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亦安是用假身份进的警局，再结合路上吴童的态度，他大约不想在人前讨论身份。
池洵合着笔帽，说：“不谈私事，我等赵炀。”
说曹操曹操到，话音刚落，赵炀就从斜对面的会议室里走了出来。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只是在警局的会议室里待了半小时，怎么出来天都变了？
池洵现在就跟俞亦安站在一起，而且眼神毒辣到随时扑上来把自己撕碎。
想到两个小时前他们在金逸说的话，赵炀恨不得在警局挖个坑把自己埋了。
他嘴角抽了抽：“……池总。”
池洵眯起眼看他一眼，似是在警告赵炀最好别想着跑路。
赵炀才不怕他，但他怕池洵当着自己的面和俞亦安腻腻歪歪。
就如现在，池洵跟个大尾巴狼似的轻轻抱住俞亦安，还抵在他肩上说：“我过会儿回来。”
赵炀倒是想把这俩人看成兄弟俩抱一下，但是以前这俩人还差不多高，俞亦安躺在病床上那几年也没长个，池洵倒是枫树疯长，隔着小半个头的拥抱，怎么都看都不像哥俩。
看得赵炀想一巴掌给池洵拍到窗户外面去。
当然，俞亦安也懂事不到哪里去。
临走之前，赵炀又瞪了眼俞亦安，“这里可是警局，收敛点吧。”
俞亦安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等黑着脸的赵炀和池洵先后离开了办公室，他用指关节抵了抵眉，调整好思绪，走近白色固话，摁出一串号码。
三声响，对方未接通，他就摁了挂断。
“方老师……”身后传来一道很小声的女声。
不知道白小小在门口站了多久，不过通过的表情来看，显然看到了俞亦安拨电话全过程。
“什么事？”
“老大让你去问询室。”
问询室里没有窗户，四堵灰墙，其中一面还写着“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八个大红字。
邱明像只被围观的危险动物、坐在房间正中央的问询椅上。
地上除了他的“金箍棒”，干净得连根头发丝都没有。
“介绍一下，这是我们警局的心理专家，脾气好得很。”吴童从电脑面前起身，给俞亦安腾了个椅子，“你不是嫌弃我说话冲吗？来，跟他聊。”
邱明看到俞亦安后，心虚地摸了摸自己的小辫子。
“这张脸比年轻小姑娘差哪了？”吴童指着俞亦安，说：“你可别贪心不足，别人想看我还不让看呢。”
俞亦安用余光扫他一眼。
吴童没再调侃了，把面前的证据全部推到俞亦安面前，又递给他一副蓝牙耳机。
俞亦安拿起邱明的个人资料，看了半响，缓缓对上邱明的目光，“先聊聊台球厅。”
邱明抿了抿唇，没开口。
俞亦安挑了挑眉，示意他实话实说：“台球厅每天的营业流水均是负数，员工的工资你倒是没落过，说说怎么回事。”
邱明转转眼睛，终于开了口：“台球厅是加盟店，合作商说一个月的纯利润不足两万他会补给我，超过两万的利润全是他的。”
当时俞亦安派出去的代表确实是这么说的，他懒洋洋地撑起腮，“你同意了？”
“这买卖干净，又不像开水果店要风吹雨晒的，我就和他签了合同。”
俞亦安看着桌上的营业执照，“隔壁的动漫游戏城呢？”
“合作方白送给我的。”邱明双腿抖得跟踩缝纫机似的，无所谓道：“那地儿破，需要重新装修才能营业，我手里没闲钱，就没管。”
桌上有几张不知道是谁拍下来的照片，是龙虎赌博房各个角落的放大照。
俞亦安扒拉两下，从中抽出一张，捡起问：“那这间房里的赌博游戏机是怎么回事？”
“……什么赌博游戏机？”邱明一皱眉，“这个房间是我留给员工休息的。”
隔壁问询室里的宫凡心听完蓝牙耳机里的问话过程，抬眸看着坐在五六个小伙子，以及两三个小姑娘，指着头埋得最低的一个男生，问：“你来说，你们老板是谁？”
“邱……邱明。”
“说一下你们所有人的职位，还有工资。”宫凡心说：“基本工资加外快的那种。”
“我们都是服务员，平时上班时间就打打打球，还有在龙虎房打牌聊天……基本工资……生意好的时候五六千，生意差点就四千出头。”
宫凡心不敢相信还有这么好的职位：“上班时间打牌聊天，邱明没骂过你们？”
“他说我们的工作职责就是在那间龙虎房里玩……警察同志，我真没赌博。”
宫凡心没再问了，开门走出问询室，摁住耳麦：“方老师，你都听到了吧？”
接收到消息后的俞亦安轻敲两下桌面以示回应，然后吴童又往他面前放了个蓝牙耳机，“还有一个呢，听听。”
十几个酒鬼只抓到两个，趴在桌上睡得正香，郑康本想押他们回市局，可王东辉跑了，为防路上再出纰漏，他就近带到酒鬼和六子来了工区分局。
接受问询的正是六子。
