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清泓在旗台下坐着拍篮球。
阮愫走出办公室,见高大少年坐在那儿,唇红齿白,白衣黑裤,干净清冽得像是在漫天黄沙里一泓流进人心里的清泉。
她触景生情,在心里没来由的的联想起一直住在自己心尖的少年。
阮愫走向路清泓,到四肢纤长,面孔英俊的少年跟前教训他:“谁让你告诉肖老师我给你刷了游戏系统的人脸识别?”
“我没说啊,是其它同学说的。”路清泓吊儿郎当的回答。
“我刚才为这事被肖老师骂了。都怪你,现在我还要写检讨。你回去叫你爸万别来学校找我麻烦。”阮愫现在特别恐惧这件事。
这个学生的家长据说是个部队高官。官位还是特别大的那种。
“我爸才不会来呢,他忙得很。”路清泓说,垂眸拍球,眉眼懒颓,一副很寂寞的样子。
阮愫似乎又看到年少时的那个少年了,一时晃了神,陷入了回忆。
好一会儿以后,“我觉得你也挺可怜的。”路清泓审视阮愫,还以为她被肖晋给骂自闭了,“你说你跑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干嘛呢?都那么卖力给一群落后地区大字不识几个的学生们上课了,讲个课全靠吼,嗓子都吼哑了,下课后又天天花时间给他们补习,最后还被别人嫌弃课上得不行,唉,你真是吃饱了闲的。”
“你才可怜,平时在学校里上学都算了,大暑假的还跑来这里继续上学,你才是吃饱了闲的。”阮愫回怼少年。
“行了,我们都可怜,行了吧。不说了,我要回去了。我爸派人来接我了。”一辆墨绿军用jeep驶进学校操场,卷起尘土飞扬。
路清泓起身,朝车子走去。
阮愫抬眼看见坐在车里挂着墨镜的男人,瞬间联想起,路清泓的父亲可能是他的领导。
阮愫以为对方是这些日子被她一直想着念着的人。
她的心脏先是急速跳了几下,忽然就不跳了,猛然间像是被挤掉了氧气,让她难受得厉害。
鼻间的呼吸愈发不稳,她眼神躲闪的看向坐在绿色越野车上的人。
她很想看见他,又很怕他发现她在看他。
“你紧张什么呢?你是不是犯罪了?边防派出所的人来接我回去,又不是来抓你。”
路清泓捡起地上的书包,痞里痞气的搭到肩上,另一只手转着篮球,嘲讽阮愫道,“阮老师,你是不是从边境上非法偷渡过来的,怎么看到边防的车,这么紧张。”
“我哪里紧张了?”阮愫脸红耳热。
等到那辆越野车上高大魁梧的人走下来,摘了脸上戴的墨镜,她才发现那人不是古皓白。
古皓白不会来的。
因为她是苏禹初的女朋友,古皓白要避嫌。
“明俊哥,你怎么这么慢,我等你好久了?”路清泓走向来接他的马明俊。
马明俊哈哈笑着回答:“今天队里有大案子,有队友受伤了。所以我来晚了。”
“怎么了?”路清泓一脸紧张。他来过边境好几次,知道这边境有时候很太平,有时候又很危险。运气不好,这些边防战士里会有人死。
“几个恐怖分子在边境上试探,跟我们动上家伙了。”马明俊轻轻这么一说,竖起耳尖在一边偷听的阮愫就能听见了。
她还发现马明俊开的是古皓白的车。
阮愫自然而然的联想到是不是古皓白受了伤。
“我皓白哥受伤了?”路清泓好像知道她心思似的,她想问的问题,路清泓直接帮她问了。
“嗯,有点儿。走吧,接完你,我还要去边防派出所审人。”马明俊招呼少年上车。
见到在一旁站着不动的阮愫,马明俊问:“这是你老师呢?”
“是啊。”
“怎么都不介绍一下?”
“没什么好介绍的,她有男朋友了。”路清泓朝阮愫挥了一下手,笑道,“阮老师,我先走了。有什么想问的,你待会儿在微信上问我就行了。”
绿色的吉普车驶上土路,又卷起一阵尘土飞扬。
阮愫站在原地喝着灰尘,心都凉了。如果不是亲身来这趟西境,她从来都不会知道古皓白的工作这么危险。
晚上,凌灵他们几个聚在一起办茶话会,其实不是茶话会,是联谊会。
来自北城几大高校风华正茂的青年们聚在一起,谈天说地。
他们点燃蜡烛,在西北高原燥热的夜里躁动起寂寞的心,阮愫也被凌灵拉来了。
肖晋也在,大家提议玩游戏。
这帮人平日里都是学校里的乖乖学生,露骨或者禁忌的游戏也不敢玩,隔靴挠痒着,相互在那儿浅薄的撩来撩去,挺无聊的。
阮愫觉得没劲,想起身走。
有人问:“阮愫,你男朋友真的是苏禹初?”
