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的一声。
宁裴收到了一份新的邮件,是导师发来的关于他新课题的一些问题咨询以及他拜托导师帮忙调阅的资料文档,文件的最后,导师询问他:【下周三是否有空?】后面空了好大一段,才接了一句:【宁裴!你能不能看一下我的微信消息?】
看得出来,导师已经在很努力地保持发邮件的规整,但凡换个人,都不可能看到这份邮件的最后一句话。
宁裴接收完所有文件,才打开手机查看微信,他不太喜欢用这种聊天软件,加的人很多,基本上都是同学或者老师,消息也总是很多,看见消息之后他就没办法忽略,一条一条看过去回复过去,一个多小时后才轮到导师。
宁裴的导师已经快到退休年纪,平时在学生面前不苟言笑,微信却发得很勤快,他给宁裴发了十几条消息,从一开始的“宁裴,在不在?”到五六个问号,再到无奈的“行,又不看消息,我给你发邮件行吧?”“我说年轻人能不能学学别人一天到晚捧个手机,你这微信拿来装饰的吗?为了你我还得特意下个邮箱软件!!”
宁裴自动忽略导师抱怨的话,回复他:【在的老师,有空】
导师几乎是秒回:【下周三院里有个活动,你师兄出车祸暂时出不了医院,你代替他去】
宁裴回想了一下,下周三院里确实有个活动,是高校和电竞职业联盟合作的,导师之前也问过他愿不愿意参加,被他以实验太忙拒绝了。
突然有些后悔刚才说自己有空。
宁裴皱着眉思考了一会儿该怎么再次拒绝,他不喜欢参加这种活动,有这个时间不如待在实验室里。
还没想好,导师的连环消息就又发了过来。
【哎呀你看你这年纪参加这种活动不是正好吗?院里非得让我派人去,我这找不到人不就只能找你,难道你忍心看着你一把年纪的老师在一群年轻人面前谈什么游戏比赛?】
【到时候我让学校安排专车接送你,反正那个什么地方也不远的】
【又装死了吗?还是又跑去看书了?我说你能不能多看看手机!!反正你都戴眼镜了你怕什么啊?】
【哦对了,我昨天接到了凯尔德教授的电话,他邀请我下个月去参加他的讲座,我想你应该不会喜欢】
【我去】
宁裴回答得十分干脆。
凯尔德教授有几篇论文和宁裴的研究方向一致,他一直很想与对方交流。
【早这样不就好了?你有空也该去玩玩游戏玩玩年轻人该玩的,别一天到晚窝在实验室里】
导师也是真不明白,宁裴是他带过的所有学生中最年轻的,现在也不过才22岁,却是生活习性和脾气最单调的一个。
导师摸了摸自己快光秃的脑袋继续教育宁裴:【我听你师兄说啊那个什么游戏还挺好玩,我们院负责的那个队也挺厉害,你到时候多和他们交流交流】
消息再次石沉大海。
这回不是宁裴故意不回复。
他接了个电话。
宁裴前两天刚搬家,原来住的地方房子老化水管修了几次,实在不方便,干脆直接换了住所。
电话是朋友打来的,他们来给宁裴办乔迁宴,说白了就是找个聚餐的机会,磨了好久才让宁裴今天提前从学校回来。
“宁学长!我们到楼下了!你快给我们开门!”
“林薇你嗓门太大了!学长我们按门铃了!”
宁裴握着手机去门口就听见了门铃声,他挂断电话开门,门口站了五个人,怀里不是抱着菜就是抱着饮料和酒。
见宁裴出来,林薇立马把怀里的酒递给他:“学长搬家快乐!”
