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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道是山本给我的药膏确实效果惊人, 还是因为我自己的恢复能力实在变态,从云雀房间里出来之后,我脸上那道细小的伤口基本已经看不出来了。
我一个人站在走廊里发了一会儿呆, 心里想的却是还好我没有一时冲动, 单独走任何一个人的感情线,不然现在更加收不了场。
头疼,我第一次后悔自己攻略的角色是不是有点太多了。之前彭格列的人都不在也就算了,现在全都回来了, 夏油杰和五条悟再待在这里就不礼貌了。
想了想, 我下定了决心——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距离才能产生美。换句话说, 就算产生不了美,至少也不会生仇。
我得尽快把五条悟他们弄走。
现在我还勉强能控得住场,那是因为彭格列的人都是十年前的青葱少年版本,要是十年后的那一群,恐怕炸的不是基地,是我。
光是想象就足够可怕了。
我痛定思痛, 觉得万事开头难, 先解决五条悟, 再攻破夏油杰。
既然已经打定主意,剩下要做的就是找到五条悟这个大活人。
他刚才还在基地里大兴土木, 不知道是在埋地雷还是拆地基,不过我也没管,随他去了。
反正彭格列财大气粗, 我相信他们的财政实力。
但这个世界上的事情就是这么不尽如人意, 我没想找他的时候偏偏这人无处不在, 多走两步都能撞见。现在真的有事找他, 反而不见人影了。
“奇怪……”我小声嘟囔,“去哪里了啊。”
我顺着楼梯一路往上,结果却在顶楼撞见了夏油杰。
他没穿外套,上半生只穿了一件白色的衬衣,袖子被他折了几折,卷了起来,露出结实的小臂。
长而窄的窗户打开,夏油杰屈膝坐在窗台上,薄薄的衬衣紧贴在他身上,勾勒出起伏流畅的线条。
外面的天气不怎么好,铅灰色的云层结作厚厚的一层,悬在天上,几乎化为实质,沉甸甸的压在人的心头。狂风欲起,燕子低飞,马上要有一场大雨。
我看了一眼天色,走了过去。
“绫香?”夏油杰没动,见我接近,声音也是轻轻的,像是随时会被大风吹散。
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却听得很清晰。
“五条悟人呢?”这两个人明明半小时之前还在一起啊。
夏油杰露出一个奇怪的笑,他重新转过头去,眼睛盯着天上那片快要压下来的云,抬手往上指了指。
“上面。”
闻言,我眉间抽了抽,心想这人快下雨了,还在外面干嘛,争当避雷针啊,抢蓝波的活儿是吧。
“好吧。”
简短的对话之后,夏油杰就再次沉默了下来。他的手搭在膝盖上,手背连带着裸.露出来的小臂上全是叠在一起的伤痕和疤茧。
压顶的积云压得人胸闷欲吐,昏暗的天色仿佛世界末日前的预兆,身处其中的夏油杰却完美融入了其中,给我一种似魔而非人的错觉。
——他离我好远,他就要掉下去了。
“走了。”
风渐起,将他的额发吹得凌乱,我皱眉观望了片刻:“要下雨了,坐在这里肯定要被打湿的。”
夏油杰像是才意识到我还没走一样,脸上露出一点微妙的困惑:“悟不在这里。”
我没好气:“我听得到。”
夏油杰还没动作,但我的脸颊已经感受到了细小的雨滴拂面而来,带来潮湿的水汽。
我伸手,大声道:“快点了你,发什么呆啊!”
