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默契的队友是非常重要的。
宋景深深明白这一点。
在这种他扛着粒子炮面对畸变体的时候,他的队友应该自觉地护着没有战斗能力的群众远离炮火能波及的区域。
即使他跟夏安宇在团队作战训练的时候几乎没有组过队,但他认为基本的常识夏安宇会有。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夏安宇不仅没有护着查尔斯等人后退,反而上前来,一把按住了他想要开炮的手。
“别,宋景。”夏安宇说。
他挡住宋景的炮口,背对着地下室的入口,整个后背完全暴露给了那只畸变体。
宋景整个人懵掉。
“你在做什么?快闪开!”他喝道。
“不,别开炮,宋景,你冷静一点,它没有恶意。”
宋景才想让他冷静一点。
他在做什么?什么叫没有恶意?他在护着那只畸变体?并且把自己致命的后背留给了对方?
为什么?
就这个举动,这说话间的短短几秒,他们跟地下室入口、跟那只畸变体这么短的距离,死都够夏安宇死一万次了!
然而夏安宇没死,他还完好无损地站在那里。
空气中有着淡淡的血腥味,是从地下室的入口飘出来的。
查尔斯教父也堵到了宋景的炮口面前,眼皮耷拉着的褶子抬起来,他说:“警官,手下留情。”
三人安静对峙几秒,整个祷告室鸦雀无声,就连孩子们都安静了。
如果畸变体要动手,这里的人已经可以死好几遍了。
几秒后,粒子炮黑洞洞的炮口缓缓放下了,宋景手里只握着一把没有什么杀伤力的麻醉|枪,枪口朝下。
宋景不是个笨蛋,相反,他还十分聪明,他虚握着枪,单手摘下了正在录制任务视频的辐射热成像眼镜。
“我想我需要一个解释。”他说。
查尔斯对“小黑”轻声细语的叮嘱,夏安宇乃至孩子们对那只畸变体的维护。
夏安宇垂着脸,语气略有些低:“待会儿我会跟你说。”
他让过了身子,那只畸变体拖着一地蜿蜒的血液,缓慢地走出了地下室的入口,宋景终于得以看清楚那是一只怎么样的畸变体。
约莫一人高,形似鸟,有一双巨大翅膀,然而没有羽毛,通体乌黑,浑身都长满豪猪般的尖刺,有四只足,足尖长着鹰钩似的倒爪,此刻每一只爪子都半脱不掉地黏连在足上,像是与什么东西暴力地打斗过留下来的伤。
查尔斯教父急急忙忙地去翻医药箱,几个小孩围到了那只鸟旁边,宋景想拦,然而他们看起来跟那只鸟熟得不得了。
鸟没有要伤害他们的意思,静静地站着,任由查尔斯教父把一些伤药倒在它的足上和翅膀上。
那双眼睛温和且宁静,惨白的月光倒映在它眼中,甚至显得它有几分灵性。
它歪歪头,看着这边的夏安宇和宋景。
“你们认识它。”宋景说,“它是你的什么人?”
“嗯,是我妈。”夏安宇说。
宋景扭头。
“它是我妈畸变的,在四个月前。”夏安宇说。
宋景忽然想起那些关于夏安宇的传闻。
“你妈……你不是说,你父母都被畸变体杀了吗……”
“嗤,那是骗警察的,死的只有我爸而已。”
宋景看那只鸟一眼。
安静了一会儿,夏安宇低低的声音响起:“……没错,是我妈杀的,她变成畸变体杀的。”
“那你……”
“但我不觉得那有什么不对,当时如果我妈不变成畸变体杀了我爸,当时我就没了,因为我爸也变成了畸变体,他想吃了我。”夏安宇说。
“你爸妈都变成了畸变体?”宋景诧异,一个家里同时出现两个畸变体,概率也太高了。
“你知道我家住哪里吗?”
