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咸阳后,每个人都忙于自己的事,陈竞牢记巴清夫人的嘱托,每天跟着巴田东奔西走学做生意。
要数最闲的当是沈渺,所有人在忙的时候,他一个人东街窜西街走,无所事事。商队里的人只当他是少年心性,就由着去了。
实际上他正在筹谋如何造纸,穿越秦汉不造纸,等于白穿。
在造纸术成熟之前,华夏最主流的书写材料是简牍。东汉末年纸张发明后,简牍依然与纸张并行存在三百多年。东晋末年,伪皇帝桓玄甚至下令“古无纸,故用简,非主于敬也,今诸用简者,皆以黄纸代之。”
直到魏晋南北朝时期,纸张造价变低,简牍这才退出了人们的视线。
简牍也不是随便砍来一根竹子木头,削一削就能用的。需要经过选材、加工、杀青、上胶、编联等等步骤,每一步骤都不容易。
一册竹简约有五十来片,三五斤重,而且一片简上最多只能写十几个字罢了,单是三万多字的诗经至少都需要几百斤的竹简。
有个成语叫做学富五车,用来形容人知识渊博,算起来也就几百万字的竹简。先秦文字语言极为精简,一言以蔽之,流行的书籍都是些学术著作,五车竹简自然算得上学识渊博。
秦王嬴政喜欢读书,并且纸张还能创造巨大的经济收益,所以说不管是从哪方面考虑,没有人能拒绝一张纸所带来的诱惑。
而且最重要的是造纸术相对简单,他这个手残党也能勉强操作。
沈渺先是找街边的樵夫买了一捆构木,取其树皮再刮去外面的青皮,晒干后用水浸泡个四五天。
又借来舍店厨房的釜,往釜中倒入构树皮和草木灰加水彻底煮软后切碎,再倒入石臼里捣个稀碎。
最后得到的碎渣加水放进水槽中,反复搅打直到成为真正的纸浆。找来一方蔑席,要让纸浆均匀的挂在蔑席上,称为抄纸。1
抄纸是个很费功夫的技术活,沈渺失败了无数次后才揭下一张纸。
经过半个月的折腾,一张泛黄且十分粗糙的纸终于是被做了出来。
沈渺累得瘫倒在床上,对着空气喃喃自语,“我算是知道什么叫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这种手工活还是得找个专业人士来,有些钱就是要让别人来赚。反正我这辈子,是不想再看见纸浆。”
-
春秋战国,一个战争频繁、思想空前活跃的时代,涌现出无数个不同学派,史称百家争鸣。
诸子百家中社会组织结构严密的墨家,也有着属于自己的秘密根据地基地,如同巴清夫人的舍店一样。只是来得更加神秘,不是该学派的之人很难知道具体位置。
但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句话,从古至今都是适用的。通过从陈竞那里借来金钱的运作之下,他很快找到了线索。
沈渺撩开肉汤铺外面的布帘子,径直朝柜台走了过去。
柜台前站得歪七扭八的店家正在摆弄手里的鲁班锁,头都没抬一下,语气颇为冷淡:“客官自行找个地方坐,店小二在厨房端菜,桌上有水。”
“店家,我不是来吃饭的。”沈渺放低了声音,“我来找墨家人,麻烦引荐一下,我有信物。”
说完从怀里掏出一块青铜片,放在柜台上。店家这才抬头,拿起柜台上的青铜片摸了摸,斜着眼打量了一下他,“行,既然有信物那就跟我来。”
店家领着沈渺来到了肉汤铺后面的巷子,牵出来一辆牛车,递给他一块黑布条说:“麻烦公子坐到牛车上,再把这个带上。”
沈渺心里吐槽故弄玄虚,但还是老老实实接过布条系在了眼睛上,黑布条很厚实,什么也看不清。
等黑布被摘下,沈渺发现自己到了一间陌生的府邸,里面大都是些身着短褐衣,足登跋跷的男子。
屋子最中间里站了一群人,里面不断有争执声传来,沈渺凑了过去,发现是两个青年人正在高声辩论,面红耳赤,十分激烈。
沈渺听了一会儿,两个青年逻辑严密、口齿清晰,一改他所认为秦墨只会蒙头干事的刻板理工男印象。
但是他对辩论不是很感兴趣,绕着屋子走了一圈,东张西望。今天他来的目的就是想找一位合伙人,毕竟做手工、干实事这方面,没有比墨家更适合的。
沈渺从这边逛到那边,又从那边回到最开始的地方,正他以为将要无功而返之时,一个跪地手持竹简的青年引起了他的注意。
青年十分专注,侧耳倾听着人群里的谈论的同时,还不忘拿笔往竹简上写东西,像个认真踏实做笔记的好学生。
他瞬间来了兴趣。
等到辩论结束,跪地的青年起身转了转自己酸疼的脖子,就瞧见身旁站了个唇红齿白的少年,正微笑着注视着他。
青年一头雾水,只是那少年的笑怎么莫名像像他爹呢?
