼有多少,让没让苏婷全带回来,要是都带回来了,等于不花钱白娶一个媳妇啊。
因为是说人不好,这些人只敢在背后议论,没人到苏婷或者贺东川面前说。
但人嘛,说嗨了言语中难免带出些许意思,慢慢的,苏婷还是听到了些闲言碎语。
说实话她有点无语,这些说闲话的人想到了男人,想到了爹妈,怎么没想到女人也是人,也需要钱生活?
彩礼钱该给吗?她认为该给。
该留给父母吗?她认为不应该。
不过这些话她也就在心里想想,毕竟过了时间,而且他们也没到她面前嘀咕,上赶着给人做思想工作,别人不说,她都会觉得自己有病。
话说回来,推着自行车回到家后,苏婷和贺东川没急着去弄大件,而是拆开买回来的《连环画报》翻阅起来。
而贺焱更关注电风扇,因为去百货大楼前妈妈就跟他说了,这台电风扇要摆在他房间里,给他吹。
为此他妈妈还跟他约法三章,让他答应睡觉不碰插头,半夜不调风力档位,更不许把手伸进去,如果他不答应,就不给买电风扇。
贺焱心想,手插到插头里会被电死,伸进电扇罩子里会被割断,都听爸爸妈妈说过好多遍了,他又不傻,当然不会干这种事。
调风力档位倒是没事,但他妈妈说了,约法三章,一个都不能少,要答应就一起答应,不答应就都不答应。
这事对他来说没那么重要,他就一起答应了。
贺焱眼睛放光地看着被放在地上的纸箱,这是他的电风扇啊!
他扭过头,想让爸爸帮他打开纸箱,他要无距离抚摸他的电风扇啦!只是当他转过头,就看到爸爸妈妈围坐在饭桌前,一人拿了本书看着。
贺焱走过去,伸手戳了戳老爸的侧腰——个头矮,戳这里方便,而且很管用,几乎他的手一戳过去,他爸就侧过头问:“干什么?”
“爸爸你们在看什么啊?”贺焱问。
贺东川从桌上拿起一本没开封的画报,递过去说:“你自己看。”
贺焱哦了声,接过画报边念“连环画报”,边翻开第一页,读道:“出桃、桃……”他认识的字有限,不认识源字,“爸爸,出桃什么村啊?”
“出桃源村。”
“哦。”贺焱低下头,翻开封面继续看。
没错,出版社将苏婷的故事放在了第一,而且这年代的《连环画报》和后世常见的杂志不一样,它非常省纸,基本封面翻过去就是第一个故事,目录则被放到了封底内页。
所以贺焱一打开,就看到了苏婷画的内容,并阅读起来。
不过因为好些字不认识,他读的有点磕磕绊绊,时不时要出声询问老爸。
听着父子俩的交谈声,苏婷抬起头,看到他们三个一人一本《连环画报》,脑海里突然冒出个念头。
其实,贺东川还是挺有先见之明的,一次买四本,真不多。
又忍不住发散思维,新一期连环画报面市已有一周,不知道有没有在全国各大书店铺开销售,以及,她画的故事,大家喜欢吗?
……
贺家三口围着看《连环画报》时,身处沪市的郑云拿着买到的画报刚回到家。
郑云今年二十二岁,是纺织厂的一名女工,暂时未婚。
虽然法定婚龄是十八岁,但国家提倡晚婚晚育,厂里领导也经常给职工做思想工作。因此,纺织厂里像她这样二十多岁还未婚的女孩子不少。
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家里不着急,结婚是人生大事,一次看对眼是少数,更何况相中后还要相处,定亲到结婚中间也要缓几个月。
二十二岁,不小了。
这半年,郑云她妈没少为她的婚姻大事着急上火,但她本人还好。
事实上,她并不觉得结婚有什么好的。
现在她下班回到家,做完家务洗完澡就都是自己的时间,想睡觉睡觉,想看连环画就能看连环画。
周日还能跟朋友同事约着去逛逛,碰上新出的画报,想买几本就能买几本,反正除了每月上交的生活费,剩下的钱她想怎么花她妈都不管。
嗯,偶尔连环画买多了,也会被她妈念叨几句,但整体比较自由。
结婚就不一样了,她那些已婚同事,不但上班忙碌不停,下班回到家还得忙着丈夫孩子转,完了每月发下来的工资,恨不得一分钱掰成两半花。
她看着都觉得可怕。
让她在逍遥几年吧,郑云想着,翻开买回来的《连环画报》。
“出桃源村。”
这名字有点普通,也看不出是个什么故事。
以上是郑云刚翻开画报时的想法,等看到李茂昌昏迷醒来,从叫青青的,穿着建国前常见袄裙的姑娘口中得知,这里是桃花村时,她隐隐想到,或许这名字才是恰好点题。
郑云继续往下看,后续发展印证了她的猜想。
当男主李茂昌走出房间,就看到外面阡陌纵横,路边玩耍的稚童,袅袅升起的炊烟,还有不知何处传来的鸡鸣狗叫……汇成一幅名为《世外桃源》的画卷。
只是《桃花源记》虽然经典,但流传甚广,像她这样上过初高中的应该都知道。
如果作者是和出版社合作,将原故事画出来也就算了,但这样改个名字,换个背景就当做是自己的东西,是不是不太合适?
