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慕苒有时是一个极其执拗的人，苏思静不是没有领教过，比如上次泡温泉非让自己换一套泳衣，好像现在秋阳灼灼又跑到商场买围巾。
牌子好贵，丝绸上绣着水墨画般枝叶伸展，颜色水绿倒是和身上的吊带很配，但思静觉得太热，最后只是松松搭上，慕苒伸手绕了一圈，忽地从她脖子上取下来，眼角眉梢全是喜气，“现在用不上，等晚上吧。”
“晚上——”思静靠在副驾驶位子上埋怨，“那你急什么，快带我去吃饭。”
小丫头一点儿也不好奇，甚至都不问为什么晚上需要，对自己百分百信任，她也不想提，心烦加上理亏，双重折磨。
走出商场就定了餐位，一家美式复合餐厅，做的饭菜中西合并，既能在里面吃到牛排生鲜，还能叫上一桌韩式炸鸡。
林慕苒不喜欢吃西餐，也不喜欢韩餐，基本上她就只吃中餐，偶尔来不及才咬上几口三明治，这家餐馆既不著名也不好找，能来主要还是因为开的时间足够长，慕苒与苏思静第一次吃西餐就在这里。
那个时候没什么钱，好不容易攒够才来吃一顿，心里觉得好奢侈，现在看起来不过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一顿饭，实在没什么稀奇。
她们两家的经济条件都不错，但也不是大富大贵，很早就学会一起攒钱，逢年过节买礼物给对方，或者吃顿饭还有短途旅游，实在也很惬意。
到大学的时候就更方便，直接办了个主副卡，林慕苒经常有种错觉，其实自己与思静早就结合在一起，谁能反驳她们不是在过日子。
直到现在那张主卡还在她手里，慕苒定期还会往里面存钱。
苏思静点了份牛奶咖喱饭，甜辣味道她最喜欢，可能是从上学时就吃，慢慢吃出一份情怀，总觉得别的地方没这个味道。
慕苒前面是黑椒牛柳意面，一杯橙汁，很简单，数十年不变，来吃饭自己是陪客，只要小丫头欢心就可以。
她现在人生的诉求已经从吃吃喝喝上分散到别处，不再是个小女孩了，会为了一块好吃的糖而开心，日程表上那么多密密麻麻的工作，天赋型歌手需要鼓励，当红的又十有八九离不开修音，与公司上层沟通，调音录音，选仪器，甚至用哪种型号的话筒，事无巨细全要操心。
吃饭的时间很短，填饱肚子就好，空闲时喝几口酒放松，很少可以认真地享受一顿饭，但现在和苏思静一起，小丫头慢条斯理的速度影响了她，林慕苒开始拿着叉子一下下转着意大利面，慢悠悠放到嘴里，似乎味道还不错。
她们面对面坐在临窗的座位上，沙发背很舒服，餐厅里灯光幽暗，与外面树荫下洒落的白色阳光好似两个世界。
苏思静嘴里嚼着咖喱饭，眼光荡到对方脸上，旋了个来回，伸手拍旁边的沙发，那意思是让慕苒坐过来，沙发那么长，为什么要坐开。
以前都是一起的。
她像个受委屈的孩子，家里父母有个更小的弟弟妹妹就失了宠，倔强地央求关注。
小丫头不懂，林慕苒的位置才是刚刚好，面对面可以将她的美尽收眼底，圆润额头，猫似眸子，时不时露出游弋眼神，还带着三分生气，讨爱的样子真迷人，害得人心里软软得荡，脖颈到蕾丝吊带那一段就能让慕苒发狂。
还有那条银光奕奕的月牙项链。
她舍不得挪开，说：“这里阳光好，我需要晒晒，等会儿。”
苏思静忍不了，直接端起盘子坐过去，歪头咬住勺子，“我不需要晒，我在你边上藏着。”
她有点惋惜，不能有意无意地盯着她看了，坐在边上虽然更近，但不利于目光偷偷地放纵，对方显然也感受到这种恍惚间的失落，嘴唇微微撅起，“你不乐意嘛，嫌弃我，慕苒姐姐现在是仙女了，不能碰。”
“谁嫌弃你，嫌弃你还有空就跑出来找你嘛。”她卷了卷叉子上的意大利面，放到小丫头嘴里，“总吃那一份，不如换别的尝尝。”
“我是个念旧之人，饭喜欢吃过去的饭，人也是——”别过身子，眼睛圆溜溜瞧过来，像个在森林里迷路小鹿，但又很自信来时的路没有错，迷茫是自己的迷茫，别人不可以。
苏思静一字一顿：“我只喜欢年少时一起走过来的人，别的没有时间过滤，我都不喜欢。”
如果不知道对方是个小迷糊，林慕苒马上就要相信这是场暗藏心机的表白，最近突然就多了起来，让她时不时会走神，会期盼，异想天开的示好。
