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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日时分, 明明是夕阳西下的时刻,今日的天空却看起来像是粉色的。
是那种浅淡的,仿佛混进了乳白和橘黄的紫粉色, 漂亮得让人以为自己在做梦。
置身在这种粉色的落日中, 总会给人一种错觉, 也许自己是在一幕电影里,一张相片中,一场遗梦间,任由是谁,在这个时候都会回忆起一些美好又浪漫的东西。
五条悟就是在这个时候闯进高专的。
他叛离高专已经一年了,五条家因为星浆体的事情和咒术高层拉拉扯扯了几天,但无论说得怎么冠冕堂皇,这个世界永远适用的一条标准就是强者为尊,东拉西扯到最后, 谁都不敢真的和五条悟翻脸。
于是最后只能这么不尴不尬地轻轻放下了,大家假装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至于天内理子的下落。
反而公开档案里只说是被伏黑甚尔给杀了,针对伏黑甚尔的追杀令也很快发了出去,新晋的特级咒术师夏油杰连夜接了任务, 但他只差把整个东京都翻过来了都没能找到人。
似乎伏黑甚尔自从那次任务之后就消失在了咒术界,再没人见过他了。
连特级都找不到, 大家全部默认对方要么已经逃到了国外, 要么就是死了。
五条悟虽然破坏了星浆体和天元的融合计划, 但是咒术高层不仅不敢和他计较,甚至还要帮着他遮掩,就算他现在忽然发疯, 冲过去直接砍死一半的高层, 也没有人会说什么, 没有人敢说什么。
因为他这一年实力进步的速度,只能用骇人听闻来形容。
——比起一年前那个尚有短板的五条悟,现在的他已经是当之无愧的最强。
没有漏洞,没有弱点,没有破绽。
人类不应该拥有这样近乎不受抑制的力量,但偏偏五条悟就是有了,所以他想杀谁就杀谁,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非人的力量已经足够让人恐惧,更别说五条悟这一年的性格变得尤为喜怒不定。
霜雪一般的面容,看起来比玉石更冷硬,比起一个人,现在的五条悟更像是端坐在云端的神祇。
任何人在看到他之后,都不得不卑躬屈膝,连直视对方的勇气都跟着被吞噬了,深怕不恰当的言行会冒犯了这位积威甚重的五条家主。
咒术高层冷眼旁观,直到最后也没人敢到表现得越来越强势的五条悟面前自寻死路。
甚至在五条悟表现出自己的坏脾气和不受控之后,他们反倒是比之前表现得更加客气,紧守雷池,丝毫不敢僭越。
五条家的声势不仅没有因此受损,反而越发强盛起来。
*
五条悟踏进高专结界,扯下用来遮眼的雪白绸缎,璀璨的苍蓝色眼瞳扫过仿佛从自己离开那天起就毫无变化的一草一木,然后缓缓移开。
纯黑色的羽织掠过新结的花苞,下一秒就将其从枝头上扫了下来。
随后木屐从这半朵残花上踏过,将其埋葬进土壤里。
*
五条悟打开宿舍门的时候,并也不惊讶这里看起来和一年前完全没有区别——显然是有人长期来维护和打扫,就连桌子上的小说都停留在最后一次阅读的那一页,就这么平平地摊在桌子上。
显然是有人花了很多精力,甚至营造出一种这里的主人只是暂时离开,随时都会回来的错觉。
五条悟独自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慢慢走了进去。
他也不管自己身上穿得有多隆重,直接往沙发上一倒。
伴随着一道低哑的吱嘎声,空气中扬起细小的浮尘,此时的夕阳又黯淡了些许,昏暗的光线下,就连灰尘看起来也像是星屑。
五条悟长出一口气。
双眼在房间里扫了一圈,他突然一愣,随后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浮现出一个淡淡的微笑。
但因为实在太久没笑了,故而看起来有些僵硬。
五条悟忽然伸出手,从身下双人沙发的隔挡中找到了一颗水果硬糖。
——是最普通的葡萄味。
但他却像是看到了什么让人惊喜的礼物,弯起眼睛笑了起来,眉目舒展,难得显出点孩子气。
五条悟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拆开,小心翼翼地放进了嘴里。
随后他就这么靠在沙发上,眼睛定定地注视着窗外的夕阳,像是在等待些什么。