阮愫淡漠的回了一声,“是。”
这人继续问:“你倒追的他?”
阮愫继续回答:“是。”
这人啧啧了两声,“你可真厉害。苏禹初都能拿下。”
阮愫说:“我要回去了,每天这时候我要跟我男朋友视频,他可关心我了。”
阮愫提前走了,大家在她走后一起说她的八卦。
“苏禹初那样风流的男人,她也敢搭,到底是多狠的人呐。”
“不是看起来挺乖的吗,在外经贸年年拿奖学金,他们院知名网红教授张静心教授的得意门生。”
“肖晋好像对她有意思呢。天天找借口找她。”
“勾子放得好,当然到哪里都可以勾到男人。”
“她老家哪里来着?”
“宁市。江南水乡。”
“怪不得长这么漂亮,按理说应该很多人追她,怎么她会主动倒追苏禹初那样的浪子。”
“想嫁入豪门呗。听说她家境挺普通的。”
“搭上苏禹初,比进大厂跟世界500强好太多了。”
阮愫知道自己走后,那群无聊的人肯定会聊她。
但是她心里并不关心这个,她关心的是下午在小操场上听到古皓白的同事提起他们队里有人受伤的事。
阮愫回到宿舍,心神不宁,干什么都心不在焉。
最后,她咬了咬牙,干脆给古皓白发了一条微信。
【在吗?】
曾经阮愫也是一个很不齿别人发微信问“在吗”的人。
有事说事,问在吗,是什么意思。
然而,这种铁定被嫌弃的搭讪方式就是被她用在了古皓白身上。
消息发出去很久也没人回复。
阮愫盯着手机对话框,焦躁的等,许久,古皓白还是没有回复。
阮愫要放弃之际,他回了。
【在。】
阮愫指尖发颤,故意间隔了整整一分钟,她才打字:【你还好吗?】
他回:【好。】
阮愫皱眉,打字:【听说你受伤了?下午你同事到我们学校来接我一个学生下课,我恰好听到。】
他回:【没事,小意思。】
末了,又回:【谢谢问候。】
然后,就没了。
真就没了?
阮愫看着对话框。
真就没了。
阮愫被这个男人给整原地裂开了。他是不是和尚啊,这么难撩。
不行,得给他上个大招。
阮愫手指飞速打字:【我周末想去西卢市买点生活必需品,可是没有车。我们肖组长说他可以送我去。】第一条。
【肖组长你见过吧?就是那个戴眼镜的,北城著名顶尖学府a大的天之骄子,我们的活动发起人,不知为何,他对我还挺好的,天天找我。】第二条。
消息发出去了,阮愫静静等待。
空气凝固了,阮愫的心弦也崩住了。
有人说,暗恋是一场属于自己的兵荒马乱,对阮愫来说,暗恋是一场无人知晓的犯罪过程。
她偷偷的瞒着全世界的人,做尽喜欢他的事,甚至不惜绿他兄弟,傻乎乎的想要靠近他,终于,来到他身边,才发现,因为她是他好兄弟的女朋友,再怎么靠近他,他也不会接受。
阮愫就像是缘木求鱼了,方式跟方法完全错了。
但是,如果不是通过这样的方式,她又怎么能稍微靠近一下他呢。
他淡漠名利,远离世俗,那么放逐自己,都放逐到这杳无人烟的边境上来了。阮愫如果不鼓起勇气靠近他,此生都会跟他无缘。
古皓白,不要做王八。
时间分分秒秒,随着西境猎猎作响的风,从阮愫指尖滑过。阮愫焦急的等着男人回应。
【你平安就好了,晚安。】阮愫被折磨得就要放弃之时,给他发了这条可以当做结束的信息。
然后,他忽然回过来,【我周六下午五点换班,六点去学校接你。】
呜呜呜,收到这条信息的阮愫眼热,激动得捂住嘴巴,就快要哭出声来了。
周六下午,小学校放学后,古皓白开车到学校找阮愫。
学校里支教的教师都走了,只有阮愫一个人戴着一顶白色的渔夫遮阳帽坐在旗台上,拖着下巴等。
细肩头上斜挎着个桃粉色的漆皮零钱包。
她穿了件无袖的纯白连衣裙,吊带的,领口缀着细细的蕾丝,裙摆及膝盖。
脚上一双矮帮白色帆布鞋,手里捏一根绿色的草,正在百无聊赖的玩着,看似是等了他很久。
古皓白从车座上下来,还是那辆军用jeep。
他没穿军服,打扮清爽。
纯黑短袖体恤,水洗蓝牛仔裤,刚理过头发,半寸的刺猬头,露出了青色的头皮。
其实刺猬头这发型很择人,要是脸型,五官或者额头比例不好,发际线也没生好,理出来就是一场彻底的自我毁容。
古皓白无疑是哪哪都生得好的人。
利落清爽的刺猬头让他眉目如画的五官最大程度的暴露,阮愫看得入了迷。
明明是一张淡颜系的脸,却有摄人心魂的冲击力。
阮愫许久不见他,变得有些拘谨。
察见他眉角有一块半新的没好完的伤痕,阮愫于是只能用这个作为话题展开,“你额角怎么了?”
