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贺渊的声音, 江初言终于镇定下来。
只是,他依然觉得脚上的铁链沉甸甸的,金属特有的阴寒气息仿佛能刺破皮肤一直钻到骨髓深处。就算知道那是锁链是活扣,可这种被锁住的感觉还是很糟糕。
江初言皱了皱眉, 强行忍住了心底若有若无的一丝不安。
“靠, 这算是什么传统习俗, 我们是来搞调研的又不是来当牲口的,哪有这样把人锁住的风俗——”
祠堂里只有徐远舟还是一脸不满。
男生一直死死地瞪着江初言的脚踝。
江初言的脚很漂亮,笔直,修长, 雪白,就连脚踝的关节都显得小巧精美。无数次的春梦里, 徐远舟幻想着自己抓着青年的脚踝将那双长腿狠狠拉开,然后……
可现在, 徐远舟黑暗幻想中的某些部分就当着他的面实现了。
然而, 漆黑冰冷的铁链, 却将江初言和贺渊锁在了一起。一想到这件事,徐远舟就觉得自己的脑浆沸腾,邪火四起。没等其他人反应过来,徐远舟一个箭步冲到了江初言的身边,然后弯下腰用力地扯了一把铁链,好像这样就可以直接把铁链扯断似的。
大力之下,江初言, 猝不及防被拉得往一边倒去,险些就这样直接摔在地。
“徐远舟, 你他妈发什么神经!”
贺渊一把抱住了江初言, 瞬间变了脸色骂了起来。
“你给我小心一点——”
徐远舟当然也看到了江初言差点摔倒的那一幕。
但他早已顾及不了太多。
“我他妈就是太不小心了, 所以才让你们把我……”
把我的男朋友跟另外一个狗东西锁在了一起。
徐远舟一张脸已经涨成了紫红色。
“男朋友”三个字险些脱口而出,然而,视野中外人的脸,终究还是让徐远舟在最后关头冷静了下。
他无比艰难地把最后半句话重新咽回了喉咙。
喉头一阵发紧,他觉得自己好像正在往肚子里咽石头。
此时在祠堂里的人不仅有江初言和贺渊,还有白珂和刘天宇,更有那么多陌生的龙沼村村民。徐远舟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在这么多人面前暴露自己的性向。
“江初言就是太没有心眼了,我要是不看着点,谁知道你们心里到底在打什么鬼主意。”
沉默片刻后,徐远舟生硬地补完了最后半句话。
话音落下,他感觉到江初言似乎是往自己这里看了一眼。
可等他再去看江初言时,江初言低下头,长长的睫毛像是小扇子一般掩去了他眼底的所有情绪。
“这只是一个仪式而已,江同学是受到龙神祝福的人,我们无论如何都不会伤害他……”
布达措措仿佛没有察觉到此时几人之间古怪的气氛,还是在拼命解释。
在布达措措旁边,贺渊扶着江初言站稳,他瞥了徐远舟一眼,眼中闪过一丝显而易见的冷意。
“行了,你要是不动手,初言他可能还没事……”
贺渊冷然说道,随后又转向了江初言。
“你刚才有没有伤到哪里?”
一边问,贺渊一边蹲了下来,双手探向了江初言的脚踝。
谁都看得到,刚才徐远舟的动作异常粗暴,根本就没有顾及到江初言的脚踝。而且确实就像是贺渊担心的那样,江初言只觉自己脚踝处有微微刺痛,恐怕刚才真的被拽得磨破了皮。
可江初言并没有说什么。
“没事。”
他推了贺渊一把,然后小心地缩回了脚不然对方碰触。
而一直到这个时候,徐远舟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动作有多么不妥。
“初言,你,你受伤了?对不起我,我刚才就是太急了——”
“没什么事。”
江初言强忍着烦躁打断了徐远舟,秀丽苍白的青年面无表情的看了看自己的同伴,努力让自己开口时声音平静。
“行了。大家的注意力能不能放到龙沼的民俗流程上来?大家特意跑过来是来写论文的不是来吵架的。”
江初言抹了一把脸,淡淡说道。
见江初言这么说,徐远舟嘴唇翕动了一下,还待再开口,祠堂门口处忽然涌来了一队花枝招展的村民。
他们每个人手中都捧着大大小小的陶罐,陶罐上封着红布,封泥早就已经被拍碎了,因此他们一进来,空气里顿时腾起了一股浓浓的酒香。
他们给江初言一行人带来了自酿的米酒。
“这是吃饭前必喝的好东西,龙液酒,这个很好很好,贵客们一定要尝尝……”
布达措措在每个人面前摆上了斗笠碗一般的酒碗,嘴里殷切地介绍个不停。
“**&&%¥!”
