汇报厅的后台, 眼见着人越来越少,从原来挤挤挨挨喘口气都累,到后来整个后台没几个人, 反倒显得空落落的, 地方好似都凭空变得宽敞起来。
“云芬姐还没回来啊……再有不到二十分钟差不多就该我们上场了……”许珊珊愁眉苦脸的, 这支舞他们排练了那么久, 就算是没什么上进心如她,也不愿意看到临演了出这种大状况。
陈曦急得要跳起来了,边来回踱步边忍不住骂道:“她刚才要带云芬姐走的时候我就觉得不成!看看, 我就知道多半是不会按时回来了!这下咱们准备了这么久的演出要开天窗了, 到底谁来负这个责任?我们这么久的努力练习都打水漂,谁又能来兜底?!云芬姐能吗?她那个师妹又能吗?我尊重她演出经验丰富, 叫她一声姐, 结果她就是这么因为个人情绪耽误整场演出的, 这也太过不敬业了!”
情绪是很容易传染的, 尤其是激烈的情绪。大家原本就因为卢云芬一直不回来而很焦虑, 陈曦这样愤慨地一通言语, 就更让其他演员们也变得焦虑又气愤起来。
有人忍不住嘀咕:“是啊, 我刚才就想说。问了云芬姐半天,哪里不舒服, 难受还是怎么,她都不说话,感觉也不是真的身体不舒服,就是情绪不好。怎么能因为个人情绪耽误集体呢, 这下好了, 主办这边让我们压轴, 本来是对我们寄予了厚望的, 现在这还演什么……梨花艺术团的名声都要被毁了。”
梨花艺术团的姑娘们一时间负面情绪高涨,民族乐团的演奏者们想为自己人说两句话,但又苦于确实是卢云芬理亏,只能当和稀泥的和事佬,艺术团的人连带着也不愿意搭理他们。
“雪瑶,怎么办啊……”许珊珊用求助的眼神看向她们的首席舞者。
郭雪瑶一直站在一边,虽没有加入大家的抱怨声讨,但脸色也极不好看,显然也对卢云芬跟她师妹的这件事不满极了。
“不管怎么样,不到最后一刻,我们也不能就这么因为一个外人,把咱们自己的节目放弃了,就放任梨花艺术团的名声这么被糟蹋。”郭雪瑶抿着嘴冷冷道,“陈曦,珊珊,你们俩是院里的,卢云芬那个师妹说她住六单元,那就去六单元挨家挨户敲门,是死是活总得给个信儿吧。”
她已经不再管卢云芬叫“云芬姐”了,俨然是非常不高兴了。
“哎,行。”许珊珊这时候就需要个主心骨,忙应和着,想都不想就往外跑。
结果跑到门口,跟一个同样行色匆匆的人,差点撞了个满怀。
“哎哟喂!”许珊珊给吓得叫了一声。
那个差点和她撞上的人看上去也吓了一跳,只是没叫出声来,她披了一件红色的呢绒兜帽披风,一时看不清脸,许珊珊忍不住多看了她披风下的白色裙子一眼,奇道:“诶?这不是云芬姐的演出服吗?”
对方手上还抱了把琵琶,这下她更觉得奇怪了,眼前这个人,看身量,比云芬姐明显娇小些,很显然不是云芬姐啊。
抱着琵琶的女孩站稳后抬眼看了看许珊珊,将头上的兜帽扯了下来,露出了一张桃花瓣似的脸。
“啊!你是那个,云芬姐师妹!”许珊珊叫道。
谢免免刚才临出门的时候,想了想,从自己衣柜最底下拿出了早先她演奏《昭君出塞》时候的这件呢绒兜帽披风,一戴上,兜帽可以遮住她半张脸。这个琵琶的位置原本就应该是师姐的,她中途出来顶替,她是不太想露脸的,便想了这么个折中的法子。
“师姐状态不好,可能没有办法正常参与演出了,所以……我想试试能不能接替她弹这个琵琶的位置。”
“啊?你接替她?”