夏油杰脸上依旧没有多余的表情,但比起漠然,更接近于茫然。于是他就这么愣愣的被我拽着手,失去了平时一成不变的冷静和稳重,跌跌撞撞地从窗台上下来了。
“哇,你这手,你干嘛了?”夏油杰平时衣服穿得还满规矩的,我没想到他身上有那么多伤。
“没什么。”他闭口不言,看也懒得低头看一眼,像是对自己怎么样根本不关心。
我大胆假设:“不敢和我讲,难道是去空手掏马蜂窝了。”
夏油杰:“……”
他嘴角微抽,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开口为自己辩护:“没有这样的事情,我又不是悟。”
“也是。”
伸手摸了摸那些伤疤,手下凹凸不平,我忍不住皱起了脸:“马蜂窝咬不成这样。”
夏油杰:“……”
我抬腿将落地玻璃窗踹上了:“快走了啦,等下有事找你。”
“不许玩失踪哈。”
“好。”
夏油杰声音发闷,还是点了头。
我盯着他宽阔的背脊,不知道为什么,产生了某种莫名的直觉——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但我还能拉住他。
犹豫了两秒,我生吸一口,忽然一个助跑跳到了夏油杰的背上,像是曾经的无数次那样,用手臂环住了他的脖子,整个人挂在了他的肩背上。
夏油杰下意识抬手扶住我的腿,他浑身的肌肉瞬间绷紧,硬邦邦的,像是一块坚硬的石像。
我加重了手里的力道。
夏油杰背过我很多次,我曾经为了尽快增长战斗力,经常在高专的训练场里训练到体力耗尽,这个时候他就会这么背着我回去。
但这些温柔可靠的特质只是他为了迁就我所表露出来的表象而已,真正的夏油杰是什么样子的,我大概只有三周目结尾,在那段被诅咒化为咒灵的日子里,才算是窥到了一星半点的真实。
所以我很清楚,我不可能永远拉住他的。
总有一天会失控,到时候夏油杰会变成什么样子呢,我也想象不出来。
但不是现在。
夏油杰目视前方,眼睛暗沉沉的望不到底。片刻后,他微笑起来,然后背着我慢慢往楼顶的位置走。
“我带你去见他。”
——我的弱点,来自于我的致命伤。
但是偏偏饮鸩止渴,挖肉补疮。怀抱毒蛇,自寻死路。
*
等我们抵达天台的时候,狂风大作,衣服也被吹得猎猎作响。
而五条悟居然就真的顶着这种恶劣天气,悬空而立。
我看到他的时候都快无语了,虽然知道这人能做到凌空悬浮,但这种天气飞这么高真的有必要吗?
夏油杰早就把我放下来了,此时正和我一起抬头看向天际。
五条悟正离地数百米,人类的体型在天空的映衬下不值一提,我觉得我现在在他眼里应该就和玩具小人差不多大。
但即便如此,五条悟却在我踏上天台的下一秒,就瞬间低下了头——得益于我优秀的动态视力,我甚至还能看清他此刻的表情。
——他冷着张脸,大袖当风,此时正抬手将眼罩掀开一半,露出一只眼睛。
见状,我心里已经有了不祥的预感,看五条悟这个反应,大概率是他发现了什么,而且表情还这么严肃,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我本来想问问夏油杰到底发生了什么,结果这人盯着五条悟看了一会儿,忽然摸了摸我的头,然后就这么转身先行离开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一时还没转过神。下一秒,背后一重,有个庞然大物就这么趁我不备,直接挂我身上了。
还是熟悉的姿势,我抬头,发现他并没有把遮眼的绸缎重新带了回去。
五条悟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忽然用大拇指抹了一下我的脸颊,随后我感觉眼下的位置忽然一阵冰凉。抬手一模,那里已经迅速恢复了伤前的光滑,是反转术式。
完成这一切之后,他把脸埋在我的颈窝,悄悄吸了口气:“你怎么来了。”
他表现得好像已经忘了之前那番不算愉快的对话,我当然不会傻到主动提:“怕你被雨浇死。”
“唔,是要下雨了。”五条悟的声音低低的,他抬手,在我头顶虚虚地挡了一下,下一瞬,不光是那些令人烦扰的细小雨滴,我周身就连一丝风都进不来了。
“你想干什么?”
五条悟专心玩我的发梢,说出来的话却煞气森森:“不想干什么,就是在想怎么杀人。”
“……”
我把他到处撩闲的手拍掉,五条悟皱了皱脸。
这人不说重点,我只好单刀直入,直接问他:“你到底发现了什么?”
五条悟顶着这么恶劣的天气站在这里,我才不信他是为了夜观天象,这人没这个爱好。
“唔……”五条悟用下巴在我发顶蹭了一下:“楼下空调坏了我上来吹风。”
我:“……”
“再给你一次机会你重说一遍。”
“我不想说。”
“哦。”我点了点头,“这件事是针对我的。”
五条悟:“……”
我想了想,试探道:“难道是有人要杀我?”