后面跟着的四个男生也跟着挤进来,最高的男生叫张决,他扫了四周一圈,有些羡慕:“学长,你这房子真不错。”
房子确实不错,两室一厅,格局很大,尤其还是在寸土寸金的小区,宁裴本来没想找这么好的,还是导师按头,说反正院里给补贴钱。
他们都是宁裴的大学同学,虽然同窗没两年宁裴就直接去读研了,而他们现在还在考研路上挣扎。
张决说完笑了笑,凑到宁裴跟前:“学长,我们晚上吃火锅,菜我们都带了,厨房借用一下就行。”
宁裴很少参加聚餐,他们也知道宁裴不习惯参加这种人多的活动,当然讲座那种学术型的除外,所以一切自力更生。
宁裴嗯了声也不管他们,只抱着啤酒看了眼度数。
几个男生去厨房转了一圈就被林薇赶了出来,几个人没其他事做,又想和宁裴聊天又有点不敢打扰他,宁裴坐在沙发上膝盖上摆着台笔记本电脑,明显在看什么资料,鼻梁上架着眼镜,和平时在学校见他的时候没什么两样。
察觉到有人看自己,宁裴摘下眼镜看向他们:“有什么问题想问吗?”
几个人脊背一挺,瞬间感觉自己回到了上课的时候,还是张决英勇挺身,视线落在客厅的大电视上,“学长,你这有什么游戏能玩吗?”
其他人附和:“啊对对对游戏!”
“没有。”宁裴回答干脆:“你们要是无聊就看书,我去给你们拿,想要什么?我记得下周你们要交论文?”
几个人面面相觑,张决一脸苦笑:“那就没必要了……学长我们的酒呢,我们来摆桌!摆桌!”
“放起来了。”宁裴合上电脑:“度数高,伤身体,不适合。”
张决啊了声,另外三个男生脸色就有点不好看了,他们是被张决撺掇过来的,和宁裴关系算不上多好,但平时也羡慕张决和林薇能和宁裴说上话,毕竟宁裴是他们院里的名人,照片贴学校墙上,论文拿奖全院喜报表彰,大大小小的奖一大堆,指不定再过个一两年,宁裴就变成他们导师了。
他们也没想到现在情况会变成这样,明明是来聚餐的,却搞得像是来考试一样,难怪院里的人都说宁裴性子怪。
其中一个较为矮胖的男生责怪地看了张决一眼,张决哎呀了声:“对对对学长说的对,不喝酒,我们喝饮料,走了走了,把饮料放冰箱里冰一会儿。”
林薇也从厨房发声:“我就说不要买酒!宁学长不喝酒的!”
冰的东西也不要喝。
宁裴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他不是没看见他们的表情,但宁裴不在意这些,他做事有自己的要求,也不在意别人怎么看他,只是从那些表情里,他突然想起了另一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容。
宁裴突然有些渴,抓起自己的水杯灌了一杯水,保持着平静进了厨房,同林薇道:“我来吧。”
“你这几天就住这儿,也别出门了,嘉伟的事我会尽快解决。”白川一边找钥匙一边试图安抚脸色已经黑了一路的周厌。
说来也是棘手。
嘉伟是他们队的选手,职业选手谈恋爱的很多,但这还是他们队第一次有人把对象带回基地,是不是对象另说,更严重的是对方拍了视频传到了网上,现在网上闹得沸沸扬扬。
这还不是最离谱的。
最离谱的是嘉伟和对象在客厅亲热的时候完全没想到一夜没睡的周厌会突然从训练室出来,撞见了现场。
周厌脸色差得厉害,他打了一晚上训练场,本来精神就不济,又撞见这种场面,当场发火,也不管嘉伟穿没穿衣服直接把人拎起来扔到了基地大门口。
白川作为战队经理,收到网上闹起来的消息之后匆匆赶到基地的时候,嘉伟已经冻得狂打喷嚏,至于那个女生,被周厌看见后就跑了,也不知道她怎么做到发完视频还能留在基地和嘉伟在客厅亲热。
白川一想起来就头疼。
周厌半张脸藏在大衣下面没出声,往门口一站,白川的房子他来过,以前过节没地方去他就来这儿,白川自己也不住,这一层对门的两家都是白川的。
见白川迟迟找不出钥匙,周厌越发不耐:“快点。”
“唉你别急,我想想之前是哪套租出去了来着?”白川房子太多,根本记不住这些,总算是开了门,一扭头,周厌已经快睡着了。
队里出了这样的事,正巧又碰上休赛期,干脆直接让大家放了假休息几天,除了嘉伟之外的另外几人都出去野了,就剩下周厌,他没地方去。
白川叹了声气,推开门。
屋内灯火通明,五六个人围坐在沙发边上,听见开门声,齐齐朝着门口看过来。
周厌没睁眼,听见开门声半只脚踏了进去。
正在倒饮料的张决急忙站起来:“你们是谁?”