片刻后,五条悟眼瞳微微一闪,伴随着嘴里最后一丝甜味消散,他从怀里取出一个铃铛形状的咒具。
——故人之地。
——逢魔时刻。
——祭奠之日。
伴随着咒力的快速涌入,原本看着仿佛是玉石制成的咒具像是忽然变成了一团橡皮泥,在五条悟手中疯狂蠕动起来,圆润的表面横生出数根尖锐狰狞的肢节,这让它看起来有些恐怖。
像是一个变异后的蜘蛛。
随后五条悟用手将它捧起来,眼都不眨地按进了自己的心口。
——他诅咒了自己。
疼痛仿佛变成此时唯一能确定的东西。
五条悟牙齿咬得很紧,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人正在用刀随意分割,胸口闷窒,他甚至怕自己一张嘴就会吐出来。
他痛得眼前发黑,几乎快要控制不住脸上狰狞的表情。
但是最后还是忍住了,倒不是说他用了多大的毅力,只是在那一瞬间,五条悟心中忽然冒出一个幼稚的念头——这样逊的样子要是给她看到,她说不定就再也不喜欢我了。
可实在太痛了。
在这一波连着一波,仿佛永远看不到尽头的疼痛中,五条悟抓着心口的衣服,手背上青筋暴起,变成了可怖的青灰色,和雪白的肌肤映衬,仿佛那只爬进他身体的蜘蛛,已经通过别的方式,和他寄生在了一起。
他的手里捏着的那张玻璃糖纸,随着这番动作,发出一点刺耳的声响。
五条悟悚然,下意识地松开了手。
他定定地盯着看了一会儿,感到自己就像是这颗被遗忘的糖,被她随手扔在了这里。
情浓时表现得仿佛非你不可,情淡时就连个眼神都欠奉。
温柔的粉色夕阳随着时间的流逝,已经变成了一种浑浊的暗紫色,像是混入了污泥,变得让人作呕了起来。
五条悟流出来的冷汗将鬓角也浸湿了,他狼狈地跪在地板上,疼得恨不得立刻去死,但精神却亢奋无比,以至于低声笑起来。
那笑声嘶哑,时断时续,比哭更瘆人。
骗子,你为什么还是要骗我。
好恨,好恨!
我那么喜欢你,你却什么都不留给我。
你什么都不肯留给我。
至少再让我见你一面。
我要再见你一面。
*
五条悟本来就聪明绝顶,更别说他自从一年前的那一天之后,脑子时常纷纷杂杂,像是多了许多不同时空的记忆。
——她的微笑,她的眼泪,她的示弱,她的逞强,她的伪装,她的真诚,她的欺骗。
全部都分毫毕现,哪怕想要尽力忘记,也像是被逼迫着一样反复想起。
通过这些零散的片段,五条悟其实已经大致猜到了禅院绫香身上一定有自己不知道的秘密。
而她死亡的真正原因也有待商榷。
但是没有关系,我们还有很多时间,我会找到你的。
*
——“我要再见你一面。”
我像是一个从溺水中生还的幸存者,猛然从一片漆黑的帷幕后被狠狠推了出去。
虽然已经成功触发了结局,但是却并没能立刻脱离这个世界,我反而进入了一个类似于待机模式的尴尬状态。
直到刚才,就在我听到五条悟声音的同时,感到自己像是被人从后背推了一把,整个人像是从某个封闭的蛋壳中剥离,重新畅快地呼吸起来。
——等等。
我尝试想要呼吸,却发现不仅无法实施,甚至就连自己的肺部都感觉不到了。
一觉醒来发现没办法喘气怎么办,在线等,很急。
不仅如此,我尝试说话的时候,震惊地发现自己此时只能发出虚弱的气声,声音听起来扭曲又怪异。
怎么回事啊?
我明明听到了系统播报我顺利触发这周目结局了啊,还掉落了珍贵的ssr道具来着,结果居然给我卡bug,又重新给我送回来了。
给我搞黄粱一梦是吧。
系统失常加上这些忽然出现的异样让我难得感到有点惊慌,不仅如此,我就连游戏面板都打不开了。
这个破游戏出bug了,我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个。
所以我当机立断准备按下了退出游戏,结果却被告知——【结局运行中,无法退出】
我一怔。
还没等我找系统问个明白,身侧的墙壁忽然塌了一大片。
……什么情况。
我下意识的往房间里的阴影处退去。
等到缩在角落里之后,我才有功夫抬起头,只见这位将墙都锤塌了的猛人并没有直接走进来。
他只是伸出手一只手,朝着我所在的位置招了招。
……有点奇怪,我居然觉得那只手很眼熟,仿佛曾经看到过很多次。
还没等我进一步观察,随着来人的动作,一股奇怪的吸力传来,我身边大概五米的位置有个长相奇葩的大兄弟像是被吸尘器给召唤了,直接冲到了那只手上,变成了一个通体漆黑的圆球。
屮。
这不是夏油杰的咒灵操术吗?
