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无尘看着沈明玉这眼神, 简直一腔憋屈无处发泄。
但对于向来性格高傲的他而言，跟人解释一次就已经是天大的优待了。
所以这会他憋了又憋, 忍了又忍, 终究还是拉不下面子，只能沉声道：“爱信不信。”
说着，他就转过眼去，不看沈明玉了。
沈明玉哑然。
盯着玉无尘倔强的后脑勺看了好一会, 沈明玉不动声色地笑了一笑, 然后他就轻声道：“好, 殿下, 我知道了, 是我误会你了。”
“晚安。”
玉无尘耳朵动了动, 没回头。
沈明玉说完这句话，倒也没有继续关注玉无尘的反应——因为他睡得正好被人弄醒，这会是真的困了。
所以打了个哈欠，沈明玉又睡了过去。
玉无尘半宿未眠。
·
次日，按照规矩，沈明玉要和玉无尘一起进宫面圣。
不过这两日雪大天寒, 官道上都结了厚厚一层冰, 很多上朝的官员都在路上摔了，宫里也有不少太监侍从滑到摔伤之事。泰安帝顾念到沈明玉身体不好，便特意传旨让两人之后另择吉日进宫。
沈明玉听到这传旨, 不由得松了口气——他一个穿越人士, 还真不知道要如何应对皇帝这样的大咖。
不去就好, 不去就好。
但沈明玉没想到他不去, 却有人来。
皇后关心这小两口新婚境况, 派了宫里一位德高望重的嬷嬷过来问询。
还特意挑了个玉无尘出府办事的时间。
皇后是玉无尘生母, 对于玉无尘好男风这件事一直耿耿于怀，虽说这修真界也有让男子怀胎生子之法，但沈明玉那身体，一看就不能生。
所以皇后想通过嬷嬷敲打沈明玉一番，让沈明玉日后最好乖乖听话，不要恃宠生娇，阻拦玉无尘纳妾，耽误皇嗣诞育。
沈明玉虽然是现代人，但小时候也跟家长一起看过一些宫斗剧，嬷嬷一开口说了两句话沈明玉就觉察出不对来。
但沈明玉一点异样的表情都没露出来，只是神色柔和平静地听着。
等到嬷嬷旁敲侧击问起他昨夜情形时，沈明玉心中默默笑笑，却故意露出一点惋惜的神色，垂眼轻声道：“昨夜殿下回来晚了，宽衣就睡下了。”
嬷嬷听了，心头讶异，但又放心了一点。
之后，她便拐着弯告诫沈明玉让沈明玉懂事，等今年过了，就得劝玉无尘纳侧妃和通房了。
沈明玉听着嬷嬷殷切的语气，虽然知道这是古代，但还是觉得这种把人当配种工具的行为很是让他不舒服。
他想：或许就是这样，玉无尘才选择喜欢男人的吧？
方才那股隐忍的劲没有了，沈明玉蹙了蹙眉，忍不住就问：“那殿下自己呢？他想纳妃么？”
嬷嬷怔了怔，旋即她就不悦道：“这些不该是殿下操心的事，但确实是太子妃分内的义务。”
沈明玉听到嬷嬷这话目光动了动，平静道：“如果纳妃是殿下自己的意思，我一定支持，但若殿下自己不愿意，我也绝不会劝他去做。”
嬷嬷本来听人说沈明玉性格软弱，是个好拿捏的，这会听到沈明玉居然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顿时脸色都不好看了。
她眉头一皱，就想训斥沈明玉两句，可偏偏这时，门外传来一个淡淡的嗓音。
“太子妃怎么能这么对陈嬷嬷说话？一点礼数都没有。”
玉无尘不知何时回来了。
屋内二人皆是一怔。
陈嬷嬷听到玉无尘发话了，还以为玉无尘是向着她的，等玉无尘走进来了，她忍不住起身想告状。
结果玉无尘只是瞥了陈嬷嬷一眼，就皮笑肉不笑地道：“嬷嬷辛苦了。只是太子妃昨夜睡得晚了，今日身体不适，心情不好，说话难免让冒犯了嬷嬷，我还是先让人送嬷嬷去前院偏厅吃茶吧。”
陈嬷嬷闻言，终于回过神来，意识到玉无尘是不满她了，连忙就想解释。
可这会玉无尘已经又转过身去唤了管家。
不多时，管家来了。