“就是你发微信那天,边境上出了点乱子。抓了几个人,这些天有点忙,一直忙着问讯。”古皓白口吻淡淡的提起这些日子自己在忙。今天才得了个机会理了个头。
阮愫问:“你刚剪的头发?”
阮愫还能从他身上闻到清爽的剃须水的味道。
是佛手柑跟橡木苔,还有烟草。
“嗯。自己拿推子推的。”古皓白闷声回答,“在边境上找不到理发店,没有tony老师,只能自己当。”
“怎么了?没推好?”他背了一下头,以为自己后脑勺被自己推缺了。
“不是。挺帅的。”阮愫红着脸夸赞。不是挺帅,是贼帅。
救命,能不能不要这么帅。
站在军车边,唇红齿白的俊脸,宽肩窄腰外加修长的四肢,加上这个特别阳刚的刺猬头,周遭的空气都斥满了属于他的雄性荷尔蒙,霸道又凛冽。
阮愫的心为他摇摇欲坠。
“是么?”古皓白不以为意,招呼她上车,“你想去西卢买什么?”
“就……随便逛逛。”阮愫说,“买点女生用的东西。”
古皓白看了一下关门的教室,知道别人都走了,她还在这儿傻等。
要是他失约了呢?
问题是他真的想过要失约。
他觉得再见她有点不合适。可是,她说,如果他不开车送她去,她就要跟那个叫肖晋的男人去。
古皓白不想苏禹初被绿。
但是,他来的话,苏禹初就不会被绿了吗。
古皓白来的路上,其实心里一直是迷惑的,阮愫总让他无法保持他本来的清醒冷淡人设。
“谢谢你特地来给我当司机。”阮愫应该也想过他会失约,终于等到他来,整个人一下子变得像是拨开乌云见天光的明月亮,特别欢快的冲他笑。
夏日余晖照在身材纤秾合度的女子身上,她扬起一张温软又艳丽的脸,置身西北的黄土地上,肤白貌美,纤尘不染,像是来错了地方。
为着他的到来容光焕发,一双杏眼盛满晶彩,娇羞可爱的对视着他。
见到她这么开心,古皓白忽然并不后悔过来找她了,他说:“走吧。”
“嗯。”阮愫答应。
车子在傍晚进了相对比较繁华的西卢市。
阮愫说:“我们先吃饭吧。”
于是两人在清真餐厅里吃了晚餐,烩面片,炸鱼,牛肉锅贴,小馄饨,糯米南瓜,味道都还不错。
尔后,看到转角有一间电影院,阮愫又说:“我们看电影吧。好不容易到市里来一趟。”
“嗯。”古皓白答应了,他今天很配合阮愫,帮阮愫把心里盘旋的的小心思都实现了。大概是想着她支教辛苦了,要好心犒劳她一下。
其实阮愫今天哪里是想来市里买生活必需品,她只想跟他约会。
两人看了一场港片,讲什么的,阮愫忘了,阮愫只觉得这片的片长怎么能这么短。
西卢不比北城或者沪市,电影院里上映的都是国际国内院线最新上线的电影,他们这里上映的都是一些投当地居民喜好的旧片。
这里的人不喜欢看电影,更不喜欢看最新的电影。
置身漆黑的人烟稀少的电影院里,古皓白坐在阮愫身边,荧幕变幻的光影落到他美酷的面孔上,阮愫第一次靠他这么近。
暧昧的距离里,从年少的少女时代就怀有的情感像吸了水的棉花一样膨胀,渐渐塞满了她的心。
晨光熹微。阳光穿透树叶,在教室的墙上落下斑驳变幻的影。
阮愫背着书包走上教学楼,她的教室在高一五班,在面朝校门的北栋,她每次都从左一的楼道上来,故意路过高三七班的教室。
七班教室门口,每次都站着几个个高且脸酷的男生,其中那个习惯理着特别短的板寸头,总是喜欢把手穿插在校服裤口袋里的人,叫古皓白。
