芥川龙之介黑漆漆的眼珠里, 倏地燃起两朵摇曳的小火苗。
浅野空知道已经成功说服芥川龙之介，露出一个笑容，然后又伸手扶上额角, 头疼起来：怎么才能给到龙之介合格的教导, 当好一个哥哥呢？不是能力方面, 而是心理和观念方面。
这些方面的关心和教导，不可能推给学校，而应该由家人来承担。
尽管不是专业的心理学家, 但浅野空知道，芥川龙之介目前的过度不安、焦虑、对强大的偏执，甚至隐隐有偏激的苗头, 不算是健康的心理状态。
这样的状态, 上学了也很难融入群体。万一因为格格不入, 被孤立和欺负了怎么办。
浅野空提前升起了老父亲的担忧。
“Soga, 你在烦恼怎么教孩子……”浅野空对面, 太宰治一手托腮, 一手拿着一柄小叉子戳啊戳, 将碟子里圆润饱满的章鱼小丸子弄碎, 精准地叉中那包裹在丸子中的胖嘟嘟的章鱼腿，送进嘴里。
这家店卖的章鱼烧，用料是出了名的良心, 章鱼腿新鲜又大块。
太宰治嘴里嚼着软嫩Q弹的jiojio，章鱼细细的触须垂挂在嘴边, 随着咀嚼一动、一动的。脸上投下一片阴影，太宰治用开朗无邪的语调说着：“我超——会教导人的呢！”
多桀骜不驯、乖张粗豪的手下, 一段时间后就会乖得像一只鹌鹑, 在他面前大气不敢喘。
多口出狂言、自命不凡的敌人, 只是稍微跟他们玩一玩，很快就失魂丧胆、落荒而逃。
‘只要用痛苦和恐惧，让他们看见世界的真相就行了。’
太宰治眸色转深。
这个世界光鲜亮丽的虚假表面下，本就是腐臭难闻的黑暗与残酷。人与人、组织与组织之间，都在竭尽全力地吞噬着对方的血肉，来维系自己的生存与壮大。
看不清世界真相的人，终有一日会被啃噬。让他们看清世界真相之后，看清自己的弱小之后，不愚蠢的人自然会摆正自己的位置，在强者面前冷汗淋漓，聪明一点的，则会参与到吞噬他人的盛筵当中。
太宰治看了一眼浅野空，又戳了一只章鱼腿送进嘴里。
‘说不定有例外。’但是例外太少太少，最后结局如何，也是未知。
就像那个愚蠢的小矮子。如果不是因为能力强，被森先生看中了他的价值，最后恐怕会倒在人心的莫测，和擂钵街层出不穷的阴谋算计之下。
太宰治似是遗憾地叹了口气。
他当初提前引爆了危机，让小矮子看清同伴的猜疑和背叛，没有伤害一个孩子。
唔，如果没有他的介入，放任“羊”的矛盾和猜忌酝酿到最后，“嘭”一声爆发时的血腥和惨痛——小矮子的表情一定会更精彩吧。
太宰治饶有兴致地“改编”了一个又一个“教导孩子”的故事，过程一概是“孩子认清了现实”，结局一定是“孩子变得聪明懂事”。
“孩子”的原型，有他的手下、敌人，还有某个小矮子。
浅野空听得头昏脑胀：“谢谢你，太宰。我……我还是用自己的办法吧。”
他本没有询问太宰治的意思，毕竟太宰治也才十来岁，怎么会有养孩子的经验。但听太宰治这么一分享，又好像经验很丰富的样子。
浅野空直觉有些不对，半信半疑：Mafia里……有机会教养这么多孩子吗？而且，他从太宰治的叙述里，没有听到教导中最重要的东西——对孩子的爱。
……
港口Mafia。
森鸥外牵着爱丽丝在走廊上走过，遇见尾崎红叶，颔首道：“红叶殿。”
尾崎红叶回礼，与正要离开的森鸥外错身而过时，说道：“首领，底层成员最近越来越畏惧太宰，他的气息更加可怕了。”看着森鸥外，“太宰现在的状态，是否安好？”
森鸥外停下脚步，轻笑一声，转身道：“红叶殿不用担心，太宰本就看清了这个世界，现在，只是看得更清楚一些罢了。”
没有人可以完全把握人心，但是只要利用好人性的弱点，就能让人跟随着自己的指挥棒起舞。
太宰治在洞察人性幽暗并加以利用上，有特殊的天赋。
贪婪，猜忌，憎恨，傲慢，嫉妒，愤怒……是人类心中永不熄灭的罪孽之火，也是摧毁理智、将它们的主人送入绝境的毒液。
