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温晴没有提出任何置喙。
她已经彻彻底底清楚了——
顾厉,就是一个疯子。
据说他出生当日,生母就被赐了一盅毒酒,又因生母身份低微,他在顾家没有任何存在的价值,十岁那年差点被人打死,是孟温晴把他领入镇国公府,让他跟着武学师父学功夫,他少时只会腼腆的喊她孟大小姐。
后来十三岁那年他不辞而别、不知所踪,直到兄长从北地寄书信归来,孟温晴才知道顾厉去北地挣军功去了。
这不怕死的家伙数次传回噩耗,孟温晴一开始无非只是同情可怜他,几年未见,逐渐忘却了他这么一号人,直到他三年前一身军功归来,骑在骁勇战马之上,一手握剑,另一只手提着蛮夷王的头颅,一战扬名,成了京都人人畏惧的罗刹。
孟温晴怎么都不会忘记,她与赵轩朗定下婚约那日,这厮夜闯闺院,击晕了她的所有奴仆,将她抵在石案,附耳喊她香姐姐、好妹妹,醉意阑珊的眼,迷离又充斥着勃勃野心。
也正是她许配给旁人当日,被就这家伙给夺了初吻。
从记忆中回过神,孟温晴已逐渐平复呼吸,嗔了顾厉一眼,“你休得再乱动,你若是死了,今后谁替我办事!”
这满是斥责与利用的语气,顾厉却十分受用。
看着心上人给自己擦拭伤口,精致的小脸近在眼前,她的美好只属于他一人,顾厉满意的轻轻一笑,“好妹妹,我自是要长命百岁,为你所用一辈子,我整个人都是你的,你想如何用便如何用。”
孟温晴的手一颤,不小心摁在了箭矢留下的伤口上,疼得男子闷哼了一声,他却只是轻笑,“好妹妹手下留情,我若死了,做鬼都会缠着你。”
孟温晴,“……”
她原先其实并不了解顾厉,起初也只是同情,这家伙伪装的极好,漂亮的一双眼睛仿佛会说话,谁又能猜到,他从北地归来之后会彻底化身为狼。
罢了罢了,事已至此,孟温晴已放弃一切挣扎,只要孟家此次能绝地翻盘,她便是一生不嫁又何妨呢?与这厮继续纠缠也没甚可怖的。
不多时,伤口处理好,顾厉赖在房中吃了一盏茶,却还赖着不走,还给他自己寻了一个十分恰当的借口,“我今晚不宜回顾府,还望好妹妹留我一宿。我这条贱命虽不值钱,可好歹也能为妹妹所用,好妹妹行个方便。”
言罢,他就堂而皇之的躺在了绣榻之上,又很贴心的挪出一大片空床出来,手掌在上面拍了拍,“好妹妹,你也快睡下吧。”
孟温晴岂会不明白他的意思,收拾好药箱,她只好躺了过去,最气人的是,她如今已完全不是顾厉的对手,早知如此,就该趁着幼时狠狠教训他。
灯火如豆,最后一丝光线泯灭下去之后,顾厉嗓音悠悠,道:“好妹妹,待你与赵轩郎彻底退婚,我便彻彻底底赠予你,届时,还望好妹妹莫要嫌弃。”
孟温晴忍不了了,低喝了一句,“你是不是疯了?!”
他非要将自己赠给她,可她就必须接受么?
顾厉却悠悠轻笑了几声,声音从他胸膛发出来,引来低低闷哼,“我这般好男儿,定不会让好妹妹失望,且睡吧,一切等你彻底退婚再说,我虽然今晚就想献身,可也得顾及着好妹妹的清誉,万不能让好妹妹冠上朝秦暮楚的骂名。”
孟温晴索性就不说话了,懒得与这厮胡搅难缠。
如练月华从窗棂洋洋洒落下,孟温晴转过身背对着顾厉,可下一刻又被男子给掰正了过来,“睡吧,莫要乱动,好妹妹不要轻易招惹我。”
孟温晴,“……”她怕是再也不能听到“好妹妹”三个字,着实叫人不适。
翌日一大早,天光才刚刚破晓,这个时节,引嫣阁内娇花浮蕊,晨光拂面,廊下银铃叮当作响,翘檐上的獬豸、行什等物笼罩熹微晨光之中,熠熠生辉,无一处不是簪缨世家府邸该有的气度。
而此时,孟姝豁然睁开眼,身上香汗涔涔,薄纱黏腻,浑身雪肌泛着淡淡的粉,那股强势的压迫感虽然消失了,可又如影随形。
她不像京都贵女皆喜欢看风月话本子,她素来只读兵法奇书,亦或是各处的地理志,真不知为何总是会在梦见那灼烫/浪/荡/的画面。
让她无处可逃。
晓拂端着铜盆过来,另有一个总角小丫头捧着托盘,上面整齐罗列着香粉、花露、皂胰、花瓣膏等女子洗漱所用之物。
晓拂一瞧见自家姑娘这副宛若媚眼如丝的模样,先是愣一下,只见孟姝原本就显得甚是清媚的面庞上,还残存着几丝媚态和春意,她总觉得姑娘好像哪里不太一样,可她也只是个黄花大闺女,自是寻思不出来。
晓拂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这才道:“姑娘,您要的撒花烟罗衫,奴婢给您找出来了。”
