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手，焚香，开祭坛。
随着祭坛中心光芒的愈盛，归哲成的脸色却愈发苍白起来。待到礼成之时，他已经面无血色，唇色乌白。
就在这短短的一炷香间，他的头发便肉眼可见的斑白了几分，像是被某种神秘力量抽取了生命力般。
而归长虹则仗着自己年纪最小的身份，窝在队伍末端。她表面上一脸尊敬地祭拜着神灵，实则偷偷地发着呆，直到她脑海中响起一道声音。
“阿……长虹，你们所谓的真神好像并不是什么好东西呢。”
说着，那人的声音顿了顿，似乎有些疑惑自己为何会叫错她的名字，但他随即将之抛之脑后。
在不留痕迹地将周围人的神情都收入眼底后，归长虹终于确定这声音只有她一人可听见。
是幻觉？还是魔族作怪？
在结论未定之前，她只得暂且按兵不动并暗暗提高了警惕。
“真神果然神机妙算，竟早在千年前就赐下了这么一个宝物用于挑选继任者。”
归哲成望着自己那一子二女，他心中骄傲与自豪骤生，为他那原本惨白的脸色添上了一抹激动的红晕。
他们皇家一脉单传的诅咒终于在他手上打破了！他的儿女们一定能活得比之前所有的先祖都更久！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冲着站在前方的长子招了招手道，“来！长空，你先来给妹妹们做个示范。”
见之，归长空向前迈了一步，他伸手摸向那镶有神秘图纹的玉石来。
一股斥力顺着他和玉石相接触处传来，将他向后摔去。在毫无防备下，他撑着地板的双手被碎石划破，在地上留下两道长长的血痕。
而原本晴朗无云的天空则瞬间阴云密布，似山雨欲来之势。
相较于还未启蒙的两位妹妹来说，归长空已从书中了解过皇室的辛秘。
皇室之人注定短寿，尤其是皇帝，必将一身寿命献予真神和大地……
而活着的时候，皇帝则将作为阵眼被禁锢于宫中，需以肉身为载，灵魂为燃料，一步不离地镇守着封印，直到自己彻底被吞噬。
也就是说，从被选为继任者的那一刻起，那人的生命就进入了倒计时。一边要忍受着灵魂逐步被吞噬的疼痛，一边要尽快的繁衍下一代，选出新的继承人并将其抚养成人。
终其一生，只为人族兴衰而活。
归长空看了一眼身后正一脸担忧着望着他的妹妹，他怎么忍心要自己的妹妹们从小就背上这等苦痛？
顶着呜咽的狂风，他双拳紧握着挣扎地爬起身，咬牙道，“恳请父皇再给儿臣一次机会。”
只见他脊背发颤，似是那玉石有千斤重，压得他身子有了弯曲的迹象。但不过一息时间，他便再次挺直了起来。
待他转过身来时，大汗淋漓下，他那湿漉漉的发丝只能乖乖巧巧的黏在他额上，将他的神情彻底遮住。
在鼻翼微动间，他咬着牙，不顾那刺入灵魂的痛楚，将手中发光的玉石举了起来。
而随着他的动作，玉石发出的万丈光芒直入云霄。待到接触到那之前盘旋在皇宫头顶的乌云时，乌云间似有屡屡黑气盘旋叫嚣着，继而与光芒对峙着。
一条金色的游龙在乌云中翻滚着，而在它一声声的悲鸣之下，云端的尽头隐约伸出了一只洁白如玉的手将乌云握在掌心，碾碎了开来。
就在风云变幻之际，一直默默看戏的归长虹却清晰地感受到一股暗藏着无尽怒火的目光从她身上一扫而过。
随之而来的便是另一道陌生的女声，“该死！此番算计之仇，我族绝不会善罢甘休。”
但就像之前那道男声般，这来自云端的声音依旧是除了她外，无人听闻。
不过，即使众人没有听见神的旨意，但在这信仰神的世界里，天象便是最直接的预兆。
“乌云蔽日必是真神对吾等的示警。难道传说是真的？魔皇要复生了？”归哲成面目威严地扫过周围神仆们，警告道，“今日之事，不许外传。”
待乌云散去后，那晴朗无云的天空衬托得之前的风云变幻宛若不过是众人的一场幻觉。
“咔嚓”
还没等众人松一口气，归长空手上那粘着点点血迹的玉石间突然出现了道道裂纹，不过一瞬它便化为了粉末，顺着他的指缝落了下来。
而他则双眼紧闭，眉头紧皱，似是力竭般向后栽倒去。
“太子殿下昏过去了！”
正当天地震动，似喜似悲时，另一处暗淡无光的地界中，一孩童突然睁开了眼睛。