周厌脚步一顿,不悦地撑开眼皮,屋里的灯光刺得眼睛发酸,眼前也有点模糊,但他还是在一群人里一眼看见了宁裴。
宁裴坐在沙发正中间,茶几上摆放着热气腾腾还在冒烟的火锅,烟雾在他面前升起,衬得宁裴的脸变得模糊而又清晰,尤其是朝他看过来的冷漠神情,显得更像是在做梦。
片刻,宁裴轻轻皱了下眉,视线擦过周厌,似乎是很不解为什么会有人突然造访,开了他家的门,以及……宁裴好像并没有认出他来。
白川瞬间明白过来:“不好意思,开错门了,抱歉不好意思。”一手拉着周厌这祖宗出去一边解释:“我是房东,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大晚上开错了门了,你们继续……”
张决喊了一声:“学长……”
他有些怀疑,只好去征求宁裴的意见,宁裴签租赁合同的时候见过白川的父亲,两人长得很像,他朝白川点点头,又对着张决说:“没事,过来。”
周厌表情一滞,咬紧牙关,双眼酸涩得几乎快睁不开。
宁裴喊得那么亲密又熟悉,包括这一屋子的人,他们似乎都和宁裴关系很好,宁裴被围坐在正中间。
不像从前,宁裴的身边只有周厌那么一个亲密又熟悉的朋友。
他想去看宁裴,又不敢看,露在外面的眼睛神色搞得有些可怖,搞得张决警惕地看着他消失在门后。
门又被关上。
沉寂下来的气氛再次变得热闹起来,年轻人聚在一起什么话都能说,宁裴话少,一直安静地吃东西,突发事件并没有对他们造成什么影响。
饭饱以后,一群人商量着去哪里续场,张决买了KTV套餐,知道宁裴估计不喜欢,还是问他:“学长,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
果不其然,宁裴果断地拒绝:“你们去。”
他从来不参与这种活动。
张决表现出遗憾,他倒是想留在这里,但其他人明显不太乐意,只好和宁裴道别,走之前,宁裴还把他们带来的饮料和酒水还给了他们。
林薇抱着饮料出门,瞪了张决一眼。
张决不明所以,趁着其他人没注意,林薇才责骂他:“都怪你非得喊别人,搞得学长那么不自在。”
“学长不是一直这样吗……哪有不自在,再说老是一个人多无聊啊。”
“你懂个屁!”林薇气结,“我刚刚特意提了学长喜欢的凯尔德教授,学长居然都没有注意!这还不是不自在吗?”
仔细想想,就是从人家走错房子开始的。
林薇不免多看了两眼对门。
人一走,热闹就没了,屋里的味道还没散掉,宁裴坐在沙发上抱着笔记本电脑,本来应该整理导师发来的资料,这会儿他却一直觉得渴。
他朝门口看过去,刚刚那个裹着大衣的身影似乎还站在门口,用那么厌恶的眼神看他,他越来越渴,只好无奈地叹气,放下电脑走进卧室。
卧室的床头柜里有药。
宁裴已经很久没有吃药了,心理医生告诉他他的口渴是一种心理疾病,需要很长时间的医治,也可能一辈子医治不好,但事实上宁裴只花了一个月的时间,相比起治病,他更怕自己的记忆力受到损害,这样会影响他的学习。
近五年的时间没有再出现过这种状况,但心理医生觉得这不太可能,所以坚持每个季度给他寄新的药,恰好上周这个季度的药到了。
宁裴从一堆杂物里翻找被他随手扔进去的药,但因为搬家东西杂乱,不知道碰到了什么,堆在一起的杂物都从柜子里摔了出来。
一个相框摔倒在宁裴脚下。
相框的照片上,两个穿着高中校服的男生并肩站着,笑容灿烂,一个是十五岁的周厌,一个是十五岁的宁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