“*&……%!”
……
像是非常自豪似的,其他村民也在叽叽咕咕地用土语对江初言说个不停,然后他们在江初言的酒碗里灌满了那所谓的龙液酒。
紧接着是贺渊,再然后是白珂,徐远舟还有刘天宇的酒碗……
见此情形,徐远舟脸色微微扭曲,但也只能默默地坐回了原本的座位。
江初言并不是没有察觉到餐桌上那僵硬而生疏的气氛。
徐远舟充满贪婪的凝视与白珂似笑非笑的打量,来自于一旁贺渊那灼热的打量,都让江初言感到不自在。
为了转移注意力,江初言勉强笑了笑,端起了村民献给自己的酒。
“龙液酒……这是米酒吗?”
他看着酒碗中乳白色的酒液,没话找话地问了一句。
“是的,是的吧……”布达措措嘟囔了一句,满脸笑容,“很好喝的,您一定要尝尝,这是我们自己酿的!”
布达措措的推荐倒也没错,村民们的米酒闻上去确实很不错。
甚至不需要端起酒碗,就可以问到一股甜甜的香味,入口时口感丰腴饱满,甘甜可口。那微凉的酒液在滑入喉管的时候也是异常丝滑,简直就像是牛乳一般。
酒的味道实在是太好了,江初言没忍住,一口气喝了好几口。
可是很快他就发现自己的胃里腾起了一股灼烧感,脸颊也开始渐渐发烫。
江初言瞬间清醒。
要说起来,江初言其实属于对酒精不算太敏感的体质,能够让他产生这么强烈的反应,只能说明他们现在畅饮的米酒其实度数并不低。
就是酒的味道过于甜美,酒精的存在感变淡了许多,才叫人不知不觉就会大口大口畅饮起来。
“大家悠着点,这酒度数不低。”
江初言连忙开口提醒道。
说话时目光不由自主落在了徐远舟的身上,跟在场的其他人不一样,江初言到底也是跟着徐远舟一起长大的人。徐远舟属于酒品非常糟糕的那一类型。
特别是他本来情绪控制能力就特别差,青春期之后,徐远舟因为喝酒闹的事情可不止一件两件。
一想到徐远舟惹出来的那些麻烦,江初言的心情就变得沉重起来。
偏偏此时此刻的徐远舟还在正在拼命给自己灌酒,发现江初言在看着他,他干脆舍弃了酒碗,直接就着酒坛的坛口,挑衅一般又往自己喉咙里灌了好几口酒。
终于,徐远舟等来了江初言的叮嘱。
“徐远舟你能不能少喝点?”
“……哦,不能。”
平日里徐远舟再怎么也会给江初言一点面子。
但今天他实在是忍不了心头邪火,眼睛里只有一片阴沉。
“就几口小甜酒你也要管我?”
徐远舟冷笑了一声,目光落在了贺渊身上。
“再说了,你旁边那家伙不也在喝吗?你怎么不管管他?”