一骨瘦如柴的女人闭着眼，摸着他的头道，
“其琛，今日是你生辰，为了给你准备生日礼物，你爹前些日便穿越地界去打猎了。按理说，今天他只要没死都会爬回来见你的……”
闻之，男童他一言不发，反而警惕着望着对方，他一手捏着勉强可以充当利器的梳子，一边悄悄地往后退了不到一毫。
憬彼淮夷，来献其琛。[1]
他可从来不是谁的珍宝，更不叫什么其琛，他不过是那任人轻贱的生父不详的孤儿，伊家的耻辱。
根据声音和风的变化，觉察到对方的动作后，女子也不恼，相反在她记忆里，一向没有神智的孩子突然有了反应一事反而更令她激动。
她极力压抑着内心的紧张，俯下身，用指腹轻柔地将对方的脸摸了个遍，似是在确认着什么。
原来女子她竟什么都看不见。
半晌，她含着热泪，神情激动地说道，“魔皇在上！其琛，你终于醒了！可惜你爹他……”
说到后面，她的声音越发哽咽和颤抖，直至似一道清风拂过，微不可闻。但很快，她便收拾好了心情。
自千年前魔皇陨落，魔族被迫封印后，魔族便一蹶不振。生离死别早已成为所有魔族人习以为常的事情，而等候魔皇的归来则是他们唯一的信仰。
若是在以前其琛还没醒的时候，她或许在丈夫逝去后，就会自愿带着其琛一同献祭，化作养料滋养族人，以保存魔族的有生力量。
但现在不一样了，她的孩子醒了！他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和族人一起等待皇的归来！
魔皇？尹其琛？这不是他之前看到的一本《神主天下》的连载小说里的反派？他当时还是因为和书中的人撞名了，才稍稍翻阅了一遍，所以他这是穿书了？
若他没记错的话，最多二十年，魔族就要被人皇之子在女神的支持下灭族了。
只是，那主角叫什么来着？
或许是因为穿书所带来的限制，又或者是所谓的天道法则对书中主角的保护，每当他尝试着去回忆主角的姓名时，脑中便会传来阵阵针刺般的疼痛感。
在极力回忆之下，尹其琛他不由得抱着头，咬着牙抵抗起这剧烈的疼痛。
察觉到他的颤抖，女子她的指甲骤然伸长，她毫不犹豫地划过手臂，径直削下了一块肉来。
随着她干净利落的动作，紫色的雾气瞬间笼盖住了她的伤处。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她手臂上原本缺失的部分瞬间便被补全。
只是，她整个人似乎又再次瘦弱了几分。
而她却像是没有痛觉般，举起这块肉递到了男童眼前。在感受到男童一动不动时，她愣了一瞬，半晌才想明白对方犹豫的地方，开口安慰道，
“魔皇虽死，但他的意志永不断绝。我们魔族绝不内斗，但这不算。这只是来自一个无能母亲为她过生日的儿子准备的礼物，不算自相残杀。魔皇会原谅你的。”
然而，在她温柔的目光下，未曾感受过善意的男孩却显得更为戒备与抵触起来。他的身体紧绷，脸上写满了抗拒。
“其琛，吃吧。你我力量同源，我的血肉将会是你最好的补品。”
说着，她满目慈祥，笑着将自己的血肉撕成一条条方便入口的模样，再一次抵到了男孩的嘴边。
不知为何，在男孩的眼中，这血淋淋的肉块竟如同他幼时曾见过的带血的牛排般，散发着无尽的香气与诱惑。
在与她僵持了许久无果的情况下，他最终还是皱着眉，闭着眼，张开嘴咬住这血淋淋的肉条，而后嚼也不嚼地便胡乱地吞了下去。
然而下一秒，一股似欲将他灵魂寸寸碾碎的疼痛从他胃中顺着食道烧了上来，让他不由地全身痉挛，在抽搐中吐了一地酸水。
似是有两股截然相反的力量以他的灵魂为战场交战着，以至于他一边承受着来自身体处的极端斥力，一边又被一双无形的大手强行往里塞去。
见状，那女子不由得面色焦急，她当下抛下了手中剩下的血肉，含着泪，轻柔地将他环入怀间。
她双手颤抖地拍着他的背，无助地喃喃：“怎么会这样？其琛！”
而在拥抱之间，一滴滴从高处滴落在他脸上的热泪，似乎沿着脖颈，滑落到他冰冷的心尖，烫熨了他原本躁动不安的心灵。
这就是母亲吗？真暖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