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远舟的动作一僵, 他干干地咽下一口唾沫,脸上的笑容僵硬起来。
“初言,我以后不敢了, 你别开这种玩笑了, 你知不知道?说分手什么地对我来说很吓人啊。”
徐远舟笑嘻嘻地冲着江初言说道。
看上去好像并没有把江初言的话当真,可实际上,徐远舟的心已经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两个人一起长大,他又追了对方那么久, 徐远舟其实很清楚, 江初言并不是那种会把分手当成玩笑来说的人。
只是徐远舟心里难免还是会生出些许侥幸之情。
不会的。
江初言不会那样对自己的。
那个人就算是用久了的玩偶都舍不得丢,是最最念旧的一个人,他的初言怎么可能忍心把他丢掉呢?
徐远舟在心里不断地安慰着自己。
在他身侧,江初言的神色一派平静。
“我并没有在开玩笑,你知道的。”
他淡淡对徐远舟说道。
“初言,算我求你,我不想听——”
“其实我本来是想回去以后再跟你提这些,因为我有些担心你会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我也不希望你在这种地方闹起来,不过你没有给我这个机会。”
徐远舟的声音陡然间绷紧:“江初言!你,你到底在搞什么?!”
男生用力抹了一把脸,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突然之间说分手却要怪我闹,我什么时候跟你闹过?!现在明明就是你在这里跟我闹脾气……”
江初言轻声打断了对方:“徐远舟,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我不知道!”徐远舟大喊起来,“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忽然这样,不是说好了我们会一直在一起吗?不是说好了天长地久吗?初言, 我不懂, 如果你这么轻易就可以跟我说分手, 当初为什么又要答应跟我在一起,你明知道我没有你就活不下去——”
“当初……”
回忆起过去,江初言的声音不自觉地压低了一些。
“当初,我妈去世的时候,是阿姨一直在照顾我,阿姨的身体那么不好,所以我也一直不想让她为你担心……那时候,你说只要我不答应你,你就不会去高考,所以我答应了。之后我也一直在努力,我已经尽全力地想要成为一个合格的‘男朋友’,但是……我很抱歉,我做不到。”
江初言垂下眼眸,不再看徐远舟。
“是我的错。”
他说。
听到这里,徐远舟一把抓住了江初言,男生的表情狰狞,情绪近乎崩溃。
“江初言,三年,三年了,你现在告诉我,你跟我在一起是为了报答我妈?你是在开玩笑吗?你如果要报答她,你怎么最后还是跟我搞在了一起,你他妈把我变成了一个同性恋,现在却这么轻描淡写,拍拍屁股就要跟我分手?这世界上有你这么报答人的吗?!”
“所以我想把这个错误纠正过来,”江初言的表情近乎麻木。
“我们两个分手吧。”
他又重复了一遍。
徐远舟脸色一片铁青。
“我不要,”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你凭什么跟我分手,我不会同意的,我绝对不要——”
结果没有把后面半句说完,他的声音就被江初言打断了。
“我累了,徐远舟。”
江初言叹息道。
“答应你的时候,,我以为,我会成为你的男朋友,可是实际上,你只是把我当成了某种见不得光的……地下情人外加保姆。每次你那样对我的时候,我都会觉得,很恶心。所以,对不起,到此为止吧。”
说到这里的时候,江初言脑海里浮现出了白珂的脸,但是看着如今徐远舟情绪不稳的样子,他最终还是没有在对方面前提起白珂。
可能一起长大的悲哀就在这里吧,江初言其实比徐远舟以为的还要了解徐远舟……包括后者那些微妙又隐晦的小心思。