“我也喜欢过去的人。”她红唇微张，那句“只喜欢你。”含在喉咙里慢慢融化，被刚咽下去的橙汁冲散了味道。
其实有时话就在嘴边，那么多可以脱口而出的机会，若不是心里有太多无所谓阴影，腾地张牙舞爪冒出来，每一次都让她窒息。
“你真喜欢过去的人，那你过去的人应该只有我吧，你就不能说喜欢我嘛，绕圈子！”人家到不在意，说得干脆又明白，语气里都是撒娇。
越容易说出口越没心思，慕苒垂眸，“嗯。”
似乎更加失落了。
喜欢这个词就很奇妙，爱人也能说，朋友也可以说，似是而非，像个谁都能说出口的词语，可她又觉得不是那样。
真想喝一杯酒，喝一口就舒服多了，林慕苒忽地觉得自己有酗酒的天赋，还好和苏思静在一起，不会有太多时间让她胡思乱想，小丫头已经把一勺牛奶咖喱饭递过来。
“来，尝尝我的——”压低声音偷偷说：“我觉得厨师好像换了呢，不太好吃。”
林慕苒把勺子含嘴里，完全尝不到味道，只想着那是对方刚用过的勺子，对方没拿公用勺，以前也这样过吧，但没有此时的感受。
“还可以，不难吃啊。”她轻轻地说：“要不你再点份别的，或者咱们换过来，我口味淡。”
苏思静点头，她们相互换着饭继续吃。
饭后慕苒带着思静去郊外登高望远，踩着山里半落的枫叶漫步，有点中学秋游的感觉，思静好久没有运动过，爬到一半就气喘吁吁。
“我可没法和你比，你一个天天健身的人。”她靠在一棵山路边的大树下乘凉，用手扇着风，明明山里头挺冷还满头细汗，疑惑地：“咦，哪里有桂花香？”
“秋天啦，桂花都开了。”慕苒绕回来，说： “再走几步就有吃饭的地，坚持一会儿。”
她的大衣已经脱下，衬衣也从卡其色长裤里放出来，背了个小包在后面，变戏法地掏出一瓶防晒喷雾，“用不用？阳光挺强。”
苏思静伸出手，顿了顿又放下，“你给我弄，我累得动不了，姐姐最好。”
什么也不会干就能撒娇，但自己就是吃这一套，她无奈地笑，无奈里都是甜蜜，走过来伺候小丫头涂防晒，对方依然嘴甜，“姐姐涂防晒真舒服，下次咱们去海边玩吧，躺在沙滩上姐姐给我涂全身，等于享受日光浴下的按摩了。”
毛茸茸的头靠在慕苒肩膀上，左右蹭蹭，鼻尖就凑到脸颊，自然而然嗅了两下，忽地抬起眼睛，“哎呀，姐姐你是不是换香水啦，怎么不是以前的味道？”
慕苒笑，小猫儿的脸上长了个狗鼻子，她其实很少用香水，心情偶尔好的时候洒两滴，木质玫瑰味，淡淡得很好闻。
但她今天没喷香水，味道是衬衣上留下来的，前天被录音棚里新来的接待小姑娘洒了咖啡，对方非要拿去干洗，她索性就换了柜里预留的衣服，今早才急匆匆送回来。
闻着也属于玫瑰香，不知道是不是洗衣剂的味道，和她之前香水差别不大，但是小丫头分辨得出。
“快说——”对方不依不饶，“不是说过我喜欢那个香味嘛，你怎么能换！”
依旧霸道，霸道得让人产生错觉，晕乎乎的错觉，好像对面小猫咪是自己主人，没想到有个主人的感觉这么好，她无拘无束却愿意做一只温顺宠物，被眼前人牵着走。
“我没换香水，刚从洗衣店里拿出来。”
“真的？”
“真的呀。”
慕苒眼睛里闪着细碎水波，细嫩皮肤透出光来，整个人都白到发亮，嘴唇愈发红得很，薄薄得很有弹性，思静亲过，触感还在，这样嘴唇里说出的话就算是骗自己——也认了。
“好吧，我信。”苏思静叹口气，“你说什么我都信。”突然满面愁容，惹得慕苒笑，“走吧，去山里喝下午茶，给你补充能量。”
她还要准时五点把她送到演唱会，林慕苒没忘。
四点多出了山，差十分五点钟来到省音乐厅门前，林慕苒没讲康宇在里面，叔叔特地交代过，不能说。
“几点结束啊——不会耽误我要去吃孟学姐的火锅吧。”思静还只操心吃。
“不会耽误，七点就结束。”她心里跳，不知道那个时候对方还愿不愿意与自己吃饭，也许借着暧昧音乐会对康宇产生好感，就算不——也一定生自己的气。
这件事过分，她自己也觉得太过分。
但为什么还要做，林慕苒不敢承认，其实心里也想试试，如果真有一个合适机会摆在眼前，小丫头如何选择。
她看着她身穿米色套裙，摇曳生姿地走进音乐厅，全身上下只有那条水绿色围巾还算合眼，呼吸越来越不自然，伸手打开车窗，怕自己下一秒便发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