经过徐远舟这么一提醒,江初言这才发现贺渊起时也正端着酒碗大口喝酒。
可是,跟徐远舟比起来,贺渊喝酒的样子其实相当的优雅且斯文。最重要的是,江初言能够感觉得到,就算是喝了酒,贺渊的眼底依旧一片清明。显然贺渊的酒量相当不错。
光这一点,都跟徐远舟是天壤之别。
“啊,那个,我就尝尝味。”
结果在对上江初言的目光那一瞬间,贺渊立刻就把酒碗放在了桌上。
“我不喝了。”
男生刻意压低了声音,就像是被管教的妻管严似的,低声下气应道。
“……”
江初言沉默了一瞬。
其实他压根就没想着拦着贺渊喝酒,可贺渊这也一开口,无论江初言再说什么,都会显得很奇怪。
脸颊有些红,人也有些尴尬。
江初言垂下眼眸,没去看那仿佛大狗一般乖巧听话的高大男生。
“你……你喝点也没事。”
半晌,他才尴尬地应道。
“没事,我听你话,这里的酒别看是米酒,度数确实还是很高的。”
而这一幕落在已经喝得有些上头的徐远舟眼里,瞬间便有了别样的意味……
“贺少,你怎么每次面对初言哥的时候都显得那么听话呀,跟个耙耳朵似的。”
偏偏就在此时,白珂忽然开口道。
他歪着头,用手掌支着下巴,意味深长的打量着那两人,然后开玩笑似的起哄了一声。
徐远舟放在桌面上的拳头立刻捏得更紧了。
贺渊却并未立刻反驳白珂,而是深深的看了一眼徐远舟,黑皮男生那俊美的脸上浅浅浮现出一丝笑容,显得格外坦然……甚至,还有一丝说不出道不明的甜蜜。
“耙耳朵多好呀,耙耳朵就代表那人有老婆呗。”贺渊像是在自言自语,可是声音却大得在场的每个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我还等着那一天呢。”
贺渊说着说着,笑了一声,整个人瞬间就显得有些傻。
坐在他身边的江初言仿佛可以感觉到男生笑起来时候胸腔的震鸣,细白的指尖无意识地蜷了一下。
“行了,我们这次是来写论文的,不是过来讨论情感经历的。”
江初言下意识打断了贺渊那过于暧昧的低语。
一开口,他便知道自己语气有些过于生硬了,但他还是僵着脸继续说了下去。
“有些话留给你老婆听就行。”
“别在我们这里说这么肉麻的话。”
江初言尴尬地说道。
偏偏贺渊却瞬间就收敛起了脸上戏谑的表情,小鸡啄米似地点起了头
“啊,对,这些事情确实不好用来开玩笑。”
贺渊乖巧地说道,那副听话到极点的,恨不得在额头上写着“耙耳朵”三个字的模样,再一次让江初言陷入了失言的状态。
“你……”
“什么?”
“算了。”
……
徐远舟直勾勾地瞪着那两人,咕咚一声,又给自己灌了一大碗米酒。
而这一次江初言没有再出言阻止他。
真奇怪,明明酒液是甜的,可是从胃里反出来的味道,却酸得仿佛能将内脏都完全溶解。
徐远舟不受控制地,拿起了手机。
*
“嗡——”
江初言感觉到了手机的震动,他点开手机屏幕,第一眼就看见徐远舟发过来的信息。
通讯软件上,徐远舟发过来的讯息又密又多。
【你是不是知道了?】
第一句话有些没头没脑,江初言看着手机,眼中闪过一丝茫然,
一桌之隔,徐远舟的瞳孔已经说缩得很细,眼白中满是血丝。
酒精吗,亦或者是嫉妒心,早已让徐远舟的脑子热得近乎沸腾,本来就有些糟糕的情绪控制能力更是分崩离析。
【就那个非洲人,长成那样,你肯定看不上他,可是他有钱啊,江初言,你要是想另攀高枝就早点说,别他妈在这里吊着我,让我难受……】
【顺便说,你根本就不知道贺渊这种人到底是什么样的德性,他亲口跟我承认过,就算是能接受男人也就是玩玩而已……】
【像你这种没心眼的人,落在贺渊这手里也就是个一次性的玩具。】
【算我求你了,不要那么天真好不好?随便什么人说点花言巧语殷勤一点,你就觉得他真的能对你上真心?别傻了。】
【江初言,我可以为你去死你知道吗?】
【可是贺渊呢,你觉得他除了花言巧语还会做什么?】
……
【他是不是已经艹过你了?】
看着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文字,江初言脸上没有一点表情,他本来以为自己多少还是会感到一些生气,毕竟徐远舟这些话已经近乎侮辱。
