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屿菩看了眼时间, 才八点多，但也不能再回精神病区一趟，因为去多了会引起院长的怀疑。
于是他快步离开地下层，往医院主楼的办公室走去, 准备暂时在那休息会。
然而他在那见到了本该晚上才来的唐主任, 对方抿着唇, 坐在小沙发上，走神地看着黑屏的电视，表情严肃。
何屿菩掀了掀眼皮，环着手倚在门口：“这么早就过来了, 看来是有事找我。”
唐主任身体猛然一颤，显然是没料到何屿菩的忽然出现，被吓得不轻, 右手下意识搭着腰间的枪上。
他视线落在何屿菩身上：“你身上怎么这么多血迹。”
何屿菩顺着他的视线往下看，白大褂上沾的都是谢璟言的血, 量不多，但足够让人联想道不好的地方去。
他将脏了的白大褂脱下来，在办公室的架子上拿了个新的换上，边整理衣襟边道：“精神病区全身残肢跟血洼, 沾上点血迹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吧？”
何屿菩不想将地下层的事情透露出来, 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
唐主任沉默了下，看着自己干净的衣物, 跟被血迹浸湿的鞋子, 有些不太相信对方的说辞。
他幽幽道：“以你的级别, 精神病院应该不会有人敢动你, 怎么会弄得一身血迹。”
何屿菩倒是没有多大的反应：“总有不听话的护工, 我教训了下, 就沾了点血。”
他虚眯了下眼：“怎么，碍着你眼了？你不会是特地过来找我茬的吧？”
唐主任在迟钝也听出来了，何屿菩这是在避开这个话题。
他来这的目的也不是为了跟对方起争执，于是知趣地结束这个话题。
唐主任双手规矩地放膝盖上，但是依旧没有开口，而是视线紧紧地落在他身上。
何屿菩跟谢璟言对峙一场，几乎耗尽了所有精力，此刻也没多少耐心陪唐主任耗着：“为什么来找我。”
唐主任张了下口，但是停住了，欲言又止地看着何屿菩。
何屿菩蹙眉，见对方不说话，嗓音漠然地下了逐客令：“如果继续像现在这样保持沉默的话，立即给我滚出去，不要打扰我休息。”
唐主任见他态度决绝，深吸了口气，而后试探道：“你...没有打伤那两个精神病人，而是独自离开了？”
何屿菩挑眉看他：“你躲在柜子的时候，不是看得一清二楚？”
唐主任没有理会他的话，抬眸望去，自顾自地说道：“你没有乖乖服从院长的命令，还敢去逼迫他给你职位。”
何屿菩：“然后？”
唐主任声线平静，但额间的薄汗透露了他紧张的情绪，嗓音带着点忐忑：“我可以相信你吗？”
何屿菩弯了下漂亮的眼眸：“你来找我的时候，不就已经有答案了吗？”
唐主任抿来下唇，眼底的挣扎更为激烈，安静地看着他。
何屿菩安静地站在原地，并不慌乱，任由对方打量，像是早就胜券在握。
僵持了好几分钟，唐主任的手用力地摸了把脸，没有出声，而是先用口型询问道：
你办公室的摄像头......
