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哒,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出去?”
寇清清说话的声音很轻,她似乎坐的不稳,一边说着一边极力向后侧墙壁靠了靠。
她满以为戚尚坤不会发现她的不适,因此动作小而轻,但在其他人眼里,她已经是强撑清醒的状态了。
戚尚坤没有揭穿她,向地窖口望了望,“快了。”
他一只手悄然殿后,挡住了寇清清即将磕上石壁的脑瓜儿。
“嗯…”清清点头,没感觉出脑后的触感有什么不同。
他们几人已在地窖中躲了近一个时辰,窖口翻滚的热浪依然不休,灼烧着每个人跳动的神经,这里可以通换的空气已经越来越稀薄,戚尚坤悄悄屏息,但小丫头还是因为呼吸不畅而愈发思绪不清。
戚尚坤也向后靠了靠,让清清可以倚住他,他把自己的月白外衫打了几个结,将人的手足包住,锢成了小小的一团。
清清已经很难保持清醒了,她垂头,轻轻靠在戚尚坤肩上,下意识嘀咕:“太久了……”
是啊,太久了。
戚尚坤眼底闪过薄怒的寒芒,他侧头,正对着清清因昏迷而泛白的脸颊。
这场大火已经烧了一个时辰,为什么还没有被扑灭?就算江陵府衙反应不及,但奚云楼地处位置之重要,正常来说是绝不会被放任如此之久的——江陵仍有李霄安的党羽在。
他把沈东流推出去,本意就是为了避免李霄安的后手,但现如此这般,只怕沈东流在外面的情况,也棘手的不容乐观。
戚尚坤抬手,蹭掉清清颊侧沾惹的一片灰土,清清被他的动作惹的清醒了点,自己也抬手用衣袖抹抹,“等念姐…”
“……”,戚尚坤顿了下,他干脆两指曲起,不见外地捏起了人颊边的软肉,“寇清清,你到底是聪明还是傻?”
江南势力的盘根错节远远超过了他的预期,他带着沈东流两人就轻松擒住李霄安,甚至干脆杀出一条血路的想法,或许从根本上就走进了误区——这个小丫头是不是自一开始就知道,自己这所谓戚将军,是过于托大了,她义无反顾地冲进火场,又有多少心思,是想为他自己留个后路?
她不怕死地跟在自己身边,是不是为了给寇念念一个必须要救他们的理由。
这个寇清清,是不是已经有点喜欢自己了?肯定是的。
戚尚坤唇角蓦然一勾,眸光烁动,面上泛起惹人的温柔笑意——惊的一侧盯视他的私兵们俱是一抖。
这祖宗,一会儿怒一会儿笑的在干什么?!
他们不敢吱声询问,只蜷缩在自己的位置,小心翼翼地低声喘气。
戚尚坤倏然起身,他将被团成一团的小丫头抱在怀里,把她颈间的布条又好好折了折,清清轻轻推他,“我们要走了吗?”
她像是想起来外面呛人的浓烟颇为可怖,有点不想面对似的,微睁着眼,整个人更蜷缩了一点。
戚尚坤答她,“现在就走,但一会儿不论发生什么,都要紧紧抓着我,不要松手。”
他示意清清抓住自己的前襟,清清点点头,乖巧地抓了上去,“念姐来了吗?”
“来了”,戚尚坤哄她,“就在外面呢等你呢,我带你出去。”
他是习武的,在这呼吸不畅的地窖中困着,只有轻微的闭塞之感,可小丫头不行,她为了不影响自己的行动,已经强忍了昏困之感许久,甚至连思绪都不清了,还在佯装没事;他若再不带寇清清出去,只怕小丫头就真要受到不可逆的伤害。
——即使要再闯一次火海,他也要保证寇清清安全无虞。
戚尚坤脚尖一勾,地窖口精铁挡板被他踢开,呼——火浪直冲而来,他一臂横档在清清身前,身形一跃,直直落在上方地板处,一点火星粘在他的袍尾,他只瞥了一眼,单手护住人,向前突去!
就在这时,另一人影出现在二人眼前,来人身披浸湿的棉被,几乎瞬间,就窜到了二人跟前。
“戚尚坤?”来人喊他。
谁?
来人凑近了才看清他们似的,顿了好半晌。
“你个活牲口,你带着寇清清干什么?!”来人怒骂道。
竟然是秦肃?
