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秀, 你怎么——我靠我靠我靠——”
方乾安本来正拉着李秀走在前面,感觉到了身后少年的骤然脱力,连忙回头一把拽住了对方。
再然后, 他就对上了那些纸人们密密麻麻的眼睛。
年轻的校霸嘴里爆发出一连串的脏话,整个人险些吓得差点跪到地上去。
明明不久之前周围还只有一团黑,就连方乾安都不知道这些纸人究竟是什么时候出现在他们旁边的。方乾安依然是怕鬼的, 若是在往常,光是看这些东西一眼, 他估摸着已经吓破胆抱着身边的李秀哭了。
可现在毕竟不是往常。
李秀刚被吓惨过一遭,此时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 看上去风吹就倒了。
方乾安目光只在李秀脸上轻轻一点,原本已经缩到喉咙眼里的心, 被他自个儿强行拽下来塞回了原位。
“你别怕, 真的, 别怕,有什么好怕的, 不过就是一群纸人,这东西我来的路上徒手就能撕一只……”
方乾安咽了咽口水,强撑起勇气安抚道。
然而他那带着颤音的声音俨然没有什么说服力,因为就在他说话的过程中, 李秀脸色愈发苍白了。
少年的死死攀在方乾安的胳膊上,眼角因为眼泪而泛起的微红,如今又染上了潮意。
“方,方乾安。”李秀的声音细如蚊讷, “你有没有觉得, 它们在……还在动……”
李秀已经不太能确定现实和幻觉之间的界限。
太害怕了, 也太诡异了。
那些纸人脸上的眼睛明明画得那么粗糙, 可是,李秀还是觉得他们盯着自己看的样子,很怪异。
就像是某种活的东西。
而且,就在刚才短短几分钟的停顿中,他却觉得,纸人似乎更多了——仿佛它们正在以一种非常缓慢的速度不断朝着自己和方乾安的方向靠拢。
在他的疑惑说出口之后,他分明感觉到身侧方乾安身上每一块肌肉都绷紧了。
冷汗涔涔不断顺着校霸的脖子和额角往下滴落。
“沙沙……”
“沙沙……”
……
黑暗中,隐约传来了纸张相互摩擦时发出来的细响。
“没,没事。没什么好怕的,真的,没什么好怕的。对了,你戴上这个——”
方乾安高举着蜡烛,目光扫过那些笑意盈盈的纸人。
在短暂的迟疑后,方乾安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他猛然扯下了之前带着自己头上的纸面具,急急忙忙地扣在了李秀的脸上。
那张纸面具长得就跟纸人的脸一模一样,脖颈处有一些非常粗糙的裂纹。
简直就像是刚被人从纸人脖子上硬扯了下来的一般。
面具上同样有两团血红的腮红,同样有咧开到耳下的灿烂笑容。唯一的不同大概就是眼睛的地方挖了两个粗糙的洞。
说来也奇怪,明明那纸面具怎么看怎么吓人,可面具一戴,仿佛被无数人死死盯着的感觉,瞬间就消退了。
黑暗中那种细微的沙沙作响也瞬间停止。
李秀惊疑不定的转向方乾安,声音惶恐:“等等,这面具?你把你的面具给了我你怎么办?”
“我是来找你的,而且我手上有蜡烛,那徐老师给的,纸人好像怕这个。”
方乾安硬邦邦地对李秀说道。
“戴上面具这些纸人就不会注意到你了,暂时问题不大。阿秀,来,跟着我走,我们得快点离开这里。只要蜡烛不灭,我们就肯定能离开。我们肯定能离开……”
像是在安抚李秀,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方乾安转过头,用力地牵着李秀的手,一步一步地朝着纸人的包围之外走去。
他背上已经被冷汗完全浸透了。
李秀的嘴唇翕合了一下,在这一刻他只觉得喉咙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明明又好多话想说,张开嘴,脑袋却变得一片空白。
……
戴上纸面具后没过多久,他们周围就再也没有那些诡异的纸人出现。
前进中,李秀的眼睛也在不知不觉中适应了环境的极度昏暗。
方乾安手中的蜡烛,火苗偶尔会炸开,借着刹那间旺盛的火光,李秀把自己周围的状况也看得更清晰了一些。
李秀这才意识到,他和方乾安现在所在的地方有多奇怪。
入眼的一切,从布局到装饰,都透着一股熟悉的气息。李秀越观察就越是觉得眼熟,最后冒着冷汗倏然回过神来——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跟肖家别墅一模一样。
自己在什么时候来到了肖家别墅?