不过郑云转念一想,《连环画报》是目前发行量最大的画报,出版方应该不至于自毁长城,更何况……一颗榴莲?
一看这奇怪的名字,郑云就知道这是个新人。
倒不是她嫌弃这名字,而是她博览众画报,连环画也看了不少,房间靠墙的书架,是她专门买来放连环画的。
用她妈的话来说,小人书摊的连环画都没她多。
这么特别的作者名,如果她见过,肯定不会忘记,既然没印象,那可肯定是新人。
出版社会为了新人破坏规矩吗?
郑云觉得不会,于是她继续看了下去。
在看过外面的景象,并得知青青从小生活在这里,没出去过后,李茂昌也终于见到了这个家庭的男主人,也就是青青的父亲。
对方的穿着也很复古,是建国前常见的长袄,洗得发白的蓝色袄子上打着大大小小的补丁,可以看出这个家庭并不富裕。
李茂昌打量对方时,青青父亲也在打量他。
良久,青青父亲问:“外面现在还打仗吗?”
李茂昌愣住,问:“您在外面生活过?”
青青父亲说当然,但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当时他还只是个孩子,一家人被沉重的税收压得喘不过气。
他还记得从外面搬到桃花村时刚过秋收,那其实是个好年景,水田里的稻穗长得又高又壮,却被饱满的谷子压得直不起来腰。
每天晚上睡觉,他都能听到父母在商量,等割了稻子,交了租子,要给家里添什么东西,厨房碗破得不能锔了,老大脚上的鞋烂得不能穿了……往日说起来觉得愁苦的事,此时想起来却让他们心里充满希望。
只是秋收还没完,头上压着的人就变了。
之前的军阀被打跑,新来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位置没坐稳就说要加税,命令一层层下来,税赋一层层增加。
最后算下来,不但这一年白干,田地都要贴进去,村里已经有人打算着卖儿卖女。
讲到这里,青青父亲重重吸了口旱烟,李茂昌连忙问道:“然后呢?你们举家跑到这里来了?”
青青父亲停住动作,侧头叹道:“跑?哪有那么容易,我们的根在这啊。”
看到这里,郑云连忙翻页,而后不敢置信问:“没、没了?然后呢?”
她死心地来回翻了两遍,才注意到最后的“接下文……”字样,才不得不认清楚现实,想知道后续,只能等半个月,哦不,应该是七天后。
行吧。
郑云摊在床上,无可奈何地想着。
但躺了没一会,她又忍不住从床上爬了起来,去客厅找到日历,径直翻到十六号。见当天是周日,她激动得原地蹦起,引得刚进屋的郑母嫌弃道:“二十多岁的人了,性格能不能稳重点?每天蹦蹦跳跳的像什么话。”
郑云连忙道歉,后退着回到房间,拿起床上放着的《连环画报》。
本来她是想看后面故事的,但手不怎么听使唤,等回过神,页数又回到了第一页。
要不……再看一遍?
念头刚闪过,郑云就再次投入到了故事里。
从六月九号到六月十六号,短短七天时间,郑云少说翻了百八十次《连环画报》看《出桃源村》。
其实故事她早就记得滚瓜烂熟了,配图也看了无数遍,说到配图,初看不觉得,虽然画面干净精致,但画风真不算特别,而且黑白图画,能看出来的东西太少了。
不过看多了,郑云发现作者绘画功底是真不错,三十多幅图,没有一个线条是多余的,可以看出作者的游刃有余。
郑云觉得,这个一颗榴莲应该是学画画的,也有些文学功底,但以前应该没画过连环画,所以画风不够鲜明。
但郑云觉得,只要一颗榴莲能一直画下去,迟早能形成自己的风格。
话说回来,这日子可真难熬啊,明明才七天,她感觉像是过了七年。以至于十六号当天,她天没亮就起来了,一是兴奋的,二也是为了能第一时间看到《出桃花村》的后续内容。
这一天,郑云的确第一时间看到了后续内容,但看完后她才发现,《出桃花村》居然还有下!
这也意味着她还得再等半个月!
不对,七月一号是周一,而且她那周上早班,这意味着她得等二十多天才能看到结局。
啊啊啊!
未来二十多天她不用睡觉了!