“坐直溜一点，每回见到你都幅吊儿郎当的。”郑康问：“老实交代，怎么认识的王东辉？”
六子吊儿郎当地晃晃脑袋，“说来话长。”
“从头开始说。”
“有次我兜里没钱了，烟都买不起，到一哥们家借钱，临走的时候，那哥们给我说了个来钱的路子，就是王东辉的悬赏金。”
“哪个哥们？”
“万侨。”
“万侨？”郑康皱眉：“少胡说八道，人家万侨在漉城好歹算个小成功人士，名下四五家ktv和公馆，你能认识他？老实说，那哥们是谁？”
“真是万侨。”六子怕他不信似的，还举着手发誓，“我俩小时候一个胡同长大的，不行你去打听，只是后来他家有钱了，我这种小混混，明面上也不好跟人家有交情。”
听到这里，隔壁问询室的吴童斜了眼俞亦安，担心邱明听到，特意将声音压低，“你居然还能把万侨扯进来，他可是梁远耀的小舅子。”
梁远耀的案子是专案组负责，郑康没有顺着万侨往下问，而是示意六子继续说。
“我一听说悬赏金20万，立马心动了，不过王东辉消失了十几年了，我也不知道怎么找到他。”六子说：“万侨说他以前去棋牌室打牌见过王东辉，而且他十分确定王东辉这段时间还在漉城，托我打听打听。明面上的名人我攀不起，暗面里的人物就没有我不认识的，只要王东辉还在漉城，最多俩月，我绝对能给他挖出来。”
“这个想法好，但我怎么没接到你的举报电话？”
六子吸了吸鼻子，“有人比你们开价高，翻十倍。”
郑康一拍桌，“亏我刚才还夸你。”
“老郑，这我就要跟你辩辩了，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啊，我如果连赚钱的欲望都没了，那还不如出家去呢！而且你以前念叨我的话，我也不是都没听进去，这年头二十万能干什么？首付的钱都不够，两百万就不一样了，够我给二老买套养老的小房子，还有余钱给他们买辆小代步，我就想尽一下孝，哪里错了？”
“今天不是讲道理的时候，你老实说，出两百万的人是谁？”
“邱明。”
郑康神色一变，“你还认识邱明？”
“拘留所里认识的。”六子说：“我每次去打球他都不收我钱，道儿上混的不带一直占人家便宜，我寻思着找个好地请他喝两杯，没想到他还惦记着王东辉炖狗的事，还吆喝谁要是帮他抓住王东辉，就给那人十倍的悬赏金。”
“多大仇多大怨啊，骂两句撒撒气就行了，犯不着为了只狗搭出去这么多钱，还把自己后半辈子搭进去，这一听就是酒后胡话。可是第二天我跟他开玩笑的时候，他说他是认真的，而且也没想弄死王东辉，就想卸他两条胳膊。”
“所以你们就一拍即合，狼狈为奸了？”
“话别说的那么难听嘛……”六子乐呵呵道：“我可是花了好大精力才找到王东辉的，你是不知道这狗东西日子过得多快活，每次去会所点起酒眼睛都不带眨的，他喜欢十八九岁那种看起来清清纯纯的小姑娘，我一妹妹在里面当服务员还被他摸了好几次，真-他-妈是泰迪转世。”
“后来呢？”
“王东辉的行踪可隐秘了，不知道榜上了什么大佬，坐的车都是套牌的，我花了一个月时间才跟他唠上，这孙子还他妈挺有钱，说我要是找人罩着他——”六子随便比了个手势：“以后每个月给我这个数，我他娘才不稀罕赚畜生的钱。”
“俩月不见你，心态还升华了啊。”
“啧，主要是不想听你碎嘴，再说了，他要是哪天被抓，我也脱不了干系，倒不如直接哄他去邱明的台球室，轻轻松松拿个两百万踏实。”
说到这里，六子冲郑康眨眨眼，“老郑，给我根烟呗。”
郑康掏出烟盒和火机放在他手边，顺便试探道：“你见到王东辉的时候怎么不第一时间报警？”
“没法报。”六子点上烟，猛吸了一口，吐着烟雾，说：“我每次见他，地方都是他挑的，进去之前还有人搜我的身，搞得跟见总统似的。”
郑康瞥他一眼，“那你是怎么把他哄到台球室的？”
“那地是他自己挑的！”六子十分认真地说：“下车之前他抢走了我的手机，还说周围都是他的人，让我别耍什么小动作。反正我只要带他进台球室就行，其他的也不想管，就没跟他争。早知道他会跑路，我他妈就应该揍他一顿……”
郑康让队员围着商场勘察了一圈都没找到可疑人物，六子这态度也不像是撒谎，难道是王东辉故意吓唬六子的？
“你经常去邱明那儿赌博？”
“怎么可能。”六子皱眉思索一会儿，又说：“其实我也不知道邱明的台球厅还有这么个地方，以前打球也没那扇门开过，应该是邱明给王东辉下的套。”
隔壁问询室里的吴童听完之后，十分防备地观察起俞亦安。
下的套真是又大又圆——先是由万侨撺掇六子找王东辉，又让邱明开赌博房，故意说出十倍悬赏金，等王东辉赌瘾一犯，百分百跳进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