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是秦历之中最重要的月份。
秦国历法是颛顼历,其采用十九年七闰法,规定十月为岁首。因此十月初一就是秦国的元旦,一年的开始。1
但这个本该祥和宁静的岁首之月,在历史上却注定是极不平凡的一个月,真正的多事之秋。
十月里,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清晨,数十辆马车整齐划一的行驶在咸阳街道上,朝着城门的方向而去,矻蹬蹬的马蹄声宛如一曲行军令。
没有百姓好奇张望,也没有人抱怨这动静破坏了他们的晨睡,所有人都知道这些马车出自谁家的,又将去往何地。
三日前,秦王政下令,犯上作乱的嫪毐乃相国吕不韦举荐,按连坐罪应当处死,但念在其侍奉先王,劳苦功高的份上,特赦恩典,免去吕不韦的相国之位,并命令其立即离开咸阳回河南封地,没有诏书永不得返!
随着最后一辆吕府的马车驶出咸阳城门,预示着属于吕不韦的时代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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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不韦离开秦国不久后,另一桩大事席卷了整个秦国朝堂,让来自东方六国的客卿们惴惴不安、如坐针毡。
这一切还要从十年前说起,那时的韩桓惠王被邻国秦国的强大,吓得彻夜难眠,他知道一旦秦国准备东出统一天下,韩国将会是被消灭的第一个国家。
亡国的忧虑就像一把利剑始终悬挂在他的头上。
但韩国这个国家在拥有地域狭小、位置尴尬两大致命缺陷的情况下,一直苟到战国末期,也是有其过人之处:除了强弓劲弩外,就是左右逢源和阴谋诡计。
韩廷上,善于为君分忧的韩国臣子就向韩桓惠王献上了一计,名曰“疲秦计”。
韩桓惠王听完,赞赏不已,直拍大腿。
于是乎,一个叫郑国的水利工程师进入了咸阳,面对秦国群臣,他大肆鼓吹兴修水渠将为秦国带来多大的好处,能收获多少粮食。
当时的嬴政刚刚继位,掌权的则是被庄襄王封为相邦的吕不韦。郑国的构想打动了吕不韦,这是又一件能让他留名青史的好事。
郑国在泾水修渠的计划被采纳后,一个长达十年的阴谋就这样缓缓展开。
但阴谋终究是阴谋,一条修了十年还没有完工的水渠,渐渐引来多方怀疑。当初力保郑国修渠的吕不韦退出秦国权利中心后,郑国受到的质疑也就更多了。
郑国刚来秦国时,滴酒不沾,而后慢慢喜欢上把自己灌醉的感觉。
一次醉酒后,心里的秘密不由自主脱口而出,醉倒前的最后一刻,他看见了床边仆人脸上惊喜的表情。
等再次醒过来,他毫不意外的发现,手脚都被铁链给锁住了,而迎接他的正是狱卒的严刑拷打。
秦国的酷吏果然名不虚传,鞭子抽在身上痛不欲生,但郑国的心却得到了暂时的宁静。
当年他凭着满腔热血,只身来到咸阳顺利说服吕不韦,开始一步步行施疲秦计。
但他郑国也是人啊!
十年,三千多个日日夜夜,他对这片土地渐渐生出来感情。看着那些成千上万的徭役,每日为这个阴谋流血流泪,甚至命丧如此,他不可能无动于衷。
徭役中有不少人是附近的农户,听说水渠能让庄稼丰盛,让他们吃上饱饭,对于修渠这件事是发自内心的高兴,甚至有农户给他送过鸡蛋。
他捧着那几枚小小的鸡蛋,望着农人远去的佝偻背影,他思考着这样一个问题,秦地的农民与韩国的农民有区别吗?