许珊珊挠了挠头,也不知道这算个好消息还是坏消息。说是坏消息吧……他们的琵琶总不至于开天窗了;但要说是好消息吧,云芬姐这个师妹也没跟他们合过,也没排练过,琵琶技艺更是不知道怎么样,现下离开场就这么点时间了,直接换人上……什么样的演出也不能这么瞎搞的吧!
她寻思她可是做不了这个主,于是一脸复杂的表情拉着谢免免来到郭雪瑶他们面前。
刚把这事情说与其他人听,场面就炸了。
“什么?!临上场换人???开什么玩笑!我坚决不答应!”陈曦第一个跳出来。
“对啊,我也不能接受……这太儿戏了,哪有这样的。”
“一个一次都没有排练过的人,直接上场?你知道琵琶对于我们这场演出有多重要吗?你以为你这是在帮我们?不要自作聪明了!”
反对的话不断砸向谢免免,面对这么多人的七嘴八舌,她心中有点紧张和退缩。但一想起师姐的样子,免免便逼自己壮着胆子支棱起来。
她不再试图和梨花艺术团的小姑娘们辩解,而是直接转向了民族乐团几位面面相觑的乐手。
“请问,谱子能给我看看吗?”
吹横笛的乐手从旁边桌上拿了一叠谱子递给她:“这是卢老师的谱子,你看看吧。”
乐团的人明显也不是很信任眼前这个小姑娘,估计也觉得她无法胜任卢云芬的演奏部分,可能还会打乱他们的配合,但现下的情况是他们缺了琵琶不行,于是只能破罐子破摔,死马当活马医了。
谢免免接过乐谱,一边一目十行地看,一边在心中迅速根据乐谱组出旋律。等唰唰唰翻完乐谱,她心中已经有了些把握——还好,没有什么特别困难不好表达的地方。独奏部分应该没什么问题,只要合奏的时候能跟其他人配合好,应该也不至于出岔子。
“能跟我合一下试试吗?”谢免免拿起放在一旁的琵琶。
民族乐团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不知道到底该如何是好。面前这小姑娘虽然说话声音细细小小的,但看起来还算沉着冷静,那要不……就试试看呗?
*
欧阳轩在汇报厅里枯坐了快两个小时,经常好不容易靠在椅子背上睡着,又被台上一阵敲锣打鼓地吵醒,积压了一肚子起床气。
他拿眼角余光瞟欧阳郑道,他这老爹从头至尾目不斜视,不管台上演的是什么,他都一脸肃穆,表情都不带变一下的。唯一动换的时候就是在每个节目结束的时候鼓掌,连鼓掌的次数和时长都差不多。
说实在的,不止外人纳闷欧阳司令怎么能生出个欧阳轩这样的儿子的,就连欧阳轩自己也挺想不通的,他们这应该属于基因变异吧。
欧阳轩手摸着口袋里的烟盒,想出去透透气,抽根烟,结果就听主持人说,接下来是今天的最后一个节目了,是个舞蹈节目,表演的是郭雪瑶的那个梨花艺术团。
台下其他的观众一听,那叫一个掌声雷动。这之前的几个表演都是什么二胡独奏啊,诗歌朗诵啊一类的,台下的年轻男女们一个个听得像霜打的茄子,一点儿提不起劲,这下,一听郭雪瑶的名号,整个场子都热起来了。
“来了来了,终于要来了!”
“咱们大院的偶像明星!我在这坐了半天可算没白等!”