陈嬷嬷也知道这位殿下性子不好，不敢得罪，但总归她今日也探听到了一些自己想听的内容，便赔着笑，告辞了。
·
陈嬷嬷走后，屋内一片寂静。
玉无尘先走了过来。
沈明玉这会仿佛才回过神来，连忙起身迎上去。
而走到近前，沈明玉才嗅到玉无尘身上传来的一股浓烈的血腥味，他忍不住就定睛看了面前的玉无尘一眼。
方才玉无尘背光站着，身形高挑，穿的又是黑衣，所以许多细节沈明玉都没看清。
这会沈明玉就看到玉无尘黑衣上绣的金线缝隙间都染了血，高高的领口延伸到下颌处那片冷白的肌肤上也沾了一点血渍。
不知道是去做什么了……
“愣着做什么？”玉无尘忽然开口。
沈明玉：“啊？”
玉无尘瞥了他一眼，悠悠摊开手臂：“外裳脏了，给我宽衣。”
沈明玉这才意识到什么，不过这会他有点意外——玉无尘昨天晚上不是还不让他碰么？
但怎么说，毕竟是太子，心思难猜一点也是常事。
沈明玉便什么都没有问，就安静地伸手去替玉无尘脱外裳。
他手指细白，动作轻柔细致，虽然动作似乎有些不熟练，但一看就不是笨手笨脚的人。
玉无尘这会自上而下看着沈明玉给他脱外裳时细心认真的样子，喉结忽然轻轻动了一下。
他想起方才沈明玉十分柔和却坚定地对陈嬷嬷说的那番话。
——如果纳妃是殿下自己的意思，我一定支持，但若殿下自己不愿意，我也绝不会劝他去做。
玉无尘眉头微微挑了一下。
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玉无尘在某一瞬间都怀疑沈明玉是不是跟陈嬷嬷故意在演戏给他看。
可这又不可能。
因为陈嬷嬷是皇后的人，皇后确实是一直希望他有子嗣的。
而今日他也是提前办完了事回来，并不存在刻意有人通知，让他听到这句话。
所以——沈明玉是发自内心那么说的？
明明是被赐婚的，对他也没有那么高的好感，为何为了他却愿意得罪皇后？
连他自己都知道，有些时候该做些表面功夫，沈明玉连这都不懂么？
而且明明是个十分胆小的人，这会看到他身上有血，却一点都不怕了？
除了沈明玉喜欢他，玉无尘倒是再也得不出别的结论了。
不过……沈明玉喜欢他？
想到这一点，玉无尘莫名胸口处隐约有些躁动。
沈明玉这时已经把玉无尘的外裳宽去，挂在了一旁的龙首架上。
不过这会他迟疑了一下，忽然又转身走到一旁的茶壶前，倒了一点温热的茶水出来，用手帕蘸了，又走了过来。
玉无尘见状，略微有些不明所以。
直到沈明玉道：“殿下，你脖子上有血，我替你擦一擦。”
若是往日，玉无尘肯定拒绝，但这是他自忖发现了一个秘密，眉心动了动，不知为何就道：“嗯。”
湿润柔软的手帕擦上来，很轻柔细腻的触感，微痒，不多时，玉无尘脖颈上的血渍就被擦掉了。
玉无尘垂着眼，近距离看着沈明玉这时微微颤动的羽睫，修挺如玉的鼻梁，薄红的唇，以及那双……澄明如水且无比认真的眼。
一颗心，难以遏制地跳了一下。
在沈明玉收回手的那一刹，他手中湿润的帕子忽然轻轻撩过玉无尘的喉结。
玉无尘呼吸微微一停。
好古怪的感觉……
下一秒，他没忍住，胡乱问道：“为何要把帕子打湿？”
沈明玉怔了一瞬，笑笑，轻声道：“干擦会疼啊。”
玉无尘倏然沉默了。
他很短暂地咀嚼了一下这句话，整个人莫名有点出神。
这时，沈明玉已经把低头把帕子收起来了。
玉无尘定定看了沈明玉一瞬，忽然，他控制不住自己般，就猛地伸出手，一把揽住了沈明玉的腰，一下子把沈明玉搂到了自己身前，抵着自己的胸口。
沈明玉：！
“殿下！”沈明玉不知道玉无尘突然发什么疯。
可玉无尘这会却淡淡凑了上来，他狭长深邃的眼眸里带着一丝让人捉摸不透的情绪。