江初言并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继续听徐远舟狡辩。
所以,他的声音平静,而且冷淡。
徐远舟嘴唇颤抖了一下,他对上了江初言的眼睛,巨大的恐慌如同潮水般袭来。
“我错了,我错了,初言,我会改……我从来都没有把你当成地下情人,我……我只是……我只是很害怕。“
江初言没有再开口。
可江初言越是这样,徐远舟就越是惊慌。
“是我懦弱,是我胆小,是,是我不敢出柜,可我是有原因的……”徐远舟的眼里,不知不觉溢满了泪水。
渐渐的,他拉着江初言的手,虚弱无力地跪在了对方面前。
“你知道,我妈身体垮掉,就是因为我哥死的事
男生的声音逐渐哽咽。
“我哥,他很厉害的,当初所有人都说我哥就是老天爷送给我们家的福气,他很聪明,高中的时候就已经保送到了国外名校,走在路上,就有人找他去当模特儿,所有我不懂,我不会的事情,只要问他,他随便就能给出答案……结果呢?结果我哥偏偏就是个同性恋。三更半夜,他从窗口溜出去跟男老师在天台上乱搞。被人发现的时候,那两个人受到惊吓,直接从楼上摔了下去……”
“初言,你知道吗?死的时候,我哥连裤子都没穿。”
“我跟着我妈去找人的时候,发现大街上那么多人,就那样团团围在我哥和那个老师的旁边,对着他们两个人指指点点。”
“我哥当时……当时甚至都还没咽气呢……”
“他就那样躺着,旁边的人用手电筒照着他们,竟然都在笑。”
“当初大院里,谁提起我哥不举起大拇指夸,说那是个厉害人。可在那之后呢?之后,我哥就变成了那个‘喜欢乱搞死了连裤子都没得穿的死gay’……”
说到这里时,徐远舟已经泣不成声。
“我一直把我哥当偶像,可是……可是我确实没有办法。我害怕,只要我一想到橱柜,我就觉得,我就变成了我哥,只能躺在地上,看那些人都对我指指点点,我没有办法承受这些,我受不了。”
“你也可以不承受。”
江初言轻声说道。
“只要我们两个分手,所有的压力都没有了。”
清隽,苍白,容貌妍丽的青年只是淡漠地对自己昔日的恋人说道。
徐远舟惊诧地抬起头,他看着这样的江初言,不明白为什么这个总是体贴又温柔的人,在这一刻竟然显得那么冷酷。
他有种非常强烈的感觉,江初言这次是真的下定了决心——江初言,是真的要离开他了。
巨大的绝望袭来,徐远舟唯一能做的,却只是更加用力地抓紧江初言。
“我可以的。算我求你,初言,你等等我,只要你不跟我分手,我,我可以跟所有人说,我徐远舟,我徐远舟他妈的就是个同性恋,我老婆叫江初言,我这辈子就喜欢你——”
偏偏就在此时,两人身侧的草丛里,忽然传来了一阵“沙沙”的声音。
骤然听上去,就像是有人走了过来。
上一秒还在呐喊的徐远舟,在听到那动静的瞬间,骤然噤声。他的眼中充满了恐慌,就那样本能地甩开了江初言的手,跌跌撞撞往后退了几步。
然而,那一阵簌动之后,草丛又恢复了原有的平静。
刚才,似乎只是有小动物经过,并没有人来。
“……”
寂静中,徐远舟的动作倏然一僵。他这意识到,自己刚才干了什么。
他的脸上顿时再无血色。
“徐远舟,你不用勉强了。”
江初言看向徐远舟时,眼中却只有一片了然。
很明显,对于徐远舟的反应,他一点都不意外。
“作为朋友,我希望我们两个能好聚好散。别弄得太难看了。毕竟学习小组的其他人还在呢。你也不希望这件事情弄得人尽皆知,不是吗。”
江初言用最温和的语调,说出了对徐远舟来说最为残酷的话。
话音落下,江初言便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徒留徐远舟颓废地坐在地上。
徐远舟想要去追江初言,可是,身体却完全动弹不得。
看着江初言的背影越走越远,徐远舟终于痛苦地呜咽出声。
“不,不是的,初言……我刚才,我刚才就是不小心的。”
他神经质地重复道,仿佛这样正能够让徐远舟听到。
