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前段时间受到的挫折太多了, 林从一时间竟然不敢相信自己有这个天赋。
好在李秦身为晋军教头,军中向来对天生神力这种事有很有经验的测量,在李秦给林从进行了一些小测试后, 终于确定, 林从确实天生神力。
林从这才放下心来,同时也十分兴奋地跑回去把这个消息告诉他后爹。
李嗣源也十分高兴, 没想到自己的养子居然有这样的天赋, 李家本来就是以武得天下,对武力更是极为重视, 自己养子既然有这个天赋, 李嗣源自然不会浪费,特地把李秦叫过来,叮嘱他好好教导。
于是,林从便从习武玩玩,开始正式习武。
习武这边进入正轨,读书那边, 却是再生坎坷。
林从虽然私下和冯道说好了,但毕竟没过明路, 这事要是想成, 还得找他后爹批准。
林从就去找他后爹。
不过林从没有直接说自己想请冯道做先生,而是说起药纵之, 说自己现在只有武师傅没有先生,没法读书,希望他后爹能饶了药纵之。
林从虽然希望冯道能做他先生, 可有机会, 还是希望能先捞一把药纵之, 毕竟药纵之教他小两年, 这种时候,还是能捞一下是一下。
李嗣源这些日子对药纵之的怨气已经消了许多,只是心里还是有点疙瘩,就说这事以后再说,不过药纵之的事可以以后再说,林从的学业却不能耽误,在林从表示自己也很喜欢冯先生,他后爹就询问了冯道,然后冯道就成了他的新先生,负责他的功课。
林从虽然没把他药先生摘出来,不过得了冯道做先生,也算不亏。
至于药先生这事,看来以后还是得等他娘的枕头风了。
林从开始跟着冯道读书,只是这一读,林从才发现,自己有才学的人,真不一定教书好。
兴圣宫
冯道帮着李嗣源处理完奏章,看着天色还早,就对林从招招手,掏出一卷《春秋》。
林从知道冯道要教他读书,就忙过来,在冯道身边坐下。
冯道就把左传递给林从,说:“今日我们开始学《春秋》,春秋乃孔圣人修订的鲁国国史,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你既然已经学过周易,那我们接下来就学春秋。”
林从听了点点头,打开书卷,只是心里却在嘀咕,不会是李存勖精于春秋,他家先生才上来就教春秋的吧!
当然,这事林从也只敢心里嘀咕,面上把书卷展开,然后提起笔,恭恭敬敬地说:“先生,学生准备好了。”
冯道自己也不用拿书,就开始讲课。
然后,林从的状态就是这样,第一炷香,拼命地记,第二炷香,皱着眉记,第三炷香,林从放下了笔,托着腮听,第四炷香,林从已经听得有些迷糊,第五炷香,林从已经两眼冒圈。
第六炷香,林从坚定地合上书卷,看着还在滔滔不绝讲的冯道,问出了第一堂课的第一个问题。
“先生,您考过科举么?”
冯道讲课的声音一顿,“不曾,怎么了?”
林从深深叹了一口气,他懂了。
他家先生,不是应试教育出来的。
然后林从问了第二个问题,“先生,您学春秋时您先生就是这么教您的吗?”
冯道不明所以,“我是我爹启蒙的,不过他没启蒙春秋,后来他身体不好,我就自己读书。”
林从再次深吸一口气,他明白了。
他家先生,不仅没经过应试教育,还是几乎全程自学。
林从不由扶额苦笑,后世一说起应试教育,仿佛就是和封建糟粕联系,可是干教育的人都明白,其实无论是古代的科举,还是现代的高考,都是应试教育。
至于为啥几千年过去,还是应试教育占大头,这就不得不说应试教育在所有教育中无可替代的两个优点:公平、简单。
一个考试,答案越标准,卡得越死,改题时的改卷人员的可操作就越小,最后改出来的成绩就越真实。
于国家,录取就越公平。
于老师,教授知识时也可以根据答案限定范围,降低教学难度。
于学生,学生学起来也更简单,更有利于教育资源薄弱的地区和教育教学丰富的地区不会相差太大。
所以如果冯道是那种按部就班教学的老师,林从听起课来难度会很低,也更容易掌握,可问题不是,林从听了五柱香的时间就发现:
他家先生这哪是上课啊,他是在百家讲坛开讲座呢!
五炷香的时间,他家先生就讲了春秋的第一句话“元年春王正月”,就这六个字,他家先生引进据点,从原意,到引申,再引经据典考证各个自己曾读N本相关联的书。
林从真想抱着他家冯先生使劲晃晃,清醒一点,您只是给一个六岁的孩子启蒙,不是去写论文,您真不用来几十个索引,几十个延伸。
林从简直想找一本教学大纲,给他家先生,告诉他家先生要按大纲教学。
他还是个孩子啊,教学得按照他的身心发展和学习基础来教啊!