“雪瑶!雪瑶~!”有人口哨都吹起来了。
……
欧阳轩听这热闹听得更烦,他本来也不喜欢郭雪瑶。他小时候就想过,这人整天不拿正眼看人,早晚得斜视,到时候想再拿正眼看人也没机会了。他如实地把自己的这番肺腑之言告知郭雪瑶了,结果就是郭雪瑶回去跟他爹告状,他爹又找欧阳郑道告状,说他欺负他们家闺女,导致欧阳轩被关了两天禁闭。
但欧阳轩始终觉得自己没错,看吧,三岁看到老,这郭雪瑶当年啥样,现在还啥样,果然眼睛已经矫正不回来了吧。
欧阳轩脚一撑就想站起身出去,这时候忽然汇报厅里的大灯都熄了,只有一点雾白的灯光打在舞台上,一个身着红色斗篷,白裙曳地的娇小身影抱着琵琶走上了台。
光线原本就昏暗,女孩的脸又被斗篷挡住了,看不真切,但是已经看了这个身形好几次的欧阳轩,一眼就认出来了。
这跟刚才那个莫名其妙的魔术谢幕后,咕噜噜跑下台的小仓鼠不是同一个人么。
他本来已经使上力的脚掌放松回去了,再次稳稳当当坐回了椅子里。
随着女孩的出现,汇报厅里恢复了安静,只依稀能听到几声窃窃私语。
“这是郭雪瑶吗?”“好像不太像啊……郭雪瑶走路姿势不这样的吧。”“蠢驴,郭雪瑶又不弹琵琶!人抱了个琵琶上来的,明显是演奏乐器的啊!”
人群里的谢旋愣了一下,拍拍坐在他旁边一直和他打听免免的萧萧,指了指舞台上:“……这不,说曹操曹操到了。”
身着斗篷的女孩在舞台左侧的椅子上坐下,微低着头,似乎在酝酿情绪。台下原本那几声窃窃私语也逐渐消失了,大家的注意力都不由地落到了女孩的身上,也被她身上那种清幽的气质带动,现场落针可闻。
直到第一声琵琶音如珠落玉盘般响起,随后又紧接着用琴音漾出一片玲珑的涟漪,在雾白的灯光下,整个舞台如坠梦境。
欧阳轩在台下静静看着,台上红兜帽、乌黑长发的女孩,和他曾经在一些图画书册的插画中看到的王昭君形象重合,虽是看不清脸,但亦有一种柔婉的凄艳——这丫头跟这身衣服的气质太相合了。
欧阳轩没好好读过书,学生时代基本上都是在调皮捣蛋惹是生非,他不是那种能耐下性子学习做题的人,对,就是李培那样的,跟他一点儿也不对付。
所以关于昭君出塞的故事,他也就是在那些地摊上买的野史小说里看过,任凭那些书里把王昭君描写得如何美丽、如何伟大,如何背负着家国大义,他看得都腻味得很。
也没别的什么,他就是单纯觉得,那些书里一个劲歌功颂德,赞扬这个女人的“牺牲”,甚至把王昭君在异乡因为思乡郁结,郁郁而终都描绘得无比凄美赞颂的样子,怪虚伪的。
这么喜欢歌颂别人牺牲,那个写书的玩意儿怎么自己不去牺牲牺牲啊?
台上琵琶的弦音从最开始的悠远哀恸,到铿锵铮鸣,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紧紧吸附在弹琵琶的女孩身上,甚至都没有人注意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舞蹈演员已经上台了。
直到有人如梦初醒,小声提醒周围的同伴:“哎,别一直看琵琶了,郭雪瑶出来了。”
“啊?……哦。”他旁边的人傻乎乎地应和,也是这会儿才回过神,却有些恋恋不舍,舍不得把目光从琵琶女孩的身上移开。