羊肠村。
宋景忽然想起来了,羊肠村就在闵宿区那两个空间漏洞的辐射范围内,而且就在正下方,正中央。
“羊肠村,大概能猜到了吧,我爸不是什么好人。”
“他十八岁的时候犯下强|奸罪,被送去坐了牢子,出来之后又找上了当年被他强|奸的那个女人,对,就是我妈,报复打击,威逼利诱,用尽各种手段,逼我妈嫁给他,否则就把她被他强|奸的事情到处宣扬出去。我妈没办法,嫁了,第二年,她生下了我。”
“我爸根本就不爱她,他娶回她回来只是为了报复她,也是想要一个生育机器,我妈生我之后落下了病根,没办法再给他生孩子,然后他就开始打我妈,日日打,夜夜打。
我小时候就觉得,我妈真的活得太痛苦了,但她很坚强,为了我,她一直没有跑走,直到我爸染上赌博,输了钱之后连我也一起打,我妈终于受不了,被逼疯了。
疯了之后,他拿着根锁链,把她锁在屋子里,然后逼我辍学打工去给他挣钱还赌债,如果我不还,我妈就会被他虐待。”
“那天我实在是身上没钱了,想着回去跟他同归于尽,一了百了算了,没想到,他先没扛住,当着我的面变成了畸变体。”
宋景不知该说什么,一阵沉默,就连小孩们都安静了许多。
窗外风声呼呼,月光雪白,照在夏安宇那张总是吊儿郎当的脸上。
夏安宇接着笑了笑:“嗤,那人渣变成畸变体也是丑得要死,同样地贪婪丑恶,他想吃了我,被锁着的我妈就突然也变成了畸变体,喏,就是你现在看到的这样,它反过来把我爸变成的畸变体给杀了,尸体流了满屋的血。
我妈在那滩血里扑腾翅膀,我觉得她终于自由了。
我本来以为我也会被我妈杀死,或者吃掉,畸变体不是本性喜欢吃人吗?我想,死就死吧,我的命本来就是她给的,所以我完全没有挣扎。
但她没有杀我,她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用那双黑眼睛。
你不知道,那眼神就跟她以前没疯的时候一样,太温柔了,虽然她疯了之后,偶尔也会跟着我爸一起打我,用酒瓶砸我的头,用烧过的煤炭烫我,但是她没疯的时候,也是真的很温柔。”
“我知道人类跟畸变体是敌对的,但我没办法对她下手。所以在警察赶来之前,我冒着雨带她逃走了。”
“就是这里。”夏安宇说。
宋景看了一眼给黑鸟包扎爪子的光脑袋查尔斯教父。
“查尔斯是个好人,胆子也很大。”
“当时我无处可去,外面到处都在抓畸变体,不知道为什么,我妈跟着我不走,她不吃我,但也没有离开,很安静地一路跟在我后面,
我带着她在雨里走,不知道该去哪,没有人不恨畸变体的,也不会有人相信我妈是好的畸变体,如果让特管局知道了我妈的存在,它说不定会成为实验品,
我们几乎在雨里走了一夜,后来,我在路灯柱看到了费诺德教德宣传单,上面印着他们的宣传标语……”
宋景也想起了那句血红的标语。
——武力正表现了人类的软弱,反对无差别的杀戮,请把它们也当成一条生命看待。
“我就冒着试一试的想法,带着我妈过来找查尔斯教父,后来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为了能掌握能多有关畸变体和特警的动向,我进入了特管局。”
真是一个令人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故事,宋景听完沉默无语。
“所以你切断通信是因为……”
“因为,我以为任务上说的那只畸变体是它,我不想让你知道,想趁你找到它之前先找到它……”
“找到它,你打算怎么办?”宋景问。
“不知道,”夏安宇低声说,“我还没想好。”
“不过幸好不是它,虽然它之前从来没有伤过人,但是……”
但是,它依旧也是畸变体,谁也说不准它能压抑伤人的天性多久,谁也不能保证它永远也不会吃人。
夏安宇觉得有些可悲,他相信她,却又不能完全地相信它,畸变体是卑劣残暴的,这几乎是刻在人类骨子里的认知了,连他也不能免俗。
“宋景,我有件事想求你。”
宋景看着他,他知道他想求他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