太宰治就是那个在人心间点火的操心师。
从挑拨“羊”主动背叛、逼迫中原中也加入港口Mafia的小试牛刀，到龙头战争期间的纵横捭阖，再到利用魏尔伦的傲慢乖僻，算准他的每一步行动，设计他一步步落入陷阱。
秉持着“最优解”，森鸥外人尽其才地将更多需要算计人性的工作，交给太宰治。
太宰治成长的速度，让森鸥外都为之惊叹。
见识过越多的黑暗，太宰治对人性裂隙的利用，就越加纯熟。与之相对的，他身上那股死气沉沉的感觉越发浓重。
如果说，森鸥外刚遇到太宰治时，太宰治的“死气沉沉”，还属于站在岸上，看到黑暗脏污的世俗浊流的厌恶，尚有几分天真可爱。
现在，太宰治的“死气沉沉”，则带有亲自走入污浊后的倦怠与虚无，更加锋利而危险。
太宰治，成长为了一把更好用的尖刀。森鸥外为之惊喜。
他并不担心这把刀现在会反噬。
再怎么聪明，经验、见识、人脉、势力等等的差距，是少年人的聪明无法弥补的。也许几年后的他，面对更成熟的太宰治时会担忧。
但是现在，他只会更好地用这把刀，去剖开一个个敌人的心脏。
尾崎红叶看着森鸥外离去的背影，垂眸轻轻掩住嘴唇：‘首领，希望你不会后悔’。
稍许，缓缓迈开脚步，动身离去。
……
听到浅野空说用自己的办法，太宰治产生了好奇心。
浅野空不好意思道：“没有什么，我只会用笨办法啦。”
“我可以看看吗？”太宰治往前一扑，双手撑在桌子上，又大又圆的眼睛里兴趣盎然。
“可以。”
浅野空的确如他所说，用的是笨办法——在陪伴中建立信任、传递安全感。
考虑到芥川龙之介基础比较差（主要是性格也让人担忧，让人担心骤然进入学校的环境会不会让他不适应），浅野空没有让芥川龙之介马上去学校。而是一边请家教给他补习，一边教他训练，时不时带一些“知识帮助训练”的安利，激励他学习枯燥的知识。
每一个工作日，浅野空（变身术伪装版）都会与芥川龙之介一起，接送芥川银上学、放学，就像所有正常友-爱-的-家-庭一样。放学路上，在路边热闹的小吃摊边，三人分食一碗鱼蛋；回家后，在饭桌上各自说起今天发生的有意思的事。
因为实在太日常，太宰治仅仅在他们接芥川银放学的路上闪现了两次，就不再出现。
早晨，芥川家，厨房。
芥川龙之介一脸严肃认真地揉捏着手中的寿司饭，小心翼翼放上鳗鱼、裹上紫菜片。脸上不知何时沾上了几粒饭粒，也无知无觉。
“龙之介，今天小银要跟学校的朋友交换便当，我们一定不能让小银丢脸！”浅野空围着围裙站在炉灶旁，手里拿着平底锅煎鸡蛋，脸上斗志满满。旁边放置着新鲜的海虾、叉烧等食材。
虽然他不会做饭，但是自觉对照着菜谱应该不难。
芥川龙之介眸光坚定，板正着脸点头。点头的同时，手上不小心一个用力，原本只是有些歪歪扭扭的寿司一下子变了形，像一坨不可名状物。
“滴滴滴滴”定好的闹钟响了。这个时间，本来是定好的应该做好便当的时间。
浅野空一惊。时间怎么过得这么快？
“……”芥川龙之介盯了那坨不可名状物半晌，又看了看空荡荡的便当盒里仅有的两只做好的丑陋寿司。
‘罗生门！’黑红光芒一闪，十根黑色布条飘扬在空中。
“等等，龙之介！衣服没有消毒，有细菌，不能用来做吃的！”
浅野空痛心疾首。‘之后要给龙之介补上卫生保健课程才行。’
芥川银扒拉着厨房门，一脸担心地看着厨房里的鸡飞狗跳，握着拳头下定决心：‘我一定要好好上家政课。’
上学时间临近。浅野空不得不承认，做饭是有难度的，他自己只有煎鸡蛋的水平，芥川龙之介连煎鸡蛋的水平都没有。
幸好，他准备了Plan B。浅野空庆幸。原本只是以防万一，没想到现在成了救命稻草。
浅野空从冰箱里拿出几盒在便利店买的便当，放进微波炉叮热后，从几盒便当里挑挑拣拣一些好吃的放进芥川银的便当盒。