琵琶的弦音随着舞蹈表演里昭君的情绪——哀婉、痛楚、悲咽,决绝……声声变换,时而柔婉时而高亢,现场的所有氛围就被那么一个小小的人,和她怀里那把小小的琵琶带动着,起承转合。
观众们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起,又下意识地把目光投注在了位置并不显眼的那个琵琶女孩身上,只觉得昭君的一世浮沉,似乎都被少女的琴音演绎尽了。
民族乐团的人坐在后面,一边演奏一边彼此交换眼神,眼神中都有些惊讶。
他们没有想到,卢云芬的这个师妹只是一目十行地看了一遍谱子,然后跟他们快速地合了一次,就能在舞台上有这样的完成度,且基本不需要他们刻意去迁就配合琵琶。
这个演奏水平,居然没进乐团,也是可惜了。
表演行至酣处,丝竹琵琶声声铮鸣,乐曲激昂,舞蹈也渐入高/潮。
郭雪瑶一个漂亮的元宝跳一跃而起,她跳的位置刚好离谢免免不远,身着红斗篷的少女正全心投入在激昂的演奏中,无暇他顾。
舞蹈的一起一落间,带起的风吹落了免免的兜帽,松松绾在脑后的黑发如瀑布一般,随着落下的兜帽一起散落了下来,丝丝缕缕垂落在肩。
台下,欧阳轩听到他周围坐着的好几个人,同时倒抽了一口凉气。
好了,这下是彻底没什么人关注倒霉的舞蹈首席郭雪瑶了,明明她才是这支舞蹈里的红衣昭君,精心编排的舞蹈,却吸引不到任何的目光了。郭雪瑶注意到观众席的反应,练了许久的舞蹈动作一滞——她跳了这么多年舞,从未有一次像今天这样,沦为了别人的陪衬。
一整个观众席的人,无论男女,都被琵琶女孩兜帽下的容颜深深吸引了,或许也是因为在这样的氛围下、这样的琴音中,更容易让人被现场的气氛感染,被舞台上熠熠发光的人的美好所吸引。
何如一曲琵琶好,鸣镝无声五十年。也只有这样的琴音,这样的美人,才能成就千古的佳话了。
后半场演出,一直到女孩抱着琵琶谢幕,大家都一直沉浸在这种情绪氛围当中。
梨花艺术团的这场压轴表演完美结束,没有出任何的岔子,表演的人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观众席上已经完全没有人在听主持人最后的总结陈词了,全都交头接耳地在讨论,刚刚的琵琶女孩到底是谁。
“这小昭君应该不是咱们院里的吧?眼生得很啊。”
“嗯,不大像。我之前听说梨花艺术团这次找的伴奏是宁城民族乐团的,那这姑娘八成就是民族乐团那边拨来的琵琶手了。看起来年岁不大啊,弹得倒真是太好了!”
“哎!谁能打听打听,这姑娘到底是谁啊?你们说……嘿嘿,我现在上门提亲还来得及么?”
也不知道是哪个男青年说了这么一句,被周围的姑娘们听见了,挨了好几个白眼儿。
“臭流氓!”“见色起意,不安好心!”
就因为这个琵琶女孩的出现,观众席这会儿热闹非凡,仿佛一下子成了个交流情报感想的茶馆。琵琶女孩已经直接被称呼为“小昭君”了,这些人,刚刚表演开始之前还一个个嚎着郭雪瑶前郭雪瑶后的,这会儿倒把他们的“偶像明星”全然抛诸脑后了——怕是没有人记得,这场表演里,郭雪瑶才是那个首席,才是舞蹈表演里的“昭君”才对。
欧阳轩默不作声,站起身,往后门走出去准备抽烟去了。欧阳郑道瞥了他一眼,他就朝舞台上一个人唱独角戏的主持人抬抬下巴,意思是演出都结束了,我出去透透气总行吧?