“你听我说,我……我……”
我爱你啊。
口中甘草片的甜味尚未完全消失,可是,这一刻的徐远舟,已经无比清晰地感知到,从刚才那一刻起,自己和江初言,已经没有了任何的可能。
徐远舟痛苦地抓住了自己的头发。
“哗啦啦……”
身后的树丛又是一阵簌动。
徐远舟定了定神,一股恶毒的视线投到了他的背后。
有人在看着他,是的,确实就是有人在看着他。
男生心里腾起了一个无比鲜明的想法。
刚才那人就躲在那里,所以才害得他……害得他失去了最后一次挽留的机会。
徐远舟就那样从地上一跃而起,冲向了树丛,他一把拨开茂盛的枝条,企图把那个躲在一边窥视的人找出来。
果然,在浓绿的叶片中,一张脸被他扒拉了出来。
那是一张非人的脸。
表皮干瘪,萎缩,就像是在暖气上放了很久的橘子。就连头皮都显得皱皱巴巴,只有一根稀疏干枯的头发耷拉下来。嘴唇因为极度的干燥而向着四周缩紧,导致它的牙齿显得格外。灰黄色的牙齿并不完整,牙床是暗色的,隐约能看到漆黑的缝隙内部,有东西在动。
而那种恶毒的视线,正是从它又空洞而深邃的眼窝深处发出来的。
很显然,这是一张制作失败的面具。
毕竟正常的面具可不会多出这么多密密麻麻的眼窝。
这可能就是这张面具被丢弃在这里的缘故。
“沙沙——”
又是那种细微的摩擦声,就在徐远舟死死瞪着那张磨损面具之时,一只近乎有小臂长度的虫子,如同蚰蜒一般摆动着细长身体与密密麻麻的虫肢,从面具破损干涸的咽管深处爬了出来。
它仿佛拥有某种特殊的神智。
那鼓鼓囊囊头颅在探伸出来时候,稍稍朝着徐远舟的方向摆动了一下。
阳光之下,它头顶如同柚子瓣一般细密的肉质触肢晃动了一下——
“咔嚓”一声,徐远舟在愤怒中,一脚踩向了它。
*
“初言哥?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了……远舟哥他怎么还没回来了?你们两个闹矛盾了?”
江初言回到小楼的时候,正好看见从二楼下来的白珂。
也不知道是否是因为已经吃饱了,男生此时又恢复成了江初言熟悉的模样。他转动着眼珠子,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江初言。
江初言眨了眨眼睛,定定地看了白珂一眼。
说实在的,看到白珂这幅心眼奇多的模样,江初言甚至感到了一丝淡淡的安心……终于,白珂不是之前那副贪婪暴食的古怪模样了。
“他还是不太舒服,我让他在外面多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应该过一会儿就好了。不过我觉得,徐远舟应该不会跟我们一起去落龙洞了。”
江初言平静地回答道。
白珂顿时拉长了声音“哦”了一声,嘴角渐渐向上,是肉眼可见的愉悦。
“那可真是太可惜了,那个落龙洞听上去很有意思呢。”
他说。
等贺渊背着入山的行囊跟江初言汇合,正准备出发时候,白珂却在门口顿住了脚步。
“怎么了?”
江初言并不意外地看向对方。
“不好意思啊,初言哥,我其实也不是特别舒服。”
白珂一边说着,一边下意识地抚摸了一下自己已经吃得微微鼓起的腹部。
他舔了一下嘴唇。
“我觉得我还是在房间里休息一会儿吧。刚好远舟哥和刘天宇他们两个人一个醉酒一个流鼻血,我们三个在这里彼此之间还能互相照应一下,你们两个出去也能安心。”
白珂给出来的理由无懈可击。
“那就麻烦你了。”
江初言沉默了片刻,淡然应道。
其实他很清楚白珂此时正在打什么主意——毕竟,对方都已经努力撬墙角撬了那么多年。
只不过之前江初言就懒得在乎白珂的种种小动作,如今跟徐远舟分手之后就更不可能在意了。
唯一的问题可能就是白珂不去,这样一来就只剩下他和贺渊两个人去溶洞了
江初言瞥了一眼门口那春风拂面的黑皮男生,心头那种怪怪的感觉又来了。
是错觉吗?现在他们两个之间的气氛就像是……
“那我就祝贺少和初言哥你们这次约会愉快了,可要玩得开心啊!”
