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碗冒着热气的瘦肉丸上了桌,俞亦安在自己面前铺了张纸巾,将碗里的香菜往纸巾上捡,什么话也不接。
“那时候梁远耀刚创立,复兴是他开发的第一个小区,临交付之前查出了吊尸事件……”周辛吹两下碗上的热气,深深叹了一口气,“一夜之间倾家荡产啊,听说头发都白了一大半。”
俞亦安眸色平静,“后来呢?”
“宋凯乐找他问了缘由,梁远耀认为凶手选择在复兴大楼吊尸是被什么人撺掇的,想问案发现场还有没有其他人。可是宋凯乐查了一周都没查到还有其他人参与吊尸案,只能等抓到凶手才能知道答案。”
俞亦安缓缓勺口汤,递到嘴边尝了尝:“梁远耀这么笃定有人参与,说明他心里有了人选。”
“没错,他怀疑余建祥。”
香菜味融进了汤里,又放了生姜,俞亦安索性不吃了。
“余建祥。”俞亦安放下勺子,抽出两张纸巾,擦着手说:“金逸横空出世之前,他是漉城地产的巨头,只不过在吊尸案发生两个月之后,他的新项目长河湾因为闹鬼事件也崩盘了,十四年前的八月下旬,携妻跳楼。”
闻言,周辛错愣了几秒,随后点头,“联系不上白小小,吊尸案一直没结果,八年前的10月份,我抽空去了趟复兴,在那里碰到了你。”
俞亦安一掀眼帘,“我跟你聊了些什么?”
正常的反应是“我去复兴做什么”,而俞亦安的反应却是“聊了些什么”。
周辛对他的小心思不感兴趣,好歹是看着他长大的,也知道他没啥坏心思,故而实话实说,“你当时说是为了查王东辉才去的复兴,又跟我聊了些吊尸案,我就跟你提了和警局合作的事。”
俞亦安挑了挑眉梢,“就这些?”
“当然不止。”周辛说:“七年前的2月份宋凯乐突然联系我,说白小小又回了漉城,能正常说话了,不过还是一提到吊尸案就紧张,托我再去找她谈谈,唉……依旧是什么都问不出来,不过她报出了你的名字,还说你也问过她吊尸案的细节,她都跟你说过了,让我们去问你。”
俞亦安:“……?”
白小小的表现不像是见过他。
“你那段时间也不知道在忙什么,我和宋凯乐用了一周时间才找到你,然后又不知道赶着要去哪,上车之前只丢给我们一句“去找白小小,或者等我忙完回来再细谈”,这一去……”
这一去,就是303承山爆炸案。
俞亦安此刻的脑袋像只许久不亮的灯芯,周辛每说一个字就闪一下,等他说完最后一个字,频频闪闪的灯芯“砰”灭了。
周辛对他进行记忆治疗了好几年,很清楚他眼神游离的是什么原因,肉丸也不吃了,忽地从椅子上窜起,欣喜道:“想起来了?”
俞亦安摇了摇头。
周辛白高兴一场,坐下继续捞丸子吃。
俞亦安自己吃不下去,也不想观看别人吃丸子的过程,准备聊完该聊的就撤。他单手撑腮,略带干巴地说:“我今天见池洵了。”
周辛抬起脸,连眨好几下眼睛,“相处起来……别扭吗?”
俞亦安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好像别扭,又好像不太别扭,“还好。”
周辛笑道:“那就行,多相处一下没坏处。”
“……”俞亦安沉默了好一会儿,继续说:“哪怕您不来警局,我也想抽个空找您聊聊。”
周辛喝了口汤,“聊池洵?”
“他和小时候比……变化挺大。”俞亦安懒洋洋地掀了掀眼皮,问:“我想问问您,池洵这几年在忙什么?”
池总并不知道正被人讨论,他领着病病歪歪的梁誉晨进了一家茶餐厅,挑了个采光较好的包间。
梁誉晨面色惨白地坐在圆桌另一角,不点菜,不看手机,也不说话。
同在二代圈,梁誉晨和池洵没什么交际,俩人都不是常年胡吃海混的类型,池洵整天忙公事,梁誉晨是不喜欢出门。
俩人唯一相似的点是,都被二代圈里的人讨论过:池洵和俞亦安不清不楚,梁誉晨和其他男生不明不白。
只这一点,他们一起进这家茶餐厅,遇到熟人,肯定被调侃一番。
梁誉晨心里清楚,池洵不在乎别人的看法,更不会跟他扯上什么瓜葛,因为俞亦安死了之后,谁也没入过他的眼。
梁誉晨也不喜欢池洵这种不苟言笑的性格,干脆道:“我爸走了,你和他的合作会有其他股东接手,我不管过公司的事。”
池洵将菜单翻页,顾左右而言他,“你上午见过万侨。”
“见过。”梁誉晨也懒得思考他为什么问这个,无力地说:“上午我接到了警局的电话,说我爸出事了,我理应去告诉他。”
池洵问:“聊了些什么?”
梁誉晨涣散的目光突然聚焦。
池洵眸也不抬地说:“我换一种问法,早上9点你去心理诊所进行心理治疗,那位心理医生对你说了什么?”