最后欧阳郑道到底没跟他计较,把头扭了回去,默许了。
欧阳轩走出汇报厅,顺着门口的羊肠小道往僻静处溜达,掏出打火机,本想点烟,结果摇摇烟盒,发现最后一支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抽掉了,烟盒空了。
他从云南回了宁城以后,反倒抽烟抽得凶了一些,他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就是有时候觉得心里烦闷得很,现在想想,云南部队里虽然条件差,纪律严,日子过得挺苦,但是天高林阔的,似乎心境也开阔些。
欧阳轩想去后边的小卖店里再买包烟,慢悠悠往前走的时候,却恰巧碰上了散场后从后台小门出来的人。
郭雪瑶还是往常那副清高又目不沾尘的样子,套了个外套,跟谁也没多说两句话,就自己掉头先走了,脚步格外地快,像是一点儿也不想在这个地方多留似的。他们那一群人大多都是姑娘,聚在一起叽叽喳喳地道别,欧阳轩站在拐角处,不自觉地在人堆里搜寻某个熟悉的身影。
目标当然很快就被他找到了,这个红斗篷的小姑娘实在是显眼出众得很。
大约是因为刚刚经历了一场高强度的演出,她的神色间有一点疲惫,抱着琴跟大家道了别,就步履匆匆地往另一个方向走,挺着急的样子。
欧阳轩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鬼使神差地就跟了过去,远远地落在后面看着她,直到小姑娘匆匆进了单元楼。
他抬头看了一眼——六单元。
果然是邻居啊。
手上攥着打火机,他无意识地啪啪地按,火光明明灭灭的,一直等到小姑娘的身影消失在楼道里,才转过了头离开。
*
没有人能想得到,谢家的免免,谢家那个安静到让整个大院的人都完全不知道她的存在的小女儿,一夜之间,就在大院里出名了。
而谢家的门槛,也被形形色色的街坊邻里踏破了。
这事最开始是谢旋惹出来的,本来国庆演出刚结束那会儿,所有人都在猜测琵琶女孩的身份,众说纷纭,但大家基本上都一致觉得这姑娘应该不是他们院里的,毕竟大家伙都在大院里住了这么多年了,院里有个样貌这么出众的姑娘,不可能没人知道。
演出散场以后一群大院里的小伙子没尽兴够,在院里支了几张桌子喝啤酒,谢旋一开始听他的朋友们在那里为了琵琶女孩的身份争来争去,差点下巴都惊掉了,他想说你们争啥争,你们当真就没有一个人记得我跟你们说过,我有个非常好看的妹妹这件事了吗?!
李培跟萧萧也是知情人,萧萧不知道怎么回事,看完演出以后整个人灵魂出窍了一样,不晓得沉浸在什么情绪当中,跟他说话还时不时呵呵地傻笑,怪瘆人的,后来谢旋就不搭理他了。
李培认识免免,却也没有首先开这个口,就是一边喝酒一边看其他人争来吵去,还看得挺高兴的样子,大约很是能从这种看傻子争论的场景中找到些乐子。
最后谢旋实在看不下去了。
“停停停,你们!都停下,别瞎猜了!”谢旋双手按着桌子站了起来,一字一句地道,“你们是不是都把你们兄弟我说的话当耳旁风啊?我跟你们说过多少次了,我有个妹妹,我妹妹很漂亮。而且,你们就没一个人认真看了我的魔术表演是吧?我妹就在当场啊!——你们就没有哪怕一点点怀疑过,这位你们口中的‘小昭君’,就是我家的妹子吗?”
谢旋话音落,一群大男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先是有人“噗嗤”笑了,接着就人传人,演变成了大家一起哈哈大笑。
“不是,旋儿!我的好旋儿,咱自己的妹妹自己疼,别拿这种事开玩笑在外面乱认妹妹,咱妹妹要知道了该有多伤心啊!”
“就是啊!认妹妹也认个靠谱点儿的嘛,你们谢家一个个都是活络人,做生意的好料子,但这不也没什么琴棋书画的土壤嘛,那姑娘长得更是跟你半点儿都不像,这怎么也看不出你们谢家的基因啊!哈哈哈哈!”
谢旋差点没给他这帮便宜兄弟气够呛,当场一字一顿地说道:“行,敢不敢跟我赌五十块钱?——你们所有人加一起凑五十,我一个人出五十,赌你们嘴里的‘小昭君’到底是不是我妹妹。”
“……啊?”
男孩儿们一听这话噎住了,谢旋拿这个出来赌,那只有两个可能,一,谢旋脑子被酒泡坏了,就爱做慈善接济他们弟兄几个;二,“小昭君”就是谢旋的妹妹本人。
看一眼谢旋杯子里的酒,没下去多少,那脑子被泡坏了的可能性大幅度降低,只能是第二种了。
男孩们咽了一口口水:“……真是你妹妹啊?”
谢旋:“呵,到底赌不赌?是不是男人?”