白珂目光在贺渊和江初言之间飞快扫了一眼了,眼珠一转,又用那种仿佛开玩笑似的语调吗,笑着调侃了一声。
“你们两个可是好不容易才丢掉我们这几个拖油瓶呢……”
江初言嘴唇翕动一下,还没有来得及开口,就听见贺渊淡淡打断了白珂的话头。
“什么约会不约会了,我们这次就是过去搞学习任务的。”顿了顿,贺渊又补充了一句,“还有,你跟我们又不熟,所以以后最好少开玩笑,这样只会显得你又不好笑又很无聊。”
“你——”
白珂完全没想到贺渊一开口就是这么不客气,想要发脾气,可一想到对方是贺渊,气势瞬间又弱了下去。于是乎也只能僵在那里,一张脸又青又红,看上去十分可笑。
而贺渊开口怼完人后,甚至都没有多给白珂一个眼神,直接拽着江初言就把人拖出了门。
“贺渊,你刚才……”
“好了,别提那种扫兴的玩意,就是个蹬鼻子上脸的蠢货,也就是你才能让人这么恶心自己。”贺渊斜斜瞥了江初言一眼,十分不客气地低语道,
“必须要在天黑前赶回来,所以现在我们需要快点出发了。”
他又拉了江初言一把,催促道。
“谢谢。”
江初言愣怔了一瞬,小声地道了一声谢。
虽然贺渊表现得平常,可江初言很清楚,贺渊刚才是为了自己在出头。
“咔嚓……咔嚓……”
就在这个时候,江初言仿佛又听到了咀嚼声。
在下楼梯前的最后一秒,江初言忍不住回头看了一下,这才发现白珂不知道怎么的,又抱着一袋不知道从哪里找出来的零食,背对着他们坐在火塘边吃了起来。
看上去倒是心大,没怎么生气的样子。
“……”
可是,一看到白珂又在吃东西,江初言就不由自主地微微蹙眉。
像是有一根无形的手指,小心地掐了他心脏一把。
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缓缓蔓延,可真要细究,又找不到根源。毕竟,一个精力旺盛的年轻大学生,出门在外吃不好睡不好,吃点自己随身带的零食什么的,实在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江初言强迫自己不要多想。
“初言?”
楼梯下传来了贺渊的呼唤。
江初言连忙回了一句:“我来了。”
然后他跳下楼梯,跟在了贺渊身后,朝着山中走去。
*
按照贺渊提供的地图,龙沼村后面,刚好就有一条小路直通落龙洞。
那是村民们日常进山时踩出来的小道,得益于这条路,进山的路程其实比江初言想的要好走很多。
今天天气不错,山间微风拂面,草木葱茏,四下里一片绿意盎然,风景相当怡人。
江初言却并没有多看,只是背着背包一路满头赶路。
可就算是这样专心赶路时,他依然可以感觉得到……不远处那个走在前面开道的高大男生,一直在时不时地偷偷看自己。
江初言其实对目光不算太敏感,毕竟他长着那样一张脸,从小到大,江初言就算是再内敛也算是被人看着长大的那一类人,他也早就习惯了偶尔的窥视与打量。
但是……
贺渊的目光,跟其他人的都不太一样。
明明只是飞快一瞥,却仿佛带着奇异的热度,
终于,在贺渊又一次回头看他时候,江初言面无表情地抬头,直勾勾地盯住了贺渊。
“你在看什么?”