“不对。”刚说出口我就自己否认了,如果真的是这种死亡威胁,五条悟不可能是这个反应——他给我的感觉,倒像是烦躁居多。
事情性质没那么严重,那就是人有问题。
于是我继续往下猜:“是白兰那边又出什么幺蛾子了吗?”
——不知道是不是同类相斥,同样是白发,又爱吃甜食的特性并没有让五条悟对白兰惺惺相惜。明明都没正式见过面,五条悟却很烦白兰,甚至我觉得比起泽田纲吉,他更讨厌白兰一点。
五条悟:“…………”
好像猜对了。
正要继续追问,我放在口袋里的通讯终端忽然微微一震。
我的表情一肃,飞快接通了,耳机里传来入江正一焦急的声音:“禅院小姐,你现在在基地吗?”
那头乱糟糟的,七嘴八舌地响成一片,有人在争执,我敏锐地捕捉到了自己的名字。
“绫香和这件事没关系!她不应该被扯进来!入江先生!”——是泽田纲吉的声音。
这家伙原来也能说话这么大声。
“我在,发生什么事了?”
入江正一稍微松了口气:“那就好,前面一直没在基地看到您,是这样的,就在大约十分钟之前,我们所有人都收到了一封邀请函……不,也不算是邀请函,准确来说,是一张入场门票。”
“……什么入场门票?”
哪怕现在他和我说白兰携其下的密鲁菲奥雷部队大举进攻我都没这么意外。
但是入场门票?是我听错了还是这个世界疯了,白兰杰索总不见得准备邀请我们去参加他的生日派对,我们关系没好到这个地步。
“你没收到吗?”
我用力怼了一下五条悟,他这才不甘不愿地把入江口中的“邀请函”递到了我手里。
“现在收到了。”我对着入江说道。
——也不知道那张纸到底是个什么材质,被五条悟攥在手里这么久,现在摊开来,上面竟然连一丝折痕都没有。
就在我目光落到这张邀请函上的同时,入江正一的声音同步传了过来。
“是‘游乐场’的入场门票。”
——[这是我们的游乐场,请尽情享乐吧~]
——优雅又流畅的花体字,交叉的花卉组成密鲁菲奥雷的家族族徽。
盯着手里的纸张,我却仿佛透过它看到了白兰的脸。无数道看不见的细网被他随手捏就,他居高临下,胜券在握。
我确实应该去见他一面。
心中忽然冒出这样奇怪的预感,一切困扰都会迎刃而解,我会在他身上找到答案。
*
没人知道白兰是怎么避开监控和防御系统,将这些邀请函送到彭格列基地的。
五条悟应该是最早发现的那个人,他前面冒着被雷劈的风险,应该就是在找送信的人。
“白兰拥有自由穿梭各个平行时空的能力,他通过窥探所有平行时空,掌握了最顶尖的那一批科技和技术。”入江正一眉头紧皱,“而且他的底牌到底有多少,我也不敢说自己圈都清楚。”
狱寺:“他给我们所有人发这个,总不可能是为了恶作剧,白兰到底想做什么?”
泽田纲吉此时没了刚才朝着入江大喊的气势,一头棕发被他揉地凌乱无比,他苦大仇深地盯着自己的那张入场门票,像是看到了一个张牙舞爪的怪物。
“……游乐场。”他百思不得其解,小声推测,“难道他是指着并盛游乐园吗?”
五条悟笑了一声。
泽田纲吉也意识到自己说了句蠢话,涨红了脸。
我以手支着额,看了五条悟一眼,他雪白的眉毛立马绞在一起,低下头假装喝水。
“……”
入江正一艰难地将话题重新扯了回来:“根据我对白兰的了解,肯定没那么简单。但是我在此之前,并没有听到他提起过这个。”
“不过经过设备检测,我发现我们受到的门票材质特殊,似乎能够对死气之炎产生反应。我猜测,使用方法门票的方法应该是直接对其注入相应的火焰。”
除了泽田纲吉以及其他守护者,就只有我和作为叛徒的入江正一也收到了白兰的邀请函。
而我的这份更加特别一点,我的入场门票是柔嫩的樱花粉色,晕染得深深浅浅,胜似少女的脸颊,看得出花了许多心思。
这算什么?他不知道我最讨厌粉红色吗?啧,起杀心了。
啪!