沈明玉本来还抬头看了玉无尘一眼，但看到玉无尘眼中这有些令人心惊的情绪，他咬了一下唇，又不敢再看了，一张脸也微微红了。
“方才为何要对陈嬷嬷说那些话，你就不怕母后怪罪么？”玉无尘注视着沈明玉那红到耳根的如玉面颊，忽然问。
沈明玉怔了一秒。
过了好一会，沈明玉垂着眼，轻声道：“抱歉殿下，我方才只是一直嘴快，说了心里话而已。”
玉无尘没听到想听的话，皱眉又问：“这么说，你觉得在替我打抱不平了？”
沈明玉摇摇头：“我没有，我只是觉得纳妃这种事该尊重殿下的意思。”
顿了顿，沈明玉犹豫了一下：“还是殿下自己想纳妃？”
玉无尘莫名被噎了，旋即他怒道：“本殿喜欢男人！”
沈明玉：“哦……”
玉无尘看着沈明玉有点怯怯的样子，收拢在沈明玉纤细腰间的手不觉紧了一点。
然后他忽然就问：“还是说，你在含沙射影，觉得你嫁给我并非情愿，委屈你了？”
沈明玉心头一惊，立刻就道：“明玉不敢这么想。”
玉无尘冷哼一声。
沈明玉掌心不觉渗出一点细汗。
直到过了好一会，玉无尘淡淡的嗓音从上方传来：“我不管你心里是怎么想的，现在你是我的太子妃，你就得好好当好这个太子妃。我不会亏待你，知道么？”
沈明玉：“是……”
“抬起头来。”
沈明玉无奈，只能默默抬起眼，他一双眼水润润的，十分漂亮，长睫时不时浅浅颤一下，宛如一只柔美轻盈的蝶，仿佛随时都能飞走……
玉无尘看着这样的沈明玉，静默了一瞬，他伸手，轻轻捏住了沈明玉的下巴就道：“只要你做好这个太子妃，以后我便绝不纳妃纳妾，你也不必去得罪皇后了。”
沈明玉讶异；“殿下？”
玉无尘挑眉：“不满意？”
沈明玉迟疑了一下，小声道：“我只是觉得万一以后殿下喜欢上旁人了，岂不是很为难。”
玉无尘眉头蹙了蹙，忽然神色古怪道：“你就这么没自信当好这个太子妃？”
沈明玉不明所以：“啊？”
玉无尘看着沈明玉懵懂的样子，愈发觉得沈明玉就是暗恋他，却求而不得，还要装出一副什么都不懂的模样。
这会不觉笑了一下：“你生得不错，脾气也不坏，就是规矩有点差，当这个太子妃还是够了。”
“有什么不懂，我日后会教你的。”
玉无尘话说到这，沈明玉终于意识到了一丝异样。
不过看着玉无尘这时带着一点笑意的俊美面庞，沈明玉到嘴边的拒绝话语又莫名噎了下去。
老实说，他也喜欢男生，第一次看玉无尘就有点心动。
虽然玉无尘这人脾气有点差，但沈明玉想：如果只是谈个恋爱应该没有问题吧？
他还没怎么谈过恋爱呢。
想到这，沈明玉心思转了转，就静静看着玉无尘笑笑：“好啊，日后我会努力学东西，争取和殿下守望相助。”
玉无尘：“这还差不多。”
沈明玉又笑了。
玉无尘看着沈明玉这笑，不觉心头痒了痒，这一次，他倒是愈发坦然了。
反正娶都娶了。
想着，玉无尘竟是弯腰一把将沈明玉抱了起来！
沈明玉心头一惊，下意识搂住了玉无尘的脖颈，无语道：“殿下你做什么！”
玉无尘：“不是才说要跟我守望相助么？”
沈明玉无奈：那他也不是这个意思啊。
玉无尘抱着沈明玉，走到床边，就将人放下了。
沈明玉抬眼静静看了看玉无尘，四目相对，玉无尘看了沈明玉一会，忽然道：“你眼疾时间久么？”
沈明玉没想到玉无尘突然会问这个问题，忖度了一会，他只能谎话说到底，点点头：“有些久了。”
玉无尘蹙了一下眉：“改日让宫里那个洋御医给你配个西洋眼镜。”
沈明玉心头微微一跳。
玉无尘瞥了沈明玉一眼：“人都看不清，出去丢我的人。”
最主要的是，连他都看不清的话，这恋爱怎么谈？
沈明玉默默笑了一下，知道玉无尘是口是心非，倒也不戳穿，只道：“谢谢殿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