他直截了当地问道。
“!”
贺渊的偷窥在猝不及防被江初言抓个正着,男生原本平稳又轻快的步伐顿了一下,一个趔趄就差点摔倒。
“小心!”
江初言赶紧拽了他一把。
贺渊满脸通红地扶着江初言的手在原地站定,真的被江初言抓到后,反而一直垂着眼帘不敢往对方方向看了。
“我,咳……我就是……看你今天好像不太开心。”
贺渊结结巴巴地说道。
江初言眼睫轻颤了一下。
“倒也没有不开心。”
沉默了一瞬后,他轻声说道。
他只是……
他只是有些头痛之后的事情。
毕竟,跟徐远舟这样的人分手,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
其实江初言不是不知道徐远舟哥哥去世的那件事,他甚至还知道,在徐远舟哥哥在世时,其实徐家并不是很在意徐远舟这个在各方面都不如他哥的二儿子。
所以徐远舟的自尊心和自卑心,都比普通人来得要旺盛太多。
等到哥哥过世,徐家又将过多的爱和纵容投注在了徐远舟身上,最终将徐远舟变成了一个表面看上去十分正常,实际上任性又自卑的人。
江初言都可以猜得到,等他回去之后,徐远舟一定会为了“挽回”自己而搞出一系列的麻烦来。
一想到这里,江初言难免有些打不起精神来。
“给——”
就在这时,江初言眼前忽然多出了一颗糖。
江初言诧异抬头看着贺渊。
“牛奶榛子巧克力糖,据说吃巧克力会让人心情变好。”
贺渊认真地说道,把那颗巧克力糖放在了江初言的掌心。
江初言看着掌心滚动着的糖果,总觉得眼前这一幕似曾相识。
“又是糖?”
他问道。
“怎么了?糖有问题?”
贺渊问道。
听到他这么问,江初言忍不住认真地打量了对方一番。
“也就是你……如果是普通人,用几颗糖就想着哄人开心,你恐怕会被人骂。”
“骂我什么?”
见贺渊真的一脸诧异,江初言不由自主地笑了一下。
“骂你诡计多端。”
就是那种光说不出钱,用点小星星折点千纸鹤就想哄人的诡计多端穷男人。
“我……我诡计多端?等等,靠——我就是觉得你看着没精神而已!我,我不是那种人——”
一直到此刻,贺渊才终于明白过来,表情顿时变得格外精彩。
看着贺渊气急败坏的样子,江初言也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想笑。再去看贺渊时,果然看到对方就连脖子也泛起了红。
解释了好几句之后,贺渊终于也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了声:“我要是追人起码也是开直升机满操场撒玫瑰花那种好不好……”
“哦?真的吗?”
江初言挑眉撇了他一眼。
偏偏贺渊却在此时深深地望向了他。
“真的。怎么了,你不信?”
他说。
江初言一怔。这才意识到,自己和贺渊之间,气氛有些不对。
江初言骤然惊醒。
他轻咳一声,再次开口时,已是跟平时无异的温和模样。
“……不是不信,就是觉得你说的那些,好像跟我印象中的你完全不一样。”
江初言礼貌地应付道。
贺渊的目光凝在了江初言脸上,浅色的眼眸微微一闪。
“哦,那我在你印象里是什么样的?”
他问。
江初言却楞了一下。
……自己印象中的贺渊应该是怎么样的?
高冷?
孤僻?
傲慢?
其实就算是性格再差的人,真要江初言客套一番随便说一下也不是什么难事。
偏偏此时的他却一下子卡住了。
因为,他发现,细想之下自己竟然也想不起,贺渊在学校里到底是什么模样。
记忆中关于贺渊的一切都只有一抹朦朦胧胧的影子,真要仔细回忆,却什么具体事迹都想不出。
“嘻——”
“嘻嘻嘻——”
“&&%#¥#!”