我反手将这张印着密鲁菲奥雷家徽的门票拍在桌子上。
“反正现在就两条路,去,还是不去。”
正在装哑巴的五条悟立马破功:“你要去哪里?去见白兰吗?我不同意,反正世界上的白毛有一个就够了,我替你宰了他啊。”
夏油杰看了一眼我放在桌上的粉色纸张,难得开了口:“如果只是想杀白兰的话,我可以帮你,你完全不需要自己动手。”
我脑子嗡嗡的,大惑不解:“……说起来,你们两个到底是怎么混进来的。”
五条悟双手插兜,翘了个二郎腿:“我没别的意思,但是这里安保拦得住谁?”
夏油杰垂着眼睛微笑。
负责安保的强尼二:“……”
他擦了擦脑门上的汗,没敢吱声。
虽然外在表现完全不同,但是两个人同时透出一种嚣张跋扈,你奈我何的讨打气质。
我假装没听见,直接将这两个混蛋略过,转而看向了泽田纲吉,他脾气好得不行,被反复挑衅也没说什么。
“你们怎么看?”
狱寺隼人在这种事情上面一般惟泽田纲吉马首是瞻,蓝波才五岁,目前已经趴在会议桌上睡着了,直接pass掉他的意见。云雀恭弥没来,他从不出席这种场合,都是草壁代他出面,而笹川了平认为应该极限地和白兰战斗上一场。
现在还没有发表意见的只剩下泽田和山本。
泽田纲吉的性格中容易瞻前顾后的毛病在这个时候体现了出来,他抿着唇一直没说话,似乎还在犹豫。一旁的山本武用食指和大拇指将门票对折,爽朗笑道:“我倒是没关系,反正躲也躲不掉,我们努力了这么久,不就是为了今天吗?”
“你说呢,阿纲。”
泽田纲吉忽然抬头看了我一眼,犹豫道:“我同意,但是我还是觉得,绫香没必要参与进来。”
“……我总觉得,有点奇怪。”
五条悟点头:“你别说,我也觉得奇怪,她和你又没关系,牵扯进来简直莫名其妙。”
泽田纲吉:“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诶……”
“那你是什么意思?”
狱寺:“你别断章取义!”
“你也觉得你家十代目说话说不清楚吗?”
我扶着额头,只觉得这个世界从未这么喧闹过。
受不了了,好想离开,我感觉自己快耳鸣了。
就在我痛苦万分时候,会议室的大门终于被推开,库洛姆的声音如同雨后甘霖,拯救我于水火之中。
“不好意思,我迟到了。”
她被房间里剑拔弩张的气氛吓了一跳,随后怯怯地看着我,硬着头皮开口:“绫香姐姐,前面是你找我吗?”
我瞬间长出一口气,仿佛得救一般起身迎了上去,搭上紫发少女窄窄的肩膀,往会议室外走去。
“失陪一下。”
*
库洛姆比我还要矮一点,是个体型非常娇小纤细的女孩子,所以我才能环着她的肩膀,一路带着她走到基地某个偏僻无人的角落。
细碎的阳光透过窗棂,洒在我们两个人的肩膀上。
库洛姆睁着那双纯净的眼睛望着我,语气困惑:“我看到你给我发的简讯了,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需要我帮忙吗?”
紫罗兰色的虹膜中倒映着我的脸,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觉得那张脸有些陌生,像是隔着无数道虚幻的水镜,在找自己的影子。
“绫香姐姐?”
库洛姆又叫了我一声,我倏然回神,恢复了正常的表情。
“骸。”
库洛姆惊讶地看着我,像是完全没听懂:“什么?”
我静默不语。
库洛姆吃惊的表情没能维持多久,很快,靛青色的烟雾逐渐弥漫开来。
片刻,烟雾散尽,那个娇小瘦弱的紫发少女已经被另外一个人取代了——他比我高出一个头不止,深蓝色的长发束在身后,异色的双瞳妖异而不详。
随后,六道骸低沉优雅的声线在我耳边响起。
“这么急着通过库洛姆找我,你想要我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