一张小酒桌顿时没声了,只有李培悠悠哉哉地坐在一旁,把个雪花啤酒喝出了陈坛佳酿的味道,一副隔岸观火的样子。
萧萧虽然知道真相,但他自己心里有鬼不敢说,一直坐在那儿闷头喝酒,一杯又一杯的,并没有参与他们的争论。
吵吵嚷嚷的男孩们退缩了,有人仔细回忆了一下,不确定地开口:“这样说起来,好像旋儿变魔术时候的那个助手,身形是跟‘小昭君’有点儿像……”
她一说,其他人也对上了号:“好像是,就是打扮得太素了,好像还把脸遮了,又一直站后头,我从头到尾都没太注意。”
这么左右一回想,男孩们才恍然大悟,对上号了。
只是这号一对上,这群正值青春躁动的男青年们就愈发激动狂热了。
“我出十块钱巨款!哥几个,还不快凑凑,别说五十了,愿赌服输,愿赌服输!是吧大舅子?”
第一个说话的男孩是他们这个圈子里的活跃分子之一,为人仗义,有点江湖气,名叫杜天睿,一开口就对着谢旋叫上大舅子了。
另外几个人也反应过来,在衣服裤子口袋里一通搜刮,没多时,桌上就堆了一大摞五毛一块的硬币纸币,作为他们“愿赌服输”的赌资。
谢旋白了他们一眼,他刚才本来就是一时情绪上来,随口打的这个破赌。瞧这帮人这副狗腿的态度,他哪敢收他们的钱,弄得像他卖妹求荣一样。
“滚滚滚,谁要你们的臭钱,谁是你们大舅子,给我把话吞回去。”
谁想这帮人还真就顺杆爬,毫无一丝廉耻之心,手下已经勤快地给谢旋倒酒夹下酒菜了,这态度狗腿得,跟先前完全判若两人。
杜天睿:“咳咳,敢问旋儿……啊不,尊敬的大舅子,咱们家免免芳龄几何,可曾婚配,有无心上人哪?”
萧萧本来坐那儿边喝酒边发呆,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一听杜天睿这话,如梦初醒,整个人一激灵。
“你干嘛问这个?”他警惕道。
杜天睿很理所当然:“我咋就不能问,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懂不?虽然……”他环视了酒桌一圈,“可能现在这‘君子’多了点儿吧,但大家公平竞争呗。怎么,我看你半天也没说句话,你应该不参与竞争吧?”
“我……我……你特么管我!”萧萧急赤白脸地“我”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他干嘛非要回答杜天睿的话啊!杜天睿是他爹么!
杜天睿哈哈大笑:“你小子,怎么还急上了。来,喝酒,喝酒。”
他们这圈大男孩,年龄在十八到二十四之间,其中绝大部分都没有稳定对象。原因很简单,有了稳定女友,谈婚论嫁了,甚至步入婚姻了的,很快就会渐渐脱离这个男孩儿们的小圈子,以自己的家庭为重,自古以来,就是闲得没事干的单身汉喜欢聚在一块儿玩儿,毕竟没有家庭,无牵无挂的。
李培有了稳定女友,想必很快就要从他们这个单身汉的小圈子里“毕业”了,大家本来今天喝这个酒,除了庆祝过节,也有为李培庆贺的意思,结果也不知道怎么搞的,全程跑题,关注点全在免免的身上。
谢旋揉了揉额头,也不知道妹妹这遭风头出得,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
翌日。
昨天晚上国庆文艺演出结束后,在谢家暂歇的卢云芬原本说要回家,谢免免难得地坚决,说什么也不同意。
她觉得卢云芬的那个老公就是颗定/时/炸/弹,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他要是一个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也许就会酿成难以挽回的后果,她不能让她的师姐去冒这个险。
卢云芬也很害怕,但她更害怕的是,如果她夜不归宿,恐怕后果也不是她能够承受的。
谢免免说:“师姐,难道你现在回去,随时准备迎接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上来的脾气,时刻提心吊胆着,就好了吗?问题始终在那里,只不过是到底什么时候发生而已,那我希望你至少能让我们帮你一起想办法,而不是一个人去硬撑。”