国与国之间针锋相对、算计往来,最后牺牲受罪的永远是这些质朴的农人。
此后的上千个日夜里,苦痛和后悔折磨着郑国,他喜欢上了喝酒,只有在醉后他的内心才能得到宁静。
也因为酒,他深藏于心十年的秘密,终于暴露了。
郑国勉强挤出个笑容,站在他对面的狱卒还以为对方是在挑衅,正要加大力道伺候,谁料下一刻郑国就把所有事情和盘托出。
廷尉立即将郑国的证词呈了上去,嬴政看后大发雷霆,一挥袖将案几上的东西扫倒在地,左右内侍纷纷趴伏在地,大气都不敢出。
嬴政将证词又反复看了两遍,神色稍微平静后,宣布:“除客卿外,召百官前来议事。”
尽是将领和宗族耆老的朝堂上,少有人替来自其他国家客卿说话,就算有人想说些求情的话,也被上面秦王政的黑脸给吓得咽了回去。
结果可想而知,多数大臣们认为客卿们均有间谍嫌疑,应当驱逐,还秦国朝堂一片干净。更有甚者建议将每个客卿,拉到大狱里严刑拷打,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
但上面的嬴政始终一言不发,直到过了许久,就在大家以为就要这么散朝时,嬴政忽然宣布驱逐秦国境内的他国客卿。
随即散朝。
群臣大呼:“大王英明!”
站在下面的沈渺暗想,自己算是又一次经历历史。
他正要踏出宫门时,一名长相端方的内侍匆匆赶来,叫住了沈渺,“沈正卿请留步!”
沈渺还没走到宫殿门口,就听见里面隐隐有乐声传来,内侍小心翼翼领着他往里走,生怕弄出一点动静,打扰大王赏乐的雅兴。
殿中间是一方水池,池水两侧一名乐师吹箫,一名乐师弹筝,水池之中几只洁白的丹顶鹤,正随着箫筝之乐舞动。
优美高洁,不似凡间。
沈渺真想评价一句,真上流,真闲情雅致。
一曲作罢,嬴政摆了摆手,其他人退出宫殿。
“沈卿,寡人想听听你怎么看。”
沈渺反笑道:“大王,您不是已经宣布驱逐客卿了吗?”
嬴政一手支颐,抬头睨他一眼,意思是寡人不想听你说废话。
沈渺斟酌了片刻后,说道:“日后大王统一六国,他们都将是你的子民,难不成大王都一概不用?”
他知道后面嬴政会因为李斯的《谏逐客书》,而收回成命,所以并不想浪费口舌说太多,有些事情还是得让别人来做。
而嬴政此刻的模样,怕是已经开始后悔刚才的决定。
“大王,这逐客令下得过于仓促,未免有些无情,不如先给客卿们宽限几日,毕竟他们之前都是真心实意为大王做事。”
嬴政点了点头,招来一旁的内侍下诏,逐客令三日后施行,秦国上下须以礼相待,不得为难于客卿。
沈渺刚从咸阳宫回到家,李斯就找了过来,着急上火的问道:“沈正卿,你可是刚从宫内出来,大王他,他怎么说?”
“李长史啊,想必你也知道了,大王他刚宣布逐客令三日后施行。”
“完了,全完了。”得到确切消息的李斯跌坐在台阶上,仿佛听见毕生所求破灭的声音。
“完什么完,还没到时候呢,全秦国客卿的命运,都系于李长史你之手。”
“沈正卿,你这话什么意思?”
沈渺擦了擦台阶上的灰,坐在李斯旁边说道:“大王这个人,是最厌恨背叛。逐客令也是大王他一时怒气攻心说的气话。”
李斯有些困惑,“可大王他已经”
沈渺继续编瞎话,“其实下朝后,大王召我一人前去谈话。大王暗示我,他后悔了!只是这逐客令刚下,若出尔反尔,对日后政令无益咱们做臣子的需要给大王找个台阶下,好保全他老人家的面子。”
正在处理奏折的老人家·政,忽然打了个喷嚏:?有人在说寡人的坏话!
“什么台阶?”李斯眼神一亮。
“不如李长史写封谏书,陈明逐客令的弊端,由我进宫呈给大王。”沈渺说完,使劲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李斯闻言,瞬间精神大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