秦渊如又赶回奚云楼正门的时候,却发现门口的熟人只剩沈东流一个了。
他悄悄走近,混进围观的人群里,他前面正是府衙派来救火的人,十几个,瘦骨伶仃的,拎的水桶都要比他们的腰粗。
“……”真难为啊,寻这么几根柴火来。
沈东流在一侧被人团团围着,周围又是夸赞、又是道谢,几个一看就不是从大火里逃出来的老嬷,紧紧拽着沈东流的衣角、袖口,南无阿弥陀佛念的比寺里的和尚都熟稔。
沈东流被困住了。
救火的人不专心救,唯一真心牵挂里面人的,还被“淳朴”的老百姓死死拽着。秦渊如看着沈东流一张黑脸愈发的阴沉愤怒,一时只觉得好笑。
但他很快就笑不出来——他找寻了一圈,仍未在哪个安全的、不显眼的犄角旮旯发现小丫头的身影。他方才从宅院出来后,走的就是从寇府到奚云楼的路,路上完全不曾见过小丫头;就算一定可能下,他们走差了时间,但念念必然会让冬梅或春桃来奚云楼附近告知他。
秦渊如看着火势愈发冲天的奚云楼,脸色也沉了下来。
这时,沈东流终于挣开了老嬷们的包围圈,他抢过一只水桶如数泼在自己身上,随即就要往里面冲去,但瘦骨伶仃们此时却反应地尤其快,几人迅速往前,将沈东流横档在了原地。
“你们做什么?!”沈东流怒吼。
其中一个瘦骨伶仃道:“衙门怀疑你就是走水的凶手,需要配合我们进行调查!”
“我纵火?”沈东流简直要讽笑出声,“去问问你们顶上的那个猪头,我他妈纵火?!”
“是不是你纵火,我们还需要调查,衙门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
沈东流怒极反笑:“…你们是故意的,李霄安啊李霄安,真是低估你了。”
瘦骨伶仃说:“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怀南王的名讳也是你可以随意喊叫的?!”
“……怀南王?”沈东流蓦然想到了什么,他盯视着瘦骨伶仃瘦削的脸颊,看他没有一点肉的颊骨紧紧内缩着,说话间上下颌还在不住颤动,一副将死不死的样子,绝对是止小儿夜啼的绝佳面相。
瘦骨伶仃也被他盯的发毛,但想到自己这次的任务,他舔了舔干涸的嘴唇:“还是请吧……”
“我若跟你们走,里面的人你们会救?”沈东流倏忽冷静下来,他眸子直扫在场众人,面上忽而沉静至极,方才的愤怒失态竟如刻意演出来般,过眼云烟似的,再看不出半点怒色。
“府衙派我们来,自然是要尽最大努力营救被困的百姓……”
“会救,还是不救?”沈东流打断了他。
“你也看见了,这奚云楼的大火这般骇人,我们只能说,会尽全力救……”
“那我就当你救了,你若救了,我沈东流的命分你半条,你若不救,就是天涯海角,我也绝对不会放过你。”沈东流嗓音淡淡的,他平视前方,一手竖置在身侧,两指点了点。
“我从未求过任何人,但这一次,我求你,救”,沈东流点动的两指继而交叠,在旁人看不见的角度狠狠一压。
瘦骨伶仃是被告知了沈东流身份的,他自己也门儿清,知道若是如常情况,他怕是一辈子也难能和沈东流对上一句话,但现如今沈东流这般说辞一出口,瘦骨伶仃整个伶仃竟难以抑制地激动起来。他在府衙常年不受待见,直至今日才被派出来“救火”……他怀才不遇的愤懑,竟似乎都在此时化作了千里马遇伯乐的知遇之感。
瘦骨伶仃的声音变成了难以抑制的激动,他慌忙承诺:“回沈军师的话,小人一定拼上这条命去救戚……”
瘦骨伶仃突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慌乱之下猛地住口,在心里拼命祈求沈东流千万别听见他说的话。
但他的祈求竟然生效了,沈东流似乎真的没有听见他说的,他依旧注视着前方,面上无甚起伏,只一双眸子,黑白分明。
“…?”瘦骨伶仃寻着望去,却发现沈军师目视的,好像只是普通的围观人群,人群熙熙攘攘,唯有最后侧有一丝未靠紧的缝隙,但几乎瞬息间,那片小缝儿就被人群挤没了。
瘦骨伶仃揉揉眼,觉得应该是自己看差了。
戚家军还在荆州以外的驻地,现今儿是绝不可能赶来江陵的,何况若是戚家军任一人高马大的汉子混入人群,自己又怎可能看不见……必然是眼花,戚尚坤已困死在奚云楼,沈东流又在此,怎么可能还有旁人能营救他们?
一代天骄的戚尚坤,今日就要陨落于此了。
瘦骨伶仃想起来那人许给他的加官进爵,没忍住又舔了舔自己干涸起皮的唇角:“好,那就冒犯了……”
他挥挥手,招来另外的几个瘦骨伶仃,左左右右围住沈东流,示意他随他们回府衙。
沈东流回眸,没说话,随着几人缓缓走着,直至路过瘦骨伶仃身侧,才轻轻说道:“我终于知道,他…为什么要派你们来了?”
这次沈东流没有指名道姓,看起来颇像随口一说,他微微笑着,抬头与瘦骨伶仃对视。
瘦骨伶仃只看见他眼里,有骇人的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