这一刻,我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了一个可怕的联想。
我不会成咒灵了吧。
*
十分钟之后,在确认了自己的咒灵身份之后没多久,我就被夏油杰用咒灵操术给收复了。
过程很奇怪,不过我没挣扎,我猜这部分也是结局的一部分,也不知道我这次到底打出了什么be,居然有这么多后置剧情。
其他还好,唯一让人不太适应的部分就是夏油杰收服咒灵的方式是把咒灵变成球然后咽下去。
通过唇齿,顺着对方食管往下的感觉非常非常怪异。
我每回忆一次,头皮就要麻上一回。
还好我没有直接掉进夏油杰的胃里,直接在中途就像是掉进了一个异次元,仿佛整个人被扎进了一个麻袋,还被人背着到处跑。
过程中除了不太通气,其他倒也还好。
*
就这样,我跟着,好吧,是我被夏油杰带回了高专。
我有些搞不清楚自己的评级,也不知道夏油杰为什么没有察觉到我身上的异常。
趁着夏油杰没注意,我偷偷跑出来透气。
当咒灵的日子很无聊,我只是当了小半天就开始感到不耐烦了。
早在睁开眼睛的第一时间,我就已经观察过了四周的景象,并做出了基本的判断——目前仍旧在咒术高专里,看周围的装修布局,倒是有些像是夜蛾老师的办公室。
所以夏油杰还真的去当了咒术高专的老师吗?
我好奇的到处瞎逛了一圈,甚至还翻了翻夏油杰放在桌子上的课件。
——条例清晰,循循善诱。
我之前就说他适合干这个来着,夏油杰高专的时候读书成绩其实就非常好,他和五条悟一样,都属于天赋型选手,几乎不听课也能拿满分,很烦人。
而且夏油杰比五条悟更加耐心,还很会给人洗脑,当老师简直就是专业对口。
翻了一会儿课本之后,我又开始研究自己现在的身体。
按照我的推测,我应该在这周目的结局中变成了咒灵。
由某一个特定的人死后变成诅咒其实很少见,一般发生这种情况,百分之就是就是被诅咒了。
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谁会这么干?
我想了想,觉得人选无非不是夏油杰就是五条悟,或者这两个人一起黑化满值,一起把我给诅咒了。
不过也无所谓。
反正死都死了。
我心态稳如老狗,甚至有些好奇系统判定的那个结局,所谓的[恋人的眼睛]到底代表了什么。
啧,说一半,藏一半,还怪神秘的。
虽然看不到自己的脸,但是我能看见自己的双手和上半身还是相对正常的状态,只有下半身有些诡异,失去了人类的双脚,反而看起来有些像是蛇,但又有点不一样。
说不清楚,但还算能够忍受。
想到自己曾经击杀的那些长相别出心裁的咒灵,我花了十分钟才做好心理建设,鼓起勇气准备找个镜子看看自己的脸到底成了一个什么样子。
不过夏油杰本身也不是会在办公室放镜子的那种人,我找了半天没能在这里找到半个能反光的东西,无奈之下,只好凑近了窗户玻璃。
小心翼翼地靠近,我还没来得及看清,办公室门外却响起了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我心头一紧,随后大门就被人从外面打开了。
来人一头黑发,一半扎在脑后,一半披在肩膀上,身上穿的是熟悉的高□□服。
——正是夏油杰。
猝不及防之下,我们对视了。
“……杰。”我下意识地喊了对方地名字,声音飘忽嘶哑,十分难听,吓得我立马闭上了嘴。
夏油杰抬头,那双紫色的眼瞳随之落到我身上,我本能地崩紧了身体。
我预设了很多个他看见我变成咒灵后的反应,也许会疑惑,也许会震怒,甚至可会因为没能从这副崭新咒灵皮上认出我来,直接下黑手把我给宰了。
无论是以上哪一种反应,我都可以接受,甚至都觉得合理。
但是我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夏油杰对于自己收复的咒灵擅自跑出来闲逛,给出的唯一一个可以称得上是反应的动作居然是朝我笑了笑。
嘴角勾起,眉眼微弯,那是一个再标准不过的温柔微笑。
“绫香。”他朝我走过来。
“有没有感到无聊?你今天都没有到我课堂上找我。”
他的眼神缱绻,态度温和,就像是正在和自己挚爱的恋人对话。
但我却感到毛骨悚然。
不对劲。
这个夏油杰好奇怪。
我现在能很确定自己是变成了咒灵的形态,作为高专教师的夏油杰就算不对我痛下杀手,也不应该是这个态度。
太熟悉了,就仿佛他已经在这里看到我无数遍。
顾不得其他,我转身扑向窗户。
——透明的玻璃倒影出了我现在的脸。
虽然模糊,但是我也能快速判断出来,那是一张和我原来一模一样的脸,除了苍白得像个死人以外,和之前看起来简直没有区别。
并没有凭空长出十双眼睛来挑战我的忍耐极限可真是万幸。
“你在看什么?”夏油杰靠近,然后弯下腰来。
他看着玻璃上的倒影,很温柔地笑起来,声音轻到像是怕惊扰了正在窗沿上停留的蝴蝶,几乎像是一声叹息。
“你总是很漂亮,无论什么时候,都是最完美的造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