说到底,卢云芬心里又何尝不是害怕的呢?最后她咬了一咬牙,没有再坚持。
窗外,彤彤朝日与清晨的鸟鸣唤醒了新一天,卢云芬不知道是不是平常在家中精神太紧绷,这次和免免挤一张床睡觉,居然睡得意外地沉,日上三竿了都没有醒。
免免早上为了不吵到卢云芬,起床的动作比平时更加轻手轻脚。
国庆节放两天假,所以今天也不用上学,她拿起水壶在阳台浇花,比平常要上学的日子悠闲许多。她很认真仔细地观察了每一株花草的生长情况,哪一株要多浇水,哪一株需要除虫了,哪一株应该挪个位置,放到更向阳的地方去,她都一一记下,并且着手处理。
谢免免是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以及门外的欢声笑语,从园艺的快乐中拉出来的。
她有点纳闷,这才不到八点,又是休假日,谁会这个时候来他们家拜访啊?而且好像人还不少的样子,叽叽喳喳的。
谢免免从门缝里往外看了看,看不出是谁,但好像听见了楼上孙阿姨的声音。
哦,可能是孙阿姨来借什么东西,或者送什么东西吧!谢免免这么想着,心中松了下来,打开了门。
她是做梦也没有想到,这门一打开,迎接她的,就是扑面而来的可怕的热情。
“哎哟我的闺女唷!巧了巧了,还真是你来应门哪!你爸爸妈妈呢?还没起来呢?哎呀,是我太着急了,你爸爸妈妈平常工作那么忙,难得休息,我怎么没想到呢?我这么早过来,是不是太打扰啦?”
门口的孙阿姨一看到谢免免,整张脸都笑成了一朵花儿,任谁也想不到她年轻的时候是以泼辣出名的。
“啊……没有没有,孙阿姨您请进来坐,我……我去叫他们。”谢免免不大习惯应对这种来自长辈的巨大热情,一下子十分不知所措,连忙把孙阿姨让进来,结果一抬眼才发现,孙阿姨后面还跟了个二十出头的男孩子。
孙阿姨跟刘晓燕都是外向性子,两个人很是投缘。孙阿姨好客,平时招待刘晓燕去他们家比较多,难得来谢家,但因为跟刘晓燕关系好,她也就不别别扭扭地假客气,很大方地就在谢家堂屋的小沙发上坐下了。
还招呼那个看起来很腼腆的男孩:“来,斌斌,坐——免免,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外甥斌斌,大专学历,现在在街道工作,今年还评上先进了!”
“啊?啊!你好你好,我叫谢免免。”谢免免一脑门问号,不是很理解孙阿姨这位外甥的学历和工作,以及评没评上先进跟自己有什么关系,不过还是赶紧笑着打招呼,“那个,我去我爸妈屋叫叫他们,他们应该也差不多该醒了。”
“哎,你去,你去。”孙阿姨笑靥如花。
等谢家一家子都起了床,洗漱梳头完毕,挨个在堂屋坐下,给孙阿姨和他的外甥泡上茶,谢免免本来想着这下应该没她什么事了,想找个借口溜掉,却被孙阿姨笑眯眯地叫住了。
谢旋过来跟谢免免咬耳朵:“别想了,冲着你来的。”
谢免免:“!!!”
然后,谢免免就被迫再次经历了一场尴尬的“相亲”。
孙阿姨的这位大外甥,戴个眼镜,刘海儿长得挡眉毛,性格也跟他的外表一样腼腆万分,往那一坐光喝茶,别的什么也不说,而孙阿姨则舌灿莲花,对着谢家人夸她这个外甥夸了足足得有四十分钟。
从她外甥呱呱落地的第一声哭声多么嘹亮,一直说到他在街道是如何通过努力的工作和真诚的爱心,感化了居民们,最终获得了先进评优,这个故事才算完结,听得谢家一家四口瞠目结舌。
谢旋喝了一口茶,对谢免免说:“这才是个开始,你等着吧,估计后面还有的是呢。”
谢免免当下没听明白她哥哥是什么意思,不过很快,她就明白了。
孙阿姨跟她外甥是第一拨,他们俩打了个样,后面一个又一个的来人,真的说要把谢家门槛都踏破了也不夸张,而且这些人的目的都只有一个——
找谢家人相亲。
相的是谢免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