“你倒是问得挺直接。”梁誉晨语气略带不满,“没错,心理医生告诉了我王东辉的事,我告诉了我舅舅。”
池洵没接话,按了下桌上的服务红钮,守在门口的服务员走进来点菜,报出几个菜名后,他合上菜单,漠然道:“打包。”
梁誉晨:“……”
服务员眨眨眼,“全部?”
池洵点头。
梁誉晨:“……?”
服务员拿着菜单走了,池洵抽出纸巾擦手,不说话,也不看梁誉晨,坐在对面的梁誉晨觉得自己成了空气,“……你不问我原因?”
池洵将纸巾团成团,精准的投进墙边的废纸篓,说:“十四年前,金逸投资了一个新地产项目——复兴小区。临交付,王东辉肢解了方书冰的尸体,分别挂在复兴小区每栋楼的顶层,导致金逸新项目失利,外债四欠,临近倒闭。”
梁誉晨也不打断他,蹙眉细听。
池洵继续道:“你母亲万敏当年四处打听王东辉的下落,得到消息之后没有及时告知警方,而选择亲自去找他理论,结果很不幸,她被王东辉杀害,这就是你告诉万侨的原因。”
“你既然都知道……”梁誉晨蹙眉:“还领我来这里干嘛?”
“两件事。”池洵交叠着双腿,身体微微往后仰,交叉的双手随意搭在腿上,抬眸说:“我不相信一件事情有过多的巧合,台球厅的前台给你的心理医生去电话,有意还是无意?”
梁誉晨的语气更不满了,觉得离谱,“你怀疑这事是我策划的?”
池洵挑眉:“你有动机。”
“我没那么闲。”
“那你认为,你的心理医生是有意还是无意?”
每个礼拜梁誉晨都去进行心理治疗,今天早上过去的时候,心理医生正在接电话,接完电话,她的神色不太对。
梁誉晨礼貌性地问了原因,心理医生吐槽般的对他说了这件事——
“一个病人,来我这咨询三个多月了,年纪和你差不多大,情况比你还要严重点。”
梁誉晨患得是重度抑郁加中度焦虑,聊到这个,他有点好奇比他情况严重的人是什么样的病情,于是就问了一句。
“双向情感障碍,病情很容易受到环境所影响,刚才发病了。”
心理疾病发病期间,无非就是在纠结要不要继续撑下去,梁誉晨担忧地又问了一句。
心理医生说:“没想自-杀,碰到了点麻烦,上班期间碰到了警方抓通缉犯,吓到了而已。”
漉城没几个通缉犯,最刻入人心的只有王东辉。
梁誉晨试探性地说出了他的名字。
心理医生点头,“说是脸上有道烫疤……我们不聊别人了,说说你近一周的情况……”
“先生,菜好了。”服务员的提醒声打断了他的思绪,将打包好的菜品和饮品放在桌上。
梁誉晨渐渐回过神来,才发现,心理医生的对他说的每一句话像是在刻意引导,可又像是无意提起的,毕竟他每次过去,心理医生都会和他寒暄几句关于王东辉的事。
思索完,他说:“应该是无意。”
“第二件事。”池洵毫不墨迹地说:“万侨安排人撞散警队放走了王东辉,罪名成立,现在正在躲避警方追捕,要不要让他过来在这里陪你吃一顿饭,全看你自己。”
梁誉晨眉眼一垂。
池洵起身拎过打包好的菜品,将一张名片放在桌上,“你和心理医生的对话,记起多少,编辑好发给我。”
然后神色冷峻地推门走了。
周辛和池伯懿是多年的好友,每次见面都会听到池伯懿念叨自个儿子又干了什么荒唐事,次数多了,周辛算是对池洵“了如指掌”。
“之前看你那么抗拒,我还以为你不想知道。”周辛吃完最后一口丸子,笑着说:“这小子可不是一般的忙,你当年出事之后,他先是找人关注赵炀的行踪,又背着他爷爷改了专业,医科大还没毕业呢就跑去市局实习了。市局这种地方天天忙的不着家,也不知道他哪里腾出的手开公司,主要是开的公司和他的性子一点都不搭,搞公关的,听池伯懿说,钱没赚几个,人骂退网了不少。”
俞亦安:“……骂人?”
“当年承山爆炸之后骂你的骂y的简直不要太多,池洵的公关团队和他们对骂了一年多,还闹出几起官司。”
俞亦安:“……”
“哦,还有个比较关键的。”周辛说:“你回来之后还没去承山看过吧?赶紧去看看,都被他挖成马蜂窝了。”
闻言俞亦安脸色一沉。
其他人听说池洵在承山挖坑的事,都跟听了个笑话似得,俞亦安脸色沉成这样,大概是不太能接受承山变得千疮百孔。
周辛不提他的伤心事,转了话题,“我建议你找白小小聊聊,说不定能想起来掺和吊尸案的原因。”
俞亦安从桌前起身,简单“嗯”了一声。
见他要走,周辛连忙跟上,一同到了店外,他担忧道:“你不是想隐瞒记忆受损的事?什么都不记得怎么跟她聊?难道要告诉她实话?”
俞亦安停步,浅笑道:“不至于。”
周辛:“……有办法?”
俞亦安背起双手,缓缓迈步,“忽悠。”
周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