然而奇怪的是,一想到对方是徐远舟,江初言发现自己连生气的心情都没有。
毕竟他早就已经知道,徐远舟一直都是那样,只不过之前自己觉得还是可以忍下去,而现在他已经无所谓了。
想到这里,江初言不由自主地瞥了白珂一眼。
说实在的,他是真的不明白,为什么白珂一直要缠着徐远舟。做为徐远舟即将成为过去式的恋人,江初言并不认为徐远舟会是一个好的恋爱对象。
如果不是……
江初言脑海中浮现出了一张温柔悲伤的脸。
【小言,算阿姨求你,你帮我看着舟舟,别让他这么混下去好不好……】
【他现在也就听你的话了,我也是真的没办法才求你。】
【看在阿姨一直忙前忙后照顾你长大的份上,你就当是报答我好不好,小言,舟舟是我唯一的孩子,我只能把他托付给你……】
……
江初言垂下眼眸掩去了眼底的暗色。
指尖微动,江初言在对话框里打下了一行字。
【你冷静点,再这样下去,其他人可能会觉得我跟你之间的关系不对。】
果然,一句话发过去,江初言就观察到,徐远舟瞬间就僵住了。
【我跟贺渊没有任何关系,你不用担心。】
江初言发出了信息,然后就反手扣上的手机,不再看屏幕。
另一边,徐远舟看着最后那句话,在胸腔内疯狂乱窜的心脏,终于勉勉强强恢复了正常。
徐远舟知道江初言一直是最为坦诚的人。
如果他说自己跟贺渊没有关系,那就真的没有关系。
……
徐远舟猛地松了一口气,眼中只有一片庆幸,在他如释重负的时候,并没注意到身侧一双眼睛始终停留在他身上。
“啧。”
白珂冷眼旁观着餐桌上那两人的互动,表情格外阴郁。
其实与其说白珂多喜欢徐远舟,倒不如说他真的很讨厌徐远舟跟在江初言屁股后面跑的样子。
一个高高在上的伪君子,平日里一个好脸色都不会给徐远舟,对方却一直拼了命想要当江初言的舔狗。
而自己呢?他已经能放下了所有的身段,一直在努力地勾引徐远舟,结果对方却只是把他当好弟弟……
一想到这里,白珂就忍不住磨了磨后槽牙。侧眼望去,正好看到了徐远舟目光灼灼盯着江初言看的侧脸。
白珂一阵烦躁,不想再看,最后只好扭头转向另一边。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注意到自己身侧那个始终沉默不语的家伙。
刘天宇自始至终就没有参与餐桌上的明争暗斗,因为,那家伙正忙着抠鼻子。
是的,就只是抠鼻子,看到刘天宇的时候,白珂都惊了。
微胖的男生最开始还记得这里是在公共场合,勉勉强强用手挡了一下,另一只手则躲在手掌后面探入鼻孔不停的抠挠。
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刘天宇完全沉浸在了抠鼻子这件事上。
白珂看过去时候,刘天宇的食指都快完全探进鼻孔里了。
一个下意识地后仰,白珂嚷了起来。
“我靠,刘天宇,你这是在干什么?你疯了吗?矜持点不行吗”
白珂喊道。
可是刘天宇仿佛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多么恶心,多么没有教养,听到白珂的呵斥,他的手依然插在鼻孔里,转过头来时,脸上甚至还有一丝恍惚的笑容。
“对不起,对不起,我实在忍不住,鼻子实在是太痒了。”
刘天宇含混地说道。
这个时候徐远舟也注意到了刘天宇,他的反应与白珂倒也没有太大的区别,都是满满的嫌弃。
“……我靠,你在干嘛?这是在餐桌上!”
因为心情不好,徐远舟的声音也相当的尖锐。
在两人连声谴责之下,刘天宇终于勉强把手从鼻孔里抽了出来。
他还是在嘟囔不停。
“我也不是故意的,我就是鼻子太痒了,我受不了了,太难受了,反正这里也没别人……”
在刘天宇把手抽出来的一瞬间,一行殷红的鼻血顺着他鼻孔徐徐流淌下来,然后沿着下巴一直落在他的衣服前襟之上。没过多久,刘天宇的前胸便被鼻血染成一片斑驳的红。
“靠,刘天宇,你流鼻血了。”
眼前的场面更恶心了。
白珂不由连连后退,而一直到这个时候,刘天宇像是终于回过了神。
“啊,鼻血。”
他伸出一根手指头,呆呆地看着。
“怎么回事?”
“刘天宇,你还好吗?”
