颈侧传来温热的触感, 是周厌把脸颊贴在了那里,他没有再动,只是静静贴着, 这般睡姿从前也经常有,每次睡一起周厌都恨不得手脚都缠在宁裴身上,把人压得动弹不得。
但从前周厌没有说过这些话。
原本的困意消散, 宁裴的脸埋在周厌胸口,那一片地方仿佛变得滚烫, 他没办法再睡, 睁开眼,回答周厌:“没有睡着。”
这是第一个问题。
周厌颤了一下,压在宁裴身上的手脚变得僵硬。
“哪种喜欢?”
这是第二个问题。
压在宁裴身上的力道没有了, 他被松开。
姿势还是之前的姿势,像依然依偎在一起,实际上,周厌的手和腿都从他身上挪开一点点,硬生生悬空在那儿,像被按下定格键, 一动都不敢再动,宁裴靠在他胸口, 感觉到他逐渐变轻的呼吸,问:“是喜欢牵手的喜欢?”
周厌依然没有说话, 他整个人变得僵硬无比, 脑子也一片空白,怎么也没想到宁裴没有睡着。
然而他不说话, 宁裴又回答他第三个问题。
“在国外, 朋友之间见面, 可以亲吻手背、脸颊。”他很认真地回答,反问:“你想亲哪里?”
周厌的手脚动了,他让宁裴从他的怀中退出,一点一点,退到两个人面对面的距离,即使房间里的灯被关掉了,但依然可以借着外面即将迎接天亮的光看清彼此的面容。
宁裴发现,周厌的脸很红很红,他的脸上有很多种表情,诧异的、不安的、欲言又止的,宁裴无法确定周厌此刻是什么心情,只能确定自己此刻的心情是……一片空白。
后来他甚至无法回想自己是怎么平静地一个一个回答周厌的问题,又对周厌提出问题。
不过现在,他依然很平静地和周厌对视着,在周厌抿紧唇,企图逃避的时候,他反而抓住周厌的手腕,回答周厌的第四个问题:“为什么现在不行?”
“你为什么没有睡着……”好半天,周厌挤出这么一句话,试图转移话题。
他还没有拿到冠军,还没能捧着奖杯去和宁裴告白。
如果顺利的话,这会是他和宁裴重逢后的第一个冠军。
在联盟联系他,说要暂停他本轮比赛的时候,他远没有表面上那么平静,即使知道只是本轮比赛,并不是决赛。
幸好不是决赛。
宁裴说:“太热了,你这样抱着我,很热。”
他拉起周厌的手,把他的掌心贴在自己胸口的地方,问周厌:“是不是很热?出汗了。”
掌心下的皮肤很热,但是那里是心脏的位置,周厌感觉到宁裴的心在自己手底下跳动,一下又一下。
宁裴问:“我的心跳很快,是不是?”
他问这话的时候,语气里带着些许疑惑,是真的困惑不解,从刚才到现在,心跳就没有降下来过。
周厌低声说:“……是。”他顿了顿,“裴宝。”
宁裴握着他的手没有松开,嗯了声,两个人身上都很热,不知道是闷出来的还是别的原因。
“是想要亲你的那种喜欢。”周厌闭上眼,不敢看宁裴什么表情,只感觉到掌心下的心跳比刚才更快,他说:“不是朋友之间亲脸亲手背的亲,也不是想要亲你的脸和手背。”
“是……是想要接吻的那种喜欢。”周厌快语无伦次了,“裴宝你能懂吗,就是想要接吻,想要亲你的任何地方……是喜欢你,想要和你谈恋爱的那种喜欢,就是你要不要和我谈恋爱……你现在不用回答我,我就是,就是忍不住了,本来想等比赛结束后告诉你但是我实在忍不住了,我没想到你没有睡着……我以为你睡着了……”
周厌的声音越来越小,脑袋快低进被子里去了,好一会儿,宁裴问:“为什么现在不用回答?”