……
就在江初言愣神之时,几声突如其来的窃笑直接打断了他的思绪。
那是几声非常纤弱童稚,属于小孩子的笑声,其中混杂着许多含糊不清的陌生低语。
这深山老林的,哪里来的小孩?
江初言打了一个冷战,循着声音愕然抬头,一眼,就对上了路旁一棵歪脖子老树后面雪白的脸。
孩童的眼瞳很黑,很大,几乎占据了整个眼眶,脸色惨白,没有一丝血色。
他们的头都很大,对比之下身体却佝偻瘦小到不可思议的程度。
一眼看过去,就好像他们只长了一颗头似的。
而他们就那样攀在老树之后,一直笑嘻嘻的,直勾勾地盯着他和贺渊所在的方向。
江初言呼吸顿时一滞。
“小孩?”
江初言怔怔说道。
可贺渊却猛然攀住了他的肩膀,把他往自己身后拉去。
“别靠近。”
男生声音凝重。
“喂,你们几个——”
然后他就听见贺渊冲着那几个诡异的小孩喊了起来。
“躲在那里干什么呢!”
那几个孩童在听到贺渊的喊声后瑟缩了一下,并没有动,还是那般笑嘻嘻地看着他们。
江初言却可以感觉到,贺渊的身体紧绷了起来。男生一只手搭在了江初言的肩头,又换成了有些生涩的龙沼土话,喊了一句。
结果听到了后面那句土话,孩子们叽叽喳喳地从老树后面探出身来,犹犹豫豫地靠过来。
靠近之后,江初言才看清楚,这几个小孩之所以看上去那么奇怪,纯粹就是因为营养不良,并不是头太大,而是身体太过枯瘦。身上的衣服也异常破烂,又好几个小孩甚至连鞋子都没有。
见他们靠近了,贺渊从包里掏出了一大把糖果放在地上。
“&……¥%#¥—”
他冲着那几个小孩嘟囔了几句。
然后,那些小孩立刻一哄而上,把那些糖果抓在了掌中。
一直到这时候,贺渊这才回头跟江初言解释起来:“这些都是……山里人的小孩。”
“山里人?”
“嗯,算是被不被村子接纳,被驱赶到山里的一些人的后代。”说到这里,贺渊语气也有些沉重,“龙沼村条件不好,但是被驱赶到山里的那些人情况就更差了,这些小孩……有的时候会聚在山道上。”
“聚在山道上干什么?这么小的孩子也做不了什么吧。”
听到这里时,江初言还有些迷茫。
“他们会想办法给自己搞东西,好让自己活下去。”
贺渊含糊其辞地说道,然后面对着那些小孩一步一步往后退去。
一直到退出好远,贺渊才一把拉住了江初言的手,低声喊了一句。
“跟着我,快点走。”
江初言盯着脸色凝重的贺渊,心中模模糊糊地闪过了一个答案。
山里的小孩确实看上去瘦弱无助,可是……他们人很多。
这条小道狭窄,两边又是陡峭的土坡,偶尔还会有悬崖。
如果上山的人只有一个人的话……
……
江初言心脏瞬间抽紧。
没有多说,他紧跟着贺渊加快了步伐。
幸好,那些山民的幼童拿到了糖果,并没有追上来。
甚至,他们似乎还在原地,跟外界那些同龄孩童一样,天真无邪地玩闹起来。
远远地,风中响起了孩童们若有若无的歌谣。
江初言听不懂龙沼的土语,但他还是隐约觉得,那首歌听起来有点熟悉。
……
“叮叮当,叮叮当。
龙老爷,娶新娘。
先喝酒,再食汤。
盖红布,铁锁长。
好新娘,泪汪汪。
呜呼呼,抱上床,
龙老爷娶了个好新娘。
……
好新娘,躲迷藏。
抠掉眼,井里躺。
砍下头,树下荡。
挖了心,开了膛。
咕噜噜,来喝汤。
骨头白,肉香香。
新娘就在肚里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