……
江初言也被刘天宇汹涌的鼻血吓了一跳,他连忙掏出了纸巾递给对方。
用了一整包纸巾之后,刘天宇的鼻血终于停了下来,但是衣服上也已经是一片血红,看上去一片狼藉十分吓人。
“你应该是抠到了鼻子里的毛细血管,最好冰敷一下。”
江初言一脸凝重地说道。
“还有,以后你真不能这么粗暴的抠鼻子了。这个……反正不好。”
隐隐约约的,江初言觉得刘天宇身上有些东西很不对劲,可真要说有什么不妥,他也说不上来。
毕竟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在大学寝室里甚至还有男生当着室友的面抠bp垢,刘天宇在餐桌上抠个鼻子,已经不算什么大问题了。
“唉,对对对,你应该冰敷一下,你赶紧回去吧,顺便换个衣服……”
白珂也连声劝道。
不过与其说他是在关心刘天宇,更不如说,他只想赶紧把这家伙打发走。
刘天宇低下头迟钝地看了看自己被血染红的衣服,眼神有些空洞。
他迟疑了一下,然后才点了点头。
“对啊,我衣服脏了,我得去换。”
说完刘天宇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就准备离开。
见到刘天宇这般神志恍惚的样子,江初言有些担心站起身来,准备跟刘天宇一同回去。
偏偏这个时候布达措措却是大惊失色,连忙拦住了他。
原来因为特殊的身份,贺渊和江初言必须要坐在座位上直到漫长的流水席结束,才算是将龙神的祝福留在了村落中。
“要不就让白珂或者徐远舟跟过去——”
说话间贺渊瞥向了白珂和徐远舟,正准备打发走这两人,徐远舟却已经先行开口。
“老刘又不是小学生了,流个鼻血而已,有必要跟前跟后的吗?”
徐远舟的屁股就像是长在了椅子上一半,他始终盯着江初言没有动弹。
“对呀,老刘也就是流个鼻血。”
白珂显然也不打算展现出太多同学情,他轻描淡写地说道。
“可是……”
江初言还是有些迟疑。
“没事,没事,我马上就好了,我就是鼻子有点痒,我回去先用凉水冲冲。”
刘天宇这个时候已经在门口站定,他回头冲着江初言笑了笑,之前的恍惚早已消失不见。
最后,是贺渊打了个哈欠,冲着布达措措喊了一声。布达措措连忙开口,让一个村民跟着刘天宇一起回去换衣服。
如此这般,江初言这才放下心来做回了原位。
在刚才那段小插曲中,村民们已经带有丰富的菜肴端上桌来。江初言再去看徐远舟和白珂时,两人都已经兀自埋首在碗中吃了起来。
带有特殊仪式意义的早餐,其实跟类似于“早宴”。
端上来的菜肴,也完全不限于“早餐”应有的食物。各色凉菜,热菜,清爽的有各种野菌山珍,肥厚的有腊肉排骨,还有许多是江初言之前从未见过的特色菜肴。
其实在早上吃这么厚重的菜,江初言其实是有些吃不下的。他本以为徐远舟和白珂应该也跟自己差不多,未曾想那两人却适应良好。而且,从他们大快朵颐的表现来看,这些菜应该是相当美味的。
然而江初言还是没有太多胃口——也许应该怪他身上披着的红布,红布上的血早已干涸,但是那股若有若无的腥味还是萦绕不去。
特别是,被当做主菜搁在江初言面前的那道白切鸡,更是让他十分在意。
白切鸡本应是用全鸡制作才对。可在龙沼这里,那只鸡却少了鸡头的部分。
淋上热油的鸡形状也有些软塌,断裂的脖子像是提前被什么东西咀嚼过一般,切口十分斑驳。
江初言立刻就想到了自己来时,被车轮碾压的,那只替代人类送煞的鸡。
偏偏布达措措见江初言一直在看那只鸡,自以为江初言想吃,还在热切地介绍:“……我们的鸡很嫩的,只需要在热水里烫一下,就可以吃了,肉很滑,很鲜的。”
只在热水里随便烫了两下就端上来的鸡,切开以后内部还残留着柔软粉嫩的粉色。
血流了出来,在盘子底部汪成一小滩暗红色。
江初言努力让自己不要多想。
然而脑海中却不停地浮现出那只支离破碎,血肉模糊的鸡。
江初言完全没有碰那只鸡——而徐远舟和白珂却吃得很高兴。
“嘎吱,嘎吱——”
“嘎吱——”
……
江初言听到了他们咬碎鸡的关节,啃噬脆骨时发出来的细密的咀嚼声。
他的胃又开始有些抽筋。
“怎么了?是不喜欢吗?”