“我怕你现在回答了我就没有心思比赛了。”周厌不知道自己会收到什么答案,但不管是什么答案,都会让他日思夜想。
宁裴说:“好的。”他听周厌的话不回答,然而谁能把刚才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但我现在睡不着。”
“我我也是。”哪里睡得着,宁裴没有松开周厌的手,反而是从手腕握到手背,再到手心,然后牵着他的手放进被子底下。
一改方才纠缠在一起的姿势,他们在被子里牵起手。
也是这个时候,宁裴才恍然觉得,终于可以正常呼吸了,但是心还是跳得很快。
喜欢。
为什么喜欢。
为什么在周厌说喜欢的时候,说想要接吻的时候,他会高兴,会兴奋,甚至会起生理反应。
虽然他在这方面总是很寡淡,但理论知识上来讲,男人的性和爱,有时候可以分开。
一部分精力旺盛的人,看见美丽的象征性的事物,就会刺激大脑,从而产生反应。
而一部分人,在面对喜欢的人的时候,就会产生反应,这是生理本能。
宁裴并不属于第一类人,也并没有看见任何可以和性联想起来的事物,他只是听周厌说了几句话而已。
那么,让他产生生理反应的,应当是喜欢的人,他的生理反应,来源于身边躺着的和他牵着手的周厌。
思及此,他总是心跳过快的原因好像找到了,本来他打算等空下来去医院做个检查,现在好像已经没有必要。
流失的困意终于又一点一点回笼,宁裴闭上眼,翻过身,牵着周厌的手,熟悉地靠进周厌怀中,很快就沉沉睡过去。
下午,他在被敲响的房门中醒来,手臂发麻,手指被紧紧扣着,他依然和周厌牵着手,甚至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十指相扣,宁裴动了动手,周厌没有醒,没有睁眼,只是下意识地把他重新揽进怀里,一条腿压在他的腿上,“再睡一会儿。”
“我去开门。”宁裴没有听他的,而是从他怀里钻出来,从前有过太多次这种场景了,他实在是钻得很熟练。
辅助打着哈欠头发也没有理穿着睡衣一身邋遢站在周厌房间门口,在房门被打开的瞬间他喊:“厌哥,教练说又要开会讨论战术,让我们快点吃完午饭去他房间找他……”
声音在看见宁裴出现的那一瞬间戛然而止,辅助张了张嘴,视线落在宁裴没什么表情但很漂亮的脸上,然后极度压抑地啊了一声。
宁裴说:“谢谢,我会转告他。”
辅助鞠了个一百八十度的躬,让他肚子上的肉都堆在了一起:“对不起,打扰你们了。”
宁裴有些疑惑地想说并没有打扰,辅助已经神游天外地离开,宁裴看见他左脚踩在了自己右脚上,然后右脚抬起,左脚单脚跳着,跳进了隔壁房间,宁裴听见他哇的一声,不知道在和谁说话。
宁裴关上了门。
宁裴同姜鹤交流完今天的工作,姜鹤问:那边情况怎么样?
宁裴想了想:我还没有见到白经理
姜鹤怒:谁问你这个!我问我偶像!
宁裴:他不是你情敌?
姜鹤开始怀疑宁裴是不是跟着周厌学坏了,憋了好久没憋出来一个字,反而看见宁裴发:我要谈恋爱了
姜鹤:???
姜鹤:虽然我早就察觉到了,但是你也不用特意告诉我
然而消息发出去石沉大海。
周厌醒了,宁裴没有再发消息,而是告诉周厌他们教练喊他开会。
时间紧迫,周厌匆匆出门,宁裴本来想再看一会儿项目资料,然而电话铃声打破了他的计划。
他看了眼,是江铃的电话。
已经很久没有联系过了,江铃语气有些着急,“我看见网上的言论了,阿厌他怎么样?”
“他很好。”
“那、那就好……他怎么会生病……抱歉,阿厌让我以后不要再麻烦你,但是我又不敢在他比赛的时候联系他,我实在放心不下。”
“没关系。”宁裴顿了顿,把周厌放在床头的褪黑素扔进抽屉里,“他以后不会生病了。”
江铃啊了声,并不理解宁裴为什么这么说,但还是没有再多问,宁裴也没有再多说,只说:“如果您关心他,可以亲自关心他。”
江铃一愣,可是自从上次和周厌分开,周厌说的那些话她反反复复想起,终于明白,周厌还是怨她,她确实不是一个好母亲,甚至周厌很大一部分的性格都是遗传自她,才导致他们经常争吵,她是不愿意低头的性格,周厌也是。
宁裴在周厌那边的枕头底下摸索片刻,终于摸到了娃娃,他把娃娃拿出来,盯着这个丑陋无比的东西看了好久,“江阿姨,您这段时间见过周叔叔吗?”
“周仁?”江铃讶异。
宁裴说:“是的,他前段时间在国内,他找过周厌,想要让周厌跟着他回国。”
“他怎么还敢……”江铃注意力被转移,片刻后语气恢复正常,说:“我知道了,谢谢你宁裴。”
挂断电话后,宁裴把丑娃娃塞进自己的行李箱,虽然很丑,但好歹是周厌亲手做的。
周厌结束会议已经是几个小时之后,教练走之后,白川小声问周厌:“宁裴还在你那儿?”
周厌皱起眉:“你让他来的?”