在有新华书店的城市,像郑云这样抓心挠肝的读者不在少数,家住首都的张亚平就是其中之一。
但和郑云不同的是,张亚平初中毕业后没有顺应政策下乡,街道也没有给他安排工作,所以他目前是无业游民。
没工作意味着没有收入和存款,所以他虽然喜欢看连环画,却没办法像郑云那样大手笔地买连环画回去收藏。
好在他家离新华书店不远,走上三公里,他就能在新华书店里靠连环画消磨一上午或者一下午时间。
因此,他第一时间看到了《出桃花村》的大结局。
从青青父亲口中知道他们举家逃到桃花村的缘由后,李茂昌也开始讲述外面的世界。
他说,鬼子早被打跑了,军阀也被消灭了,新华国成立于一九四九年,国家已经和平二十多年了。
他说,现在没有苛捐杂税了,公粮交多少都是固定的,他们这里风调雨顺,只要勤劳肯干,交完公粮剩下的粮食除了一家子嚼用,还能攒下不少哩。
他还说,现在买卖人口是违法犯罪,谁敢上他们家里抢人,直接报警找公安,国家肯定会为他们做主。
青青父亲听得满目向往,却将信将疑。
于是,李茂昌在桃花村住了下来,开始于琐碎中告诉他们外面的世界。
吃饭时,他告诉他们外面常吃的是什么,粮票油票又是什么,看到他们身上打满补丁的旧衣服,告诉他们何谓布票……
但最终打动村民的,是李茂昌在看到那些玩耍的孩子时说的一句话。
他说像他们这么大的孩子,都应该送到学校去。
青青父亲虽然没读过什么书,但信奉“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这句话,当即就细细询问起来。
但他得知建国后,国家大力开展扫盲工作,大人都上扫盲班,孩子都被送进学校时,他心动了。
经过多次讨论,数次争吵,青青父亲最终决定亲自出去看看。
于是十天后,李茂昌带着青青父女离开了桃花村。
到外面后,他先带他们去找了离得最近的公社社长,说清楚他们的情况,并提出他们想了解外面的生活。
社长非常重视这件事,特意安排了个干事,带他们在公社和周边大队了解情况。
从革委会出来后,青青父亲跟着公社干事在正街上转了一圈,然后他们去了周边大队。
大队房子盖得不如公社气派,但错落有致,正值午饭时间,家家户户炊烟袅袅,时不时还能听到当妈的呼唤孩子的声音。
路上还碰到一群坐在外面聊天的女人,看到他身上的穿着,都捂着嘴巴笑。
下午他们去了田里,看大队社员们辛勤劳作,还去了知青点,都是群半大孩子,说话斯文有礼……
最后,他们去了学校,站在教室外面,透过窗户看到里面坐着的表情专注的学生,听着不知道从哪个教室传出来的朗朗读书声,这位隐居几十年的老人泪流满面。
故事的最后,桃花村村民再次集体搬迁。
此时李茂昌已经回到了工作的城市,他听说这个消息后,非常高兴地和同事们分享,有同事听后笑道:“这出戏是不是该叫出桃花村?”
李茂昌听后却笑道:“你认为他们是出了桃花村,焉知他们不是入了桃花源?”
国泰民安,处处都是桃花源。
看到这里,张亚平泪流满面。
他出生于五十年代,没经历过战争,也没有经历过生离死别,除了三年困难时期,他都没怎么挨过饿。
上山下乡可以说是他短短十七年的人生里,遇到的最大难题。
今年已经是七四年,知青一批批下乡,却没见几个回来的,听多了亲戚邻居家下乡孩子传来的消息,他对下乡这件事充满了恐惧。
他也不明白,难道读书十余年,只是为了让他们去乡下种地吗?
看完上一期后,他询问过父母,建国前农民的日子真的有这么难吗?他们的答案是:是,那时候的日子的确有这么难,而他们能过上现在的幸福生活,都是因为有党和伟人的带领。
和父母聊过后,张亚平开始思考以后的事。
他真的要这么家里蹲下去吗?下乡再苦,能苦得过建国前的老百姓?下乡再难,日子能有他爸妈年轻时候难?
先驱们看到满目苍夷的国家,都没有想过退缩,最终也成功让生活在这个国家上的百姓们过上了富足和平的生活。
他为什么就认定了自己下乡后会毫无作为,只能种地?他才十七岁,难道就要丧失志气,浑浑噩噩地过这一生吗?
张亚平合上画报,再抬头时,他已经满脸坚定。
他想好了,他要下乡,他要去边疆。
但去边疆前,他要先写一封信。
看完《出桃花村》写信寄到出版社的人不止张亚平,短短半个月,出版社就收到了两蛇皮袋读者来信。
收到信件后,出版社安排人将信件重新整理了一遍,然后安排人将这些信件,连同《出桃花村》的全稿出版合同一起寄到榕市。
七月下旬的某一天,苏婷经过岗亭时突然被叫住。
三分钟后,她从岗亭众多信件中拿到了属于她的取货通知单。
看着通知单上的寄件人,苏婷脑袋上冒出三个问号,出版社给她寄什么了?还特意备注让她取件时记得骑……三轮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