“您不喜欢我们为您准备的早餐吗?”
察觉到了江初言的迟疑,布达措措和贺渊不约而同地发出了询问声。
江初言勉强笑了笑,摇了摇头。
“啊,只是不知道吃什么。”
他敷衍道。
但很显然,他没能敷衍过去。
布达措措鼓着眼睛盯着他,黑眼珠一动不动,看得江初言有些发慌。
“布达措措,不用担心我,我……”
“您是被龙神眷顾的人。”
布达措措忽然说道,他咧开嘴,一字一句地对他说道。
“您可不能这样饿下去。”
说完,他冲着门外嚷嚷了几句,也不知道他到底说了什么,没过多久,江初言面前就多了一小碗乳白色的汤。
“请您尝尝这个,这是我们特意为您准备的,这是一种非常&&……**&¥……%”
一个不小心,布达措措又开始说起了龙沼当地方言。
江初言尴尬地听着,目光却落在了贺渊身上。
贺渊笑了一下。
“你别管那么多啦,反正是一个补身体的汤,很好喝的,你尝尝。”
他说道。
江初言推迟不过,只要硬着头皮,勺了一勺汤放进口中。
在那滚烫粘稠的汤汁入口的瞬间,即便是胃口不佳的江初言也得承认,龙沼村今天准备的早饭确实已经到了大厨水准。
明明只是一碗看上去平凡无奇的汤,喝起来却格外鲜美。
汤上漂浮着一些白色的鱼丸,尝起来就跟微微q弹一样,细品之下又有一种鲜嫩可口,入口即化的特殊口感。
汤汁也被烧得很白,看不清汤底的汤料,江初言只能勉强猜到,汤里一定用了非常多的食材。
因为在盛汤时候,他可以感觉到碗底的汤料非常多。
“哇,这是什么汤啊……初言哥都喝得那么开心。”
白珂本来没怎么碰那碗汤,这时候见江初言喝了,忽然也来了兴趣。
然后他又望向了布达措措,笑着问道:“该不会区别对待,就初言哥能喝,我们没有吧?”
布达措措呆呆地看向白珂,显得有些慌张。
“材料不够,所以我们只准备了一碗,那个,这不是区别对待,只是……”
“只是什么?”
白珂还是在笑,眼睛里却没有丝毫笑意。
“我太好奇那是什么味道了,要不这样,我可以额外给你加钱,你给我也做一碗怎么样?”
“白珂,也就是一碗汤而已……”
徐远舟在一旁不由说道。
“对啊,就是一碗汤有什么好为难的。”
布达措措搓了搓手,脸上笑容不变,眼珠子却显得格外黑。
“客人,那种材料是买不到的——”
“白珂,碗里还有,你要喝吗?”
眼看着气氛有些僵硬,江初言干脆地打断了布达措措,将还剩下大半浓汤的汤碗往白珂的方向推了推。
他本以为白珂不会接,没想到白珂却直接仰着头,冲着江初言笑起来。
“哇,初言哥真好,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我就是特别……特别想喝这个。”
白珂一边说着,一边伸出红色的舌头,舔了舔嘴唇。
江初言看着他的样子,愣了一瞬。
而此时白珂已经毫不客气,拿着勺子在汤里搅拌,盛了不少汤料进自己的碗。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江初言不小心瞥见了被白珂从汤料中扒出来的一小团肉块。
江初言瞬间僵住。
那是一只鸡,一只非常小的鸡。
鸡肉已经被煮得很软烂了,肌肉已经变成了灰白色,松松垮垮覆盖在细小灰白的骨架上。
可是那只鸡的头颅却依旧保存着完整的形态,每一颗鼓起的眼珠子都已经在热汤中变成了灰白色。
这根本不是普通的鸡。
这是之前被他……蛋里敲出来的那只鸡。
“等,等一下,这个东西……这个东西怎么会在这里?!”
江初言失口惊叫到,原本觉得浓稠美味的汤汁在胃里翻腾起来。
“艹,这种东西……能吃吗?不会中毒吧?”
徐远舟看到那只明显畸形的鸡,脸色也变得十分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