“不关我的事,只是他问我地址,我总要给。”白川拍了拍周厌肩膀:“过去的就让他过去,现在过得好就好了,还有嘉伟的事儿。”
周厌瞥了他一眼。
“这事儿等回国之后会解决,你好好比赛。”
周厌沉默片刻,“那个视频,你想放的话就放吧,我无所谓。”
白川之前还犹豫,如今倒是不犹豫了,直接点头,“等拿了冠军。”
周厌笑了下,白川摆摆手,对他做了个大拇指点赞的手势,也对着其他队员做了,做完之后,连忙出去追教练,继续忙他们的去了,周厌正想收拾东西离开,辅助一步一步挪到他身边,“厌哥。”
周厌抬眼:“说。”
辅助扭扭捏捏:“那个在你房间里的人……是不是之前来过我们基地的宁裴啊。”他就说怎么那么眼熟呢,想了好久才想起来,原来是之前给他们上过课的那个高材生。
周厌立马皱眉,“你问这个干什么?”
辅助连忙摇头:“我就是好奇,没有其他意思!”
周厌哦了声,“拿不到冠军回国加练。”
辅助:“……”干什么!又不是我要问的!还不是上单这个狗东西!
等周厌走了,上单才凑过来:“所以厌哥是和男生谈恋爱。”
辅助叹气:“好福气。”
周厌回来的时候,宁裴已经在收拾东西,周厌脚步一顿,脸上笑都没了,“你要走了吗裴宝?”
宁裴嗯了声,“晚上的飞机,得赶回去。”
周厌一听就自责,“都怪我出事。”
宁裴摇头,“不全是。”
他看着周厌的眼睛,慢吞吞地说:“阿厌,生日快乐,不过这里没有生日蛋糕。”
他不提,周厌已经忘了这件事,他已经连续五年没有过过生日,生日像在他的心里变成一道疤,如今疤痕被揭开,已经不痛不痒,甚至喜悦,周厌一会儿高兴,一会儿又不高兴,“但是你要走了。”
“你送我去机场。”宁裴把行李箱交到他手中,“礼物在床上,等你回来后再看。”
出去的时候,周厌频频看向床上,忍不住问:“礼物是什么?你送我的第一件生日礼物是一本习题集。”
宁裴嗯了声,“你还没有做完。”
“那本习题集那么厚!”宁裴提旧账,周厌气结。
然而宁裴突然问:“那你还留着吗?”
周厌脚步一顿,夜晚的风是温柔的,他们站在酒店门口,沉默好久,周厌望向宁裴的眼睛说:“留着。”
“在哪儿?”宁裴问:“是在那张书桌里吗?”
周厌没料到这个他都能猜到,有些许羞赧地承认:“是。”
“还藏了什么?”宁裴想起之前视频的时候周厌给他看过的一闪而过的书桌,桌面上明明整整齐齐没什么东西,里面却暗藏玄机。
车来了,上了车,周厌说:“还有一些以前的礼物,能找到的都在。”
“没有杂志吗?”宁裴盯着周厌的眼睛,“阿厌,不要漏说了什么,你说过会听话。”
周厌只好哦了几声,小声说:“有……杂志,你怎么知道?白川说的吗?”
宁裴不回答,周厌只好说:“是你以前投稿过的那些杂志……我把你的都剪下来了,贴在一本本子上,后来你上了大学,我找不到那些杂志了,去搜你的名字也搜不到,然后因为想好好比赛,就不敢再去碰和你有关的东西。”
他像个认错的小孩儿。
宁裴却觉得可爱。
嗯了声,“下次给我看看。”他笑了声,抓住周厌的手:“以前让你好好学习你都不愿意。”
“那我不是学不进去吗……”
宁裴赞同他的话,点头,说话间,机场到了,很近,他们一起下车,登机之前,周厌恋恋不舍,宁裴主动抱住他,“比赛顺利。”
周厌更加不舍了,“门票给你,我问白川要的,顺便还有陆杰的,他非要看。”
宁裴摸了摸门票,“我来不了。”
“我知道,反正都要了。”
他说一些无意义的废话,叮嘱宁裴一定要注意身体,非要把时间磨完,才舍得说那一句:“再见裴宝。”
周厌在机场站了好久,看见飞机起飞,才舍得回酒店。
掀开被子,看到的是当初宁裴亲手做的那个娃娃,端端正正睡在被窝里,上面贴了一张字条,是宁裴整洁的字迹,写:“阿厌,生日快乐。”
周厌心头一跳,抱住娃娃,感觉自己终于尘埃落定。
回国以后,宁裴和姜鹤交接工作,顺便让陆杰来拿了门票,陆杰万分怨念:“我自己买了……马上转手卖掉!”
姜鹤一听嘲笑:“你缺那点儿钱?”