-
二人交换姓名,经过简短交谈,沈渺得知对方乃是秦墨传人腹度,祖上是曾担任过秦墨钜子的腹鞟。
墨子死后,庞大的墨家内部因理念、主张和追求的不同,分成了相里氏之墨,邓陵氏之墨,相夫氏之墨三派。
相里氏族人西徙进入秦国,成为了秦墨;邓陵氏向南主要在楚国境内活动,称楚墨;相夫氏往东去了齐国,称齐墨。
相比楚墨的诛暴行义和齐墨的高谈阔论,秦墨的以战止战理念,与身为战争机器、意图统一的秦国一拍即合。
历代秦国国君都很重视墨家,秦惠文王时,腹鞟之子与人发生口角,失手杀人,依秦律当斩。秦惠文王念在腹鞟是秦墨钜子,且劳苦功高的份上,特意下令赦免。
商鞅变法以来,秦国严刑峻法,世人皆知。当年秦惠文王还是太子时触犯禁条,由于嗣君不能受墨刑,最后由太子老师受罚。秦惠文王继位后,车裂商鞅,但却把商君“鼓励耕战、严刑峻法”的精神保留了下来。
腹鞟先是感谢君父的赦免恩赐,接着直言“墨者之法,杀人者死,伤人者刑”2,坚持执行墨者的法规,杀掉自己的儿子,大义灭亲。
墨家在秦国的发展一直是如火如荼,和法家有得一比,只是比法家更加低调务实,导致很多人下意识忽略墨家的作用,以为秦国只重法。
从秦国攻伐六国所需兵器、基础建设到秦皇大兴土木,都少不了墨家的身影。
墨家就像许许多多的工匠,尽心尽力的干实事,宏伟建筑上每一块砖、每一片瓦都洒满了他们劳动的汗水,但最后却被士人们鄙视,被普通人忽略,隐没于历史的尘埃之中。
沈渺心想自己真是歪打正着,居然碰到了腹鞟后人,故意挑起话端,直奔主题,“腹公子,你这日日携带竹简也太不方便了些。”
腹度闻言苦笑道:“的确是不方便,但布帛太昂贵了”腹氏一族,世代为秦国王室服务,家族却始终秉持着墨子之风,不好奢靡崇尚节俭,身体力行,能走路绝不坐车。
“那你有没有想过制造一种新的书写工具,比竹简轻便,比布帛廉价易得”
腹度认真思考了起来:“每当我因竹简沉重手腕酸疼时,都想过这个问题,但始终没有头绪如果真有那样的物品,不仅能大大造福世人,还可以向全天下宣扬墨子的理念我觉得这她一定会存在,只是如今的我无缘相见罢了。”
沈渺满意的看了腹度一眼,心想自己算是找对了人,是个真诚且有墨子“兼爱”气质的好青年。
“沈公子你”腹度发现对方又用那种慈爱的眼神看自己,搞得他怀疑的上下打量自己,难不成又将那件破洞衣服穿了出来吗?
“来,腹度公子你看看这个。”将自己做的纸拿了出来,放在了案几上。
腹度接过一看,此物泛黄上面还夹杂着根茎类的东西,薄薄的一片状似布帛摸上去有些硌手,但捏起来比布帛脆弱一些,他不解的问道:“沈公子,这是何物?”
沈渺轻轻一笑道:“这个叫做纸,你在上面写个字试试看?”
写字?腹度心思活跃,忽然想到刚才沈渺的问题,一个答案呼之欲出,他吸了口气拿起了笔。
下笔时,能明显感觉此物的柔韧,墨水随着笔的轨迹运行,虽因纸中的梗絮阻止隔,导致写起来感觉不太流畅,但字迹却能清晰呈现在上面。
腹度不由得更加认真了起来,这劲头比当初学写第一个字还要认真几分。
最后纸上呈现出一个有些歪斜篆体“秦”字时,腹度捧着纸忍不住身体颤抖,十分激动的问道:“沈公子,可否告知从哪里购入的?”
“此物哪里都买不到,是一个叫做蔡伦的先生发明的。”
腹度一脸急切,“那蔡伦先生家住何处?”
沈渺故作神秘说道:“蔡伦先生是个世外高人,我也是偶然间遇到了他,并不知道他是哪里人士,又去往何处。”
腹度长叹了口气,感觉十分遗憾,目不转睛盯着手上的纸,想着要不要夺人所爱,让沈公子将这张纸卖给他。
如果能得到这张纸,回去好好研究一番,说不定就能破解这纸的制作工艺。
谁料对面的少年粲然一笑道:“蔡伦先生心怀大爱,将造纸之法告知于我,好让我造福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