于是林从委婉而又详细地对冯道说一下古代和后世的应试教育,暗示冯道最好制定一下教学计划,教学难度从易到到,缓步推进,不要这样一股脑地砸向他。
说完后,林从眼巴巴看着冯道。
冯道听了沉默了,摸着下巴突然说:“如果把科举常用的九经全部统一注释,并且让天下读书人都读它,这样会不会把贫家子和世家子尽可能地拉到同一水平,打破世家千年的垄断。”
林从目瞪口呆地看着冯道,等等,大佬,咱们刚刚是在说这个问题么?
冯道摸着下巴,“只是这个还有一个很大问题,就算可以找到一个德高望重给九经编写注释,并且作为科举的标准答案,可流传也很成问题,书籍抄写不易,世家得到后,必定会第一时间藏到自家书库,只让族中或者其他世家子弟抄写,只怕寻常举子也见不到……”
林从听到这也忘了跑题的问题,忍不住插了一句,“不能印吗?为什么现在所有的书都是抄的?”
林从也是读书时才发现,这时候所有的书还都是手抄的,甚至书肆卖的书,都是请人手抄写的,市面上,一本印的书都没有,而且抄的书还都是成卷的,不会装订成本。
却不想冯道奇怪地看向林从,“印,你是说雕版么,那种印出来的书,怎么能看!”
“印出来的书怎么就不能看?”林从不解。
冯道不知从哪摸出一卷书来,给林从。
林从拿到手一看,居然是一卷《金刚经》,不明所以地打开,结果就看到里面黑乎乎的一片,虽然也能看到上面内容,却一摸一手墨。
“我天,这印刷质量也太差了吧!”
“确实,印的很差,所以除了佛教经文这种给大众老百姓的,士子一向不屑于读,当年唐时太宗皇帝曾也印九经,只是因为错误太多和印的太差,最终只能束之高阁。”
“那就不能印好点么?”林从问。
冯道叹了一口气,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那可能是个浩大的工程。”
林从此时还没当回事,轻松地说:“真要印好了,那可以迅速打落书籍的价格,那对于天下读书人,尤其家境贫寒的读书人,可以大大节省读书的费用。”
冯道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林从此时还不知道,他这一句话将要付出什么,他如果知道印一部九经需要二十三年,能熬死一个足球队的皇帝,工程时长堪比修个长城,就不知道还能不能如此轻松说出这句话。
同时也不知道,眼前这位,正是将雕版印刷术从萌芽用了二十三年一举推向成熟并走向世界的大佬,由此奠定了印刷术成为中国古代四大发明之一。
好在林从此时还啥都不知道,林从还在为自己的学习进度据理力争。
“先生,您得讲课得讲得由浅到深,林儿年纪小,听不懂那么高深的。”
“高深么,挺简单的。”冯道丝毫没觉得有什么难度。
林从绝倒,他现在算明白了,不要找个天才当老师,因为所有知识对他都是so easy,他压根不会觉得有难度。
就在林从想着怎么和他先生真实展现一下自己薄弱的文言文基础时,他后爹从后面笑眯眯走出来。
“可道,你还在教林儿呢?时辰不早了,留下来用过晚膳再回去吧!”
林从冯道抬起头,这才发现天色已经微暗,冯道起身,笑着婉拒,“臣还是回去……”
“哎呀,你教林儿一下午了,肯定累了,还是直接在这吃过晚膳再回去吧,也省得麻烦。”
面对李嗣源极力挽留,冯道也只好留下,很快,宫人摆了桌子,端来饭菜。
三人落座后,李嗣源就开始热情地给冯道夹菜,态度之热情,让林从、冯道都有些不适,林从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后爹一口一个可道,一口一句亲切的关怀,甚至他后爹还亲自给冯道夹了好几次菜,直把平时泰然自若的冯道都弄得手足无措。
晚膳后,冯道被吓得直接落荒而逃。
林从坐在饭桌上,哭笑不得地看着这一切,问正在喝茶的他后爹,“爹,您是这是干什么,您会吓到先生的。”
李嗣源喝了一口茶,长长舒了一口气,“我刚刚在后面小憩,突然想起有一年开春,陛下请我们所有功臣在宫里喝酒,当时皇庄有一棵樱桃树早熟,皇庄人采了小半筐献上,那天冯道正好休假在家,陛下愣是先装了一盘让人给冯道送去,说冯道爱吃这个。现在想来,冯道对陛下如此衷心,也在情理之中。”
林从瞥着他后爹,所以你现在就想效仿一下。
林从无语地喝了一口茶,看来他得让他娘宣传一下他亲爹对他娘当年有多好,再顺道给他两个哥哥要个官职,好让他后爹也对比一下。
唉,当皇帝的,这该死的攀比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