不,这里根本就不是肖家别墅。
李秀的疑惑很快就因为两人的摸索前进而消散。走得久了,李秀发现这里仅仅只是“看上去”跟肖家鬼屋非常相似,但只要稍微仔细观察一下就会发现,这里的一切都只是仿制品。
真正的肖家别墅哪怕已经荒废十余年,依然难掩昔日奢华糜烂。
而这里却处处透着一股子粗糙赶工的意味。
最重要的是,这里的陈设摆放,都是纸扎的。
是的,纸扎的。
不知道已经在黑暗中度过了多久岁月的宣纸都已经开始泛黄,有些地方更是已经脱落,露出了内里发黑的竹条与绑带。
他和方乾安如今正走在一栋处处摆放着纸扎家具的“肖家别墅”之中。
在意识到这点后,李秀脚步微顿。
如果这里真的格局跟肖家别墅一模一样的话,那么现在的他应该就是在……餐厅?
李秀猛然朝着某处望去,方乾安手中的蜡烛也恰在此时爆开了烛花。
暗绿色的光影一闪,叫李秀一眼看到了餐厅里端正坐着的三道人影。
纸制的男人,女人,还有老人。
跟楼上那些粗糙纸人不一样,餐厅里的纸人做得惟妙惟肖,跟真人没有什么两样。唯一的瑕疵可能就是,男纸人的颈部,竹篾大概是因为天长日久早已腐朽,因此断了几根,男人的头便一直耷拉在胸前。
在李秀之前经历的幻境中……自己的“父亲”无论什么时候,也都是一直低着头。
只不过,当时李秀完全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在三个纸人的面前,摆着三碗满满的生米。
多出来的一个空位置上,则是一个空盘子。
盘子里,是用纸剪出来的圆形和方形。
薄薄的纸片上,堆着一小撮灰。
……像是什么东西的骨灰。
李秀回想起自己在幻境中经历的一切,整个人顿时感到一阵彻骨寒意。
如果当时自己不是本能地抗拒没有吃下所谓的“早餐”,那么方乾安,究竟还能找到自己吗?
蜡烛的闪光只有一瞬。
很快,李秀的周围再次拢上了浓浓的黑暗。
可李秀却有种强烈的直觉,此时此刻,那三只纸人,正静静地坐在座位上,一眨不眨地盯着餐厅外的自己。
黑暗中,李秀的呼吸声变得十分急促。
“跟着我,别怕。”
方乾安拽紧了李秀。
曾经的校霸力气大到惊人,李秀几乎都可以听到自己的肘关节被方乾安抓握到嘎吱作响的声音。
很疼,但是这种疼痛也确实让李秀清醒了过来。
李秀打了一个冷战,他迅速地偏过了头不再盯着餐厅里的东西看。
“走,方乾安,赶紧走——”
瘸腿的少年强忍着颤音,小声地催促着自己身侧的男生。
……
十几分钟后,李秀再次和方乾安停下了脚步。
早已不堪重负的瘸腿钻心似的疼,提心吊胆在黑暗中狂奔的经历更是耗尽了李秀所剩无几的力气。
偏偏就在此时,烛光又闪烁了一下。
李秀偏过头,正好对上了餐桌旁,一眨不眨望向他的三双木然的眼睛。
*
李秀和方乾安,又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
这条路明明很简单。
穿过餐厅不久之后就可以看到仿制的大门,推开之后,外面并没有真正肖家别墅的花园,而是一条狭长的走廊。就是综合楼里随处可见的那种办公走廊。地面是瓷砖的,两边是一排一排锁着的办公室。
走廊倒是确实有许多分叉口,但李秀和方乾安从来都没有拐过弯。
他们一直都在笔直地往前走着。
然而,周围实在太黑了。
等到注意到的时候,他们就会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站在了满是纸扎家具的仿制别墅内部。
“鬼打墙。”
类似的过程重复了好几次,到了最后就连体力惊人的方乾安,也变得无比虚弱。
男生盯着面前的黑暗,脸色惨淡地喃喃道。
李秀此时正被方乾安背在背上——好久之前,他就再也走不动路了。这栋鬼屋,或者说,这片黑暗似乎有什么特别的魔力,能迅速地抽走一个人的力气与精力。等到李秀再也走不动的时候,是方乾安干脆地背着他走。
奈何,重复了无数次,他们依然没有找到离开这里的路。
方乾安手中的蜡烛已经快烧到尽头,原本细长的火苗如今只剩下短短一小截,光线更是已经暗到连路都快照不清了。
“开什么玩笑……怎么可以败给这种东西……”
李秀隐约察觉到了方乾安的情绪不太对。
“方乾安。”他虚弱地拍了拍身下的男生,“放我下来。你别管我,你自己走。”
少年垂着头,一字一句地开口道。
“你给我闭嘴。”
高大的男生如今身形佝偻,必须一只手撑着墙才能勉强前行。
他粗鲁地冲着李秀骂了一句。
“就你这小鸡仔一样的体重,别搞得我背不动你一样。走什么自己走,我他妈特意跑来一趟我就跟你聊个天然后自个儿回去?你不觉得这行为很有病吗?”