芥川银眼看着渐渐便当盒填满，浅野空却不打算放他煎的鸡蛋，芥川龙之介也用筷子夹出了自己做的丑陋寿司。
“不要！”芥川银连忙跑上前，护住芥川龙之介做的寿司，用筷子将便当里的香肠等夹出来，将寿司、煎蛋都放进去。
原本整整齐齐、活色生香的便当，登时丑陋凌乱了许多。
芥川银松了口气，小心地盖上便当盒，拉住芥川龙之介和浅野空的手，即使沾到粘乎乎的米饭和油污也不在乎，开心笑道：“这是你们第一次给我做的便当！”
这种平凡却仿佛泡在温水里的感觉……
芥川龙之介愣了一下，感受着手心交握的温暖，看着妹妹明媚的笑容，心里涌动着莫名的情绪。
照例送芥川银上学后，浅野空并不急着让芥川龙之介去补习或训练，而是拉着他跑向擂钵街旁边的一处小仓库。那里面已经有十来个少年在等候，还有他们的同伴早川强志。
虽然浅野空不再明面上与早川强志、若原良一等人来往，怕给他们带来危险，暗地里依然保持着联系。
这次，早川强志是作为这次行动的临时队长。他不着痕迹地扫了芥川龙之介和伪装外貌的浅野空一眼，清点了人数后，说道：“人都到齐了，出发吧。”
仓库里堆着一摞摞折叠好的厚实睡袋和一袋袋糖果。少年们各自取了自己能拿得动的，分头行动，将睡袋和糖果拿去分发给擂钵街的老幼孤寡。
这些物资，是浅野空以“双子”之名出钱购置，拜托那些获得了工作、还没正式入职的少年们帮忙分发，自愿参与。
冬天，是擂钵街居民们最难熬的时候。每一年，都会有老人、孩子、病弱的人熬不过去，看不到春天的花开。原本，这些少年们也是对冬天担惊受怕的一员，因此他们全都答应参与这个行动。
从泥泞中挣扎的弱者，变成对弱者伸出帮助之手的人。
处境的变换，让这些少年心头滋味复杂难言。
芥川龙之介递出一个睡袋和一小袋糖果，面色苍白的长发女人接过，轻声道谢。一个小男孩拽着长发女人的一角，手里紧紧抱着那袋五颜六色的糖果，看着芥川龙之介的眼神里溢满纯真的感激和喜爱。
芥川龙之介心中一震，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愣神，渐变白色的鬓发在空中飘荡。
忙碌中，浅野空不忘关注着芥川龙之介和少年们的反应。
他知道，不少少年如芥川龙之介一样，内心深处埋藏着患得患失。充当帮助者的角色，最容易让受困的人意识到：原来自己已经与过去不一样。
如果芥川龙之介能从中意识到，自己已经脱离过去的阴影；如果少年们能从中得到对现状的实感和对未来的信心……这才是浅野空让少年们来亲手派发，而非雇人派发物资的缘由。
远处不引人注意的街角。
太宰治站在一个废弃铁箱上，远远看着这一幕，嘴角弯起，眸色晦暗不明：“真幸运呢。有人愿意为你们构筑一个温柔的世界。”
太宰治跳下铁箱，双手插兜离开。
这就是“正确性”吧。可惜，他一向不符合“正确性”。
‘如果是我来教导的话。’太宰治想象了一下如果他有弟子，面容冷酷，‘不好意思，我只会让人看清现实的残酷。自己挣扎不起来，就死吧。’
这也是这个世界，教给他的赤果果的法则。
浅野空本体处于家庭生活中，不时恢复原貌，到擂钵街各个组织附近逛一圈显示存在感。另一边，影分身“宇智波止水”也没有闲着。
浅野空跟光田幸太说过，他和“宇智波止水”不分彼此、权利等同，事业上的事情，“宇智波止水”的决定就是他们两人的决定。
在浅野空不见人影的这几天，光田幸太都是与“宇智波止水”沟通工作。
这天早上，他打电话给“宇智波止水”：“宇智波桑，前期调研已经完成。关于会社之后的商业模式和工作计划，需要与你沟通。”
挂掉电话后，不多时，“宇智波止水”出现在会社内。
办公桌前。
“恕我直言，你们帮助擂钵街少年这个事业，只能称作慈善，不能成为一门生意。”光田幸太平静地说。