孟姝虽是正儿八经的世家贵女,但从来都是偏好武装,不爱红妆。她的衣裳首饰都是老太君逢年过节给她置办好的。昨日太子嫌她穿着太丑,她只能投其所好。
经昨夜思量,孟姝暗暗打定了注意。
就算真要走上以/色/侍人之路,哪怕明知太子是蓄意折辱她,她也只能是硬着头皮迎难而上。
孟姝无力的点了点头,“好。”不久之前的梦境当真消耗人的精力。真不懂为何多数世人都被那风/月/情/事迷得神魂颠倒。
委实累人。
今日是姑母生辰,原本孟姝以为姑母身为德妃,一定会趋利避害,可不成想却送来了帖子。
既然帖子送来了,她当然要入宫贺寿。
镇国公府眼下正处多事之秋,但爵位尚未被剥去,可谓是正经历一段危机重重,且甚是尴尬的处境。
德妃生辰,想来太子也会入宫赴宴。先皇后薨逝之后,后宫一直是四妃共掌凤印。德妃生养了燕王,曾经深得庆帝宠爱,若非是镇国公府突遭变故,德妃定然恩荣更甚。此前每年的生辰都会在宫廷大办。
孟姝洗漱穿戴好,这便去了碧落阁给老太君请安。孟温晴也从千步廊而来。
如今的镇国公府已遣散大半家丁仆从,偌大的府邸显得十分空旷安静,落叶满地无人清扫,端得是繁华落尽之后的苍凉萧索。
姐妹两人相视一笑,孟姝见孟温晴面颊嫣红,气色甚好,倒也放了心。
“长姐,赵家退婚之事,你莫要放在心上,定能处理好的。今日你可随我一道入宫给姑母贺寿?”
宫里的确送来了请帖,但并没有言明邀请孟家哪些人入宫。
老太君虽不是德妃的生母,但也是德妃名义上的母亲,可此前闹得实在不愉快,老太君又是刚烈的性子,做不出那种趋炎附势的事情出来,自打入宫求德妃帮衬被拒之后,老太君已不曾与德妃见过一面。
但此次德妃生辰,孟家必然是要有人入宫道贺的。
孟温晴稍作思忖,“二妹,咱们姐妹两人至少得有一人在府上守着,今日我就不入宫了。”
孟姝心中了然。
是啊,家中总不能仅剩下老弱病残。
她和长姐虽是女儿身,可如今也只能由她二人支应起来。
见到老太君时,她正从小佛堂出来,她本不是礼佛之人,奈何世事变数太大,而今性子已快被磨尽了。
老太君交代了两个孙女一些话,这便要去翰林园查看长孙的状况,临行特意交代了孟姝,“诺诺,你今日正好趁机会,面见你姑母,解除你和燕王的婚约吧。”
孟姝愣了一下,她的确想退婚,她只是没想到祖母比她更是着急,她婷婷一福,“是,祖母。”
老太君目送着孟姝离开,眼神幽幽,“幸好这孩子不曾对燕王情根深种,不然……可当真会受虐了啊。”
孟温晴站在老太君身侧,不解的问道:“祖母,您何出此言?燕王殿下不是十分疼爱诺诺么?”
老太君冷笑一声,“你可知德妃当初为何非要结亲?你伯父并不想让诺诺嫁入皇家,可当初诺诺出生之时,有高人路经镇国公府,说诺诺是天生凤命,德妃这才起了心意。再者,倘若燕王当真疼惜诺诺,就不会被德妃牵制住了,咱们孟家这个节骨眼下,他要是敢尽快明媒正娶,才是真正在意诺诺。可燕王哪里敢呢?他护不住诺诺的。”
孟温晴一下就了然了,“还是祖母英明。”
德妃的生辰宴特意隆重大办,便是想给正得宠的姜美人一个下马威。
年轻鲜嫩又如何?
这后宫最不缺的便是娇花美人。
再者,镇国公府此番出事,德妃不想被任何人看轻了去,她想告诉所有人,母族所涉之罪,与她毫无干系,她也不会因为母族失势而受到半分影响。
但淑妃、良妃几人却只是表面敷衍着笑笑。
镇国公府一倒,等同于德妃与燕王少了左膀右臂。
可德妃这些年在后宫苦心经营,又岂会没有自己的势力网?
再者,镇国公府本就清高孤傲,不欲助燕王争夺那个位置。德妃想向所有人证明,便是没有镇国公府,她与燕王母子二人也照样可以风生水起。
孟姝下马车时,太子好巧不巧的,正好从踏燕背上下来。
从太子的角度望过去,少女一袭娟纱金丝绣花长裙,上面是鹅黄色撒花烟罗衫,衬得腰身纤细婀娜,纤秾宜人。细腰系了丝绦,傲人雪峰之上是一片雪腻肌肤。要论起这身衣裳和装扮,根本算不得暴露,可不知为何,这一身的打扮落在孟姝身上,就显得国色生香。
无数双眼睛纷纷朝着孟姝望了过去。
尤其是燕王,许是特意静等着她,这便款步朝着她走了过去。
太子面色骤然阴沉。
呵,今日又穿着暴露!
独独在他面前时遮掩严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