他是阮愫暗恋的人。
阮愫每天都假装从他面前路过,然后又假装毫不认识他。
很多时候,阮愫都看见学校里三个年级的女生给他送情书,鼓起勇气走到他面前,递出承载着她们对他喜欢的粉色信封,他却总是寡淡的把双手一直插在校裤口袋里,从来不伸手去接。
所以阮愫从来没干过给他递情书这事。
阮愫只要远远的望他一眼,放缓走路的步伐,用最慢的速度假装从他面前路过,这样的暗恋对阮愫来说就已经足够了。
这日,阮愫听到他们在聊一部韩国电影。
“哇靠,那个男的真的在里面露屁股了。说能跟色戒媲美,昨天我回去看了,无删减的,嗐,也就那样。”
“女主还挺美的。”
几个高三的男生在一起说着。
“没劲,还是小泽玛利亚胸大。”
“任何让我撸不动的片,都不好看。”
“古皓白,你看了吗?人间中毒。不伦之恋。”有人问古皓白。
“看了,不好看。”古皓白回答。
“不觉得挺刺激的吗?一个男人挖自己下属的墙角,上他老婆。”
“不刺激。”古皓白回答,“烂梗。”
“嗐,古皓白你挺清高啊,这样还烂梗?平时女生们给你递情书,你都不接,还以为你就喜欢搞这种禁忌类的不伦之恋呢。
你不是想去当兵吗?这样的剧情挺适合你展开幻想的……仔细看看,看看这辈子有没有这种机会尝这种鲜?”
“有病,我当兵就为了这部烂片。你们没病吧。滚,少到老子面前来瞎叨叨。”古皓白不屑的说。
说完,他居然在教室走廊上就从校裤口袋里掏出烟盒跟打火机,不把任何人,包括老师跟教导主任等人放在眼里,自顾自的擦燃打火机,给自己点了根烟含。
修长的水红薄唇含着一根白色烟卷的模样,在一众男生带了黄色的聊天环境下,显得特别欲。
年少的阮愫走过他们的教室有些远了,还能听到那群男生在起哄,“唉,这种片肯定韩玺喜欢,对我们皓白哥来说太小儿科了,他喜欢的女生怎么可能是一朵小白莲呢。”
“我们皓白哥肯定喜欢那种特别惹火的,骚的,耐操得不行的……”
阮愫当晚就回去找资源看了那部《人间中毒》,看完一整个礼拜都没睡好觉。
一个礼拜后,古皓白就从学校里离开了。
阮愫找人去他们班打听,高三七班的同学回答,古皓白被他家里安排去当兵了,不参加高考了,再也不来上课了。
阮愫后来再打听,听说他去了北城的陆军部队里。
再后来,一个成绩一直吊车尾,本来打算在宁市随便读个二本的阮愫发愤图强,以当年东塘高中文科状元的成绩考上了北城的外经贸,去了跟古皓白在一起的城市。
可是却得不到关于古皓白的任何消息。
直到去年冬天,他开着一辆矜贵的库里南来到她上学的学校,那完全改变了她的人生。
事到如今,阮愫都会觉得自己好疯狂。
可是,她有什么办法呢,当时的她只能抓住那个唯一的机会去靠近他。
他就那样不负责任的在她的世界里出现,让她惊鸿一瞥,然后就无情的消失了,
留下她在北城那个冰雪之地疯狂的找他,想他,念他。
最后,她被逼疯了,她竟然想到通过苏禹初去靠近古皓白。
可是,古皓白却对那个冬天发生在阮愫身上的事全然不知,他只知道阮愫现在是苏禹初的女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