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承山开发方案,一顿饭就这么结束了。
饭后,两人默契地收拾完残局,池洵说:“我出去一趟,要是出警局,托小白知会我。”
俞亦安擦着手,点了点头。
几分钟后,他端着一杯温水去卫生间漱口,看见白小小拿着几张资料往这边跑,一同跑过来的还有肖科长。
在俞亦安缓缓漱口时,白小小展开资料,肖果负责讲解,“竹布和万侨在商业上没有任何往来,只有一位共同好友——佟之然。”
俞亦安将纸杯扔进废纸篓,这名字有点熟悉。
他挤出洗手液,搓着手,听肖果继续说:“佟之然,26岁,18岁之前的身世不详,19岁登报的身份,无学籍参加高考,考进了一所双一流大学,和竹布是校友,读心理学专业,得校花名衔。”
白小小掀开一张照片,照片里的姑娘留着波浪卷中长发,笑起来还有两个小梨涡。
看到照片,俞亦安才想起来在公大时听过佟之然的讲座。
“梁远耀当年去他们学校开讲座,竹布在讲座上驳了他的观点,大概是梁远耀认同他的观点,竹布还没毕业,梁远耀就邀请他当自己的私人律师。”
白小小将资料翻页,肖果继续讲解,“据万侨的朋友所述,有次佟之然到金逸去接竹布,碰到了万侨,万侨对她一见钟情,不过以为她是竹布的女朋友,就没追。”
“后来他得知佟之然和竹布只是普通校友关系,万侨找朋友出主意追她,但一直没追到。再后来,佟之然毕业,开了一家心理诊所,万侨介绍她担任梁誉晨的心理医生。”
听到这里,俞亦安抬起水龙头,冲手上的泡沫。
镜子里,白小小合上了资料。
俞亦安抬眸:“没了?”
肖果以为他问的是案件进度,“恐龙问话了丁言,丁言说梁远耀在她出差的这两天泡过三壶茶,茶叶都是梁远耀本人所取。对了,她说梁远耀每天白天都有泡茶的习惯,所以第三壶茶是今天凌晨所泡。至于到金逸监控室的事情,她依旧坚持说是报告丢了才去调的监控。”
俞亦安关闭水龙头,抽出两张纸巾擦手:“心理疾病分很多种类,产生病情与许多因素有关,拿抑郁症来举例:遗传基因、社会环境、个体生理缺陷以及性格特征都会引起抑郁,梁誉晨是哪一类?是什么引起的病情?他多大年纪生病的?”
肖果:“……”
白小小:“。。。”
“你们是不是想说,他不符合凶手侧写,没有弑父动机,也没有作案时间,查他是浪费时间?”俞亦安将纸团丢进废纸篓,抬脚往问询室的方向走。
肖果和白小小并肩跟在后面,肖果道:“姜叔为了让他配合做伤痕检验,苦口婆心的哄了好久他才肯,而且姜叔问他伤口是怎么导致的,他一个字也不说,聊别的他也不接话,性格太内向了,应该没什么社会关系。”
俞亦安无声一笑,“从浑浊的游泳池里找出一根针容易些?还是从清澈见底的水缸里捞出一根针容易些?”
肖果脚步顿住,白小小也跟着顿住。
直到俞亦安拧开问询室的门,身影彻底消失在走廊,白小小才开口问:“果哥?你怎么了?”
“……对哦。”肖果恍然大悟:“凶手和梁远耀有矛盾,他的社会关系太多,我们不好找出谁跟他有矛盾,可梁誉晨社会关系简单,我们找到谁跟他有矛盾就好了呀!”
白小小:“有道理。”
俞亦安有点好奇,什么样的原生家庭、什么样的经历会造就竹布这种性格?