陆杰瞪他:“不然呢!钱都是打工挣的!虽然厌哥会给我报销机票钱酒店钱……”
宁裴定定地看着他一会儿,姜鹤发现端倪,咳了声,“你不是吧?”这醋都吃?
宁裴嗯了声,陆杰没听懂他们之间的暗号,疑惑地挠了挠头,转而问:“厌哥的事情没事吧?我就说前几年厌哥状态不对……喝酒喝那么凶……”
他本来想问问周厌,可是比赛期他也不敢打扰,生怕出什么问题,如今TUT官方都没有出声明,想想应当没有他想得那么严重,尤其是事情是那个成嘉伟搞出来的,他就越觉得不对。
宁裴摇头,“没事。”
陆杰松了口气,又想起来另一件事,犹豫着问:“宁裴哥,你和厌哥……”
是不是真的谈恋爱了啊?
他要不要随份子钱啊?
自从上次周厌说了之后,他就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然而话没完,宁裴的手机响了起来,姜鹤离他近,看见是备注阿厌的人来电,没耳听下去,勾住陆杰的脖子就往外拖,“走了,我请你吃饭。”
陆杰挣扎了几下没挣开,怒骂。
办公室里,周厌说:“我收到我妈的电话了,她找过你?”
宁裴没有否认。
周厌沉默了一会儿,说:“她关心我,我都照单全收了。”
江铃在电话里说得很温柔,周厌从前从来没感受过她这般温柔,一边觉得好笑,一边又没办法的心软。
“我和她说谢谢,这回是真谢谢。”
宁裴笑了声,又听见周厌说:“好想你。”
离决赛的时间越来越近,网上关于周厌心理疾病的话题越来越少,反而都在关心TUT这次能不能拿到冠军,当然也有人在意联盟钻空子的处罚是不是不太公平,这些人绝大多数都是成嘉伟的粉丝,成嘉伟毕竟是老成员了,如今打不了职业,没脱粉的老粉还是颇有微词,总想给他找回一点公道。
然而并没有什么用。
舆论不再关心这个,只关心马上到来的决赛。
周仁看着这些言论,气愤地摔掉手机。
他已经回到国外,毕竟离开公司太久不行,然而他也没想到大概是天助他,没多久就发现了网上关于周厌不适合参加比赛的言论,他买了一些水军煽风点火,没料到这什么破联盟并没有处罚周厌。
而且就在昨天,江铃莫名其妙联系他,让他以后不要再去打扰周厌,他们大吵了一架,周仁口不择言,告诉她,你儿子搞同性恋。
江铃愣住:“什么?”
周仁像一个胜利者:“你不知道吧?你儿子和那个宁裴搞同性恋,我都是为了把他掰回正路上,早知道不该让他跟着你!那么多年他学到了什么?”
江铃没有说话,任由他说,像是被打击到了。
周仁沾沾自喜:“我给他物色了几个相亲对象,如今他确实到了该恋爱的年纪,也到了该回公司学习的年纪……”
“然后呢?”江铃笑了声:“你是不是管得太多了?周仁,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
江铃不太信周仁的话,毕竟周仁这个人,撒谎成瘾,自私自利,但她确实因为他的话而愣神,思考后,却又觉得并没有什么。
就算是真的又有什么关系?
宁裴不好吗?
他和周厌一起长大,即使中间分开五年,如今又重逢,是件欢喜事。
不管她能不能管他们,她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好,甚至高兴。
只不过,他们当初早恋了吗?江铃关心这个。
但她懒得和周仁说这些,从前为了周厌两人才维持表面和平,如今不需要,直接撕破脸皮,在周仁的骂声中,江铃说:“周仁,我手上还有你偷税漏税的证据,你要是想保住你的公司,你最好安分点。”
江铃是个女强人,她当初靠着周仁给的离婚资金创建的公司,把公司做大做强,总归有一些手段。
想起这些,周仁就气得不行,捂着胸口在抽屉里找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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决赛前一天,姜鹤又接到宁裴电话,姜鹤有种不好的预感:“我又要代班?”
他还没答应,宁裴先说:“谢谢师兄。”
姜鹤:“……”
姜鹤:“早知道如此,你当初为什么回国?”
“待在那里浪费时间。”
姜鹤:“……”
决赛当天,陆杰兴奋地拿着周厌给的内部票,第一次坐这么好的位置,感觉座椅都不一样,陆杰一边高兴地在朋友圈分享,一边把周厌的应援物拿出来,正想往头上戴,他身边就又坐下一个人。
看他手上空空,陆杰很热情地给对方分享:“你也是中国人吧?你要吗?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我们气势得打出来对不对!气势!不能输给这些外国佬!”
“什么?”那人问。
陆杰莫名觉得对方声音耳熟,犹豫片刻,凑到他面前,一看,愣住,“宁裴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