这几天他没有闲着，一边快速招了两名事务员，开展与商家的洽谈，一边亲自带人开展市场调研。
调研结果并不乐观。一般做这种人才中介，盈利点在于向撮合的商家和人才两头收费。但是对于他们会社，这个盈利点不存在。
商家并不需要擂钵街的少年员工，如果没有特殊原因或收益，他们根本不会考虑招聘。也就是说，从商家这头他们赚不到钱，反而还要贴钱才能获得工作机会。
擂钵街的少年，普遍没钱，难以从他们身上收到中介费。更难的是，他们本身并无多少就业竞争力，需要经过就业培训。这又是一笔支出。
而且，许多少年对“双子”并不信任，认为“双子”是打算成立一个新的“羊”，以怀疑的眼光看待“双子”组织的实力。甚至有人本来已经准备加入向往的大组织团伙，现在一下子没了指望而气愤。
“宇智波止水”沉默地听着。这些情况浅野空大概知道，也因此久久想不到盈利模式。只是没有光田幸太调研的这么细致，还带有商家和擂钵街少年们的想法与心声。
听到有少年因为不能再加入组织团伙而气愤，“宇智波止水”心头一跳，面色严肃起来。加入组织团伙也是少年们一条谋生之路，现在这条路被堵住了，如果不尽快为他们找到新的谋生之路的话……
光田幸太看出“宇智波止水”在意的点，“现在马上启动全面计划，资金支撑不了一年。”
“这么短？！”“宇智波止水”惊讶。
光田幸太点头，拿出一份开支预算表，按照上面的预计，花钱如流水，进账寥寥无几。横滨人口数百万，擂钵街是横滨最大的贫民窟，少年的数量又有多少。
连横滨政府都闭耳塞听，只当做擂钵街不存在。就“双子”这点资金，单看起来多，只出不进之下，根本不禁花，花完了也帮不了所有人。
“宇智波止水”面色沉重，看着那份市场调研报告。
要降低支出的话，给少年们这边的就业培训费用不能省，失学援助不能省。“宇智波止水”目光落到与商家的沟通费用：“商家不愿意接收擂钵街少年，是因为擂钵街声名狼藉，认为里面都是小偷、混混、罪犯。如果我们将擂钵街清理一遍……”
光田幸太拿出一张色彩鲜艳的idol海选海报，推给他：“我认为还有一个更简单的办法。”。
“宇智波止水”疑惑一瞬，瞪大眼睛：“你想在擂钵街培养idol？！”
光田幸太脸颊抽搐一下，“不是，我们没有资源和人脉，短时间内做不了演艺公司。”
他对上“宇智波止水”的眼睛：“但是，‘双子’可以成为擂钵街少年的代言人和偶像，让商家们知道，我们介绍的少年们，没他们想象的那么糟糕。”
“我听说，之前混乱期间，‘兜帽侠’在市区救了很多人，到现在依然有暗地里的都市传说流传。在这个基础上，很容易争取到新闻界的曝光。”
光田幸太看着“宇智波止水”惊讶犹豫的表情：
“有曝光，就有关注，如果能成功将‘双子’塑造为idol，将会是长期的曝光。就会有投资和捐赠，就会有赚钱的机会，就会有更多商家愿意给我们合作机会，有更多人愿意改变对擂钵街少年的印象。”
“宇智波止水”觉得这个主意很清奇、荒谬。但是光田幸太说的那些好处，又处处击中了他的软肋。
光田幸太：“当然，这只是试一试。我也没做过idol运营，不清楚能否成功。”
远处，芥川家。
浅野空揉着额角，消化影分身传回来的记忆，片刻后，脸色纠结到一起。
‘如果只是试一试的话……’他就没有太多心理负担了。
他不会用自己的本体上，容貌的大范围曝光会带来很多麻烦。
但是如果是影分身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浅野空盘点起木叶中的高颜值帅哥：止水，卡卡西，还有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