他话语间很知分寸,却极以自我为中心。举手投足间对人礼貌有佳,却毫不掩饰对他人的嫌弃。
如果那茶是他泡的,不仅泡得了一手好茶,还……
俞亦安扫了眼桌上的代书遗嘱,还练了一手好字。
人喜欢把命格定为好或坏,喜欢把皮囊定为美或丑,喜欢通过表皮的装饰定一个人的贵贱。
俞亦安脑海里闪过一个很大胆的想法——竹布逼着自己成为左撇子的原因,就是要洗掉身上所有不好的词汇。
他在竹布对面落座,“竹律师保持的是沉默权,没说不愿意写字。”
竹布摊手道,“那得看写什么,”
俞亦安从手边抽出一张白纸,推到他面前,“1到10的阿拉伯数字。”
竹布眸色一紧。
接近零点,天空突然电闪雷鸣,为今年的清明降临一场暴雨。
雨珠攀爬玻璃窗,顺着不大不小的缝隙往墙内滑落,白色地板似弹力布,将跳进来的雨点悉数扔到了池洵所坐的椅腿上。
这是一间四面白墙的咨询室,十几平方,灯光微黄,中央空地摆了张原木色长桌,池洵坐在一边,对面则坐着一位女士。
女士留着长到腰间的波浪卷,红唇鲜艳,眉眼带笑,端起挂耳咖啡,吹着热气,“没错,我是故意在梁誉晨面前提的王东辉。”
许是咖啡太烫,她并没有喝,放回原位,从容地对上池洵的目光,“至于为什么提,要从三年前他来这里第一次接受心理咨询说起……我当时问了他大概十个问题,有关于学业的,感情的,还有家庭的,前两项他对答入流,关于家庭的却不愿意多提。后来,我花了一年时间才问出这些信息。”
说着,佟之然推给池洵一个蓝色文件,文件侧面上标着梁誉晨的名字。
池洵翻开,第一页像极了面试简历,前半张是梁誉晨的个人信息,姓名、年龄、学校、身高以及体重等,下半张则是他的兴趣爱好。
他翻到第二页,最上面一栏打印着一个问题:你在5岁、7岁、15岁等阶段和家人的关系如何?用生活里的一件事来描述。
答案是手填的,密密麻麻的一整页纸。
梁誉晨字小,比划却利落,所以不影响阅读。
总结来说,梁誉晨5岁阶段,母亲温柔,父亲慈祥,比他大10岁的万侨是他最好的玩伴。
7岁一栏,所有情感跌幅,父亲整天不是忙着躲债就是出去借钱,母亲遇害,万侨辍学,开始胡吃海混。
无人管问的梁誉晨一个人生活了三个月,期间父亲隔几天才出现一次,有次梁誉晨放学路上被户主强行带走,还留他在家住了一晚上,目的是逼梁远耀出面。
可幸的是,梁远耀筹到了钱,还债,救活金逸,依旧没时间管问他。
15岁,选了寄宿学校,偶尔和父亲吃一顿饭,万侨只会往他卡里打钱。
池洵翻到第三页,上面是梁誉晨每周接受心理治疗后的情况。
“万侨介绍他来诊所之前,跟我提过万敏的事,所以我才在年龄阶段加上7岁。”佟之然说:“他心理出现问题因素有两个,一是家庭突遭变故,二是从小母爱缺失,两件事情都是由王东辉引起。两年前我对他进行了一次催眠,他对王东辉的恨意非常重,常年自我压制,导致他把这层恨意转移到了自己身上。”
池洵想到了俞亦安所说的“职业病”,下意识地说:“犯罪心理学。”
佟之然稍怔,“……你说什么?”
池洵思绪回转,调回话题,“你继续。”
佟之然沉思了片刻,浅笑道:“那次催眠治疗之后,我会刻意在他面前提及王东辉,但他的情绪非常激烈,也很抗拒。后来我转为了无意提及,只要他每次来这里,我都会先试探一下他对王东辉的态度,今天也不例外。”
在茶餐厅里,池洵提及王东辉的时候,梁誉晨并没有多激烈的反应,相反,他好像还释然了。
池洵试探性地问:“到现在也很抗拒?”
佟之然摇头,“两年前他跟我提过一次不想在大学住宿的问题,万侨想让他多交朋友就没同意,我替他说服了万侨。搬离宿舍之后他有三个月没来找过我,我每次给他去电话,他的情绪都很稳定,还说以后不用那么频繁的进行心理咨询了,我以为新环境改善他的病情。”
“然后就是三个月后。”佟之然轻轻叹了口气,“他主动来了这里,整个人的状态非常焦虑,我那天顾不得提王东辉,先对他进行咨询。”
佟之然又递过来一支录音笔,“这是咨询过程的录音。”
池洵毫不犹豫地点击播放。
录音笔里,背景出奇的安静,佟之然先开口问:“最近睡眠质量怎么样?”
梁誉晨沉默了两分钟,声音细微地说:“不太好。”
“环境影响?”
“不是。”
“学业压力大?”
“不是。”
“和人有关?”
“……对。”
对话间停顿的时间过久,池洵重效率,摁了倍速。
暴雨停了,俞亦安从茶水间接了杯温水,绕回问询室,竹布还没动笔。
俞亦安也不催他。
竹布盯着腕表,时分秒针同时跳到12,他终于抬起了眸。
取出金闪闪的钢笔,拔帽,左手执笔,缓缓写了起来。
写完,俞亦安拣起纸张,又拣起手边的代书遗嘱,对比后,浅浅一笑:“竹律师,这份遗嘱立的漏洞很大啊。”
竹布微微眯起小鹿眼,“什么漏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