“你先回去……祂的目的是我,你现在跑还来得及。”
李秀没有理会方乾安的呵斥,他挣扎着,想要从方乾安背上跳下来。
方乾安气急败坏地箍紧了他的大腿。
“我艹,都这时候了,李秀你能别折腾了吗?!”
男生咬牙切齿地低吼道。
“……是有时限的对吧?”
下一秒,他就听到了李秀的质问。
“什,什么?”
方乾安顿时结巴。
就在不久前还会因为幻境吓得哇哇哭的少年,此刻的声音却麻木到接近冷漠:“方乾安,我们两个走出这里,是有时限的,对吗?”
“你又在乱说什么,靠,跟你瞎几把扯谈的功夫说不定我都能找到路了——”
“蜡烛。”方乾安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李秀打断了,“蜡烛就是时限,对不对,方乾安你一直在盯着蜡烛看,蜡烛越烧你就越焦躁……你告诉我,如果蜡烛燃尽之前还没有找到出路,会怎么样?”
*
【“方乾安同学,我必须警告你,你这个行为真的很危险。”】
【“‘那个东西’非常想要得到李秀,甚至就连我给的红绳也没有办法抵挡祂带走那个伢子……你要是去的话,很可能跟李秀一起折在那里。”】
【“祂要是不肯放人走,你可能也会出不来。”】
【“……我能维持出口的时间有限。这根蜡烛就是给你的计时器。”】
【“如果蜡烛都烧完了,你还没出来,那你就真的走不出来了。”】
*
“不会怎么样。”
黑暗中,方乾安硬邦邦地开口道。
“李秀你别tm乱扭了行不行,你不知道在我这个年纪的男生身上扭是很危险的吗?”
为了转移话题,方乾安故意这么说道。
李秀的动作果然停住了。
“真的,跟蜡烛没什么关系,就是蜡烛熄灭了周围一团黑,太吓人了而已。”
方启安强忍着最后期限到来的恐惧,一字一句地开口。
可话音落下,方乾安却听到自己耳畔传来了少年带着一丝轻颤的低语。
“方乾安,骗我你就是小狗。”
方乾安紧紧盯着自己手边已经奄奄一息的蜡烛,眼眶热乎乎的,要说不害怕是假的,可是……
“骗你我是小狗。”
男生还是一字一句地重复道。
偏偏,李秀还是不肯放过他。
“不仅要变小狗还要阳w。”
少年咬着他耳朵说道。
“……”
“方乾安,你再发誓一遍,你要是骗我就阳w。”
“……”
方乾安深吸了一口气,猛地停下了脚步。
他死死盯着面前那好似永远都走不到头的黑暗,强烈的不甘,愤恨以及恐惧全部化为了怒吼。
“草你妈的狗屎你这个见不得人的猥琐鬼!你要是想留一个人,你留我得了,你留阿秀干什么!人他妈都还没成年呢!他还要考大学呢——”
“方乾安?”
李秀的声音被淹没在方乾安越来越粗鲁的狂怒咒骂中。
“他就瘦巴巴一个小鸡仔你就算把他当排骨吃也啃不了几块肉吧?你就尽欺负这种弱小你算什么男人!艹忘记你他妈连人都不是!你别欺负他你让他去念书不成吗?你有种从我来啊!你留我,老子肉多够你吃!”
李秀错愕地听着方乾安的怒火,听着听着,他在黑暗中红了眼眶。
“方乾安,你别这样,你别乱说……”
他不自觉地抱住了方乾安,慌得直发抖。
“你·别·欺·负·他!”
浓重的黑暗中,方乾安的怒吼不断重复着,一遍又一遍,像是回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