何屿菩过去将办公室的门关上，而后伸手指了指被拆得只剩电线的摄像头：“你在这可以放心说，院长看不到的。”
唐主任愣住：“你胆子怎么这么大，院长发现肯定会怀疑你的！”
何屿菩耸耸肩：“又不是我干的，是精神病区的病人潜入我的办公室，把监控给拆了。”
“我是做手术的，不是修电器的，院长没安排人过来重新装，那就不关我事。”
唐主任讪讪道：“这样啊。”
何屿菩拉了把椅子坐在他对面：“现在可以放心说了吧？”
“用不用我先给你开个头，比如说，你是谁？”
[火速冲来围观现场，一直对唐主任的背景很好奇啊，每局都救不回来的NPC，感觉是系统刻意嘎掉他一样。]
[贴贴小菩老婆，崽崽好乖，把NPC救回来满足我们的好奇心，真的，我哭死。]
[前排留影！]
唐主任继续急促了几分，垂下眼眸，避开与对方对视：“我其实不是唐主任。”
何屿菩点头：“我知道你不是他，我见过正在唐主任的尸体了。”
“说点我不知道的。”
唐主任猛然掀开眼皮，讶异地说道：“你见过他的尸体了，怎么可能？！”
何屿菩有些无语：“你拖着他的尸体进杂物间，那道血迹就差直接糊我视网膜上了。”
“而且你心也挺大，放完尸体门都不关一下，生怕别人看不见吗？”
唐主任的脸色顿时惨白，艰难地说道：“不，我把尸体放进去后，就将门锁死了，而且还拿了工具去清理路上的血迹。”
“快清理完的时候被院长发现了，而真正的唐主任不会做这种低级的事，所以我才会遭怀疑。”
何屿菩眼神沉了几分：“你在把尸体方入杂物间的时候，就已经把锁跟血迹清理干净了？”
“那我看到的又是怎么回事？”
“院长在怀疑你的时候，没有去查杂物间吗？”
唐主任摇了摇头：“没有，我先断了医院的电路，没有摄像头记录下来我的行踪，而且我是从杂物间开始往外打扫的，在打扫到前台。”
“其他人职位没我高，不会去怀疑我什么，但是我在前台遇上了院长，不过我有解释，是这个血迹的味道太重了，我不喜欢。”
何屿菩：“他信了？”
唐主任摇摇头：“没有，他那时候感觉反应有点迟钝，看起来没有现在聪明，也没查到杂物间去。”
“而且我每天都回去查一遍杂物间，看有没有被人打开的痕迹，今天早上去精神病院之前，我也照例看了。”
他的眼神带着几分戒备，但更多的是对未知的恐惧：“锁头上我撒的白色药灰还在，没有被动过，你是怎么看见尸体躺在里面的？”
何屿菩也意识到了不对劲，立即拿出手机，寻找当时拍下的照片。
他近期的相册只有早上拍的尸体照，而点开界面之后，尸体照不见了，取而代之是黑色背景的白色字体。
水溺身，则汝之执念可成。
这事是谁出手做的，何屿菩不用猜都知道了。
又是那个“神”在暗中指引。
唐主任看着他点开手机，又神色复杂地关掉，有些好奇地问道：“里面是有什么线索吗？”
何屿菩收回手机，见他实在好奇，于是面不改色道：“我家猫打个嗝把家里的玻璃全震碎了，玻璃碎片从十三楼掉了下去。”
“砸到了家政阿姨的情夫，现在他们三人已经打到了公安局，警察问我什么时候去领人。”
唐主任：“......？”
他感觉对方肯定在胡扯，但现在这个医院连尸体都能摇摇晃晃当医生，这种离谱到没边的事，说不定还真有可能实现。
唐主任以为对方想回去，郑重道：“你现在回去会被院长记过的吧，还可能会影响升职。”
何屿菩沉默了会：“我过去干嘛，现在那情形狗过去都得被踹一脚。”
草，这么离谱的话，对方居然信了？
怎么这人感觉还没简子珩聪明，到底怎么混进医院的啊！
唐主任这才松了口气，继续道：“尸体的事就跳过吧，这医院邪门得很，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所以你能看到尸体也没什么好意外的，也可能是我哥想指引你来找我。”
“我其实不是唐主任，而是唐主任的双胞胎弟弟，叫唐警察。我的身份就跟名字一样，是警察，而且是刑警队长。”
何屿菩挑眉，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唐警察从口袋中拿出手机，里面是各种截图跟表格：“这个医院从很早的时候就出问题了，一直有人匿名举报这里违法贩卖活体器官。”
“而且院长私下收礼金，没有达到他想要的数，手术就会出各种意外，导致病人死亡。”
何屿菩在原主的记忆中搜寻了下，发现没有任何相关的印象，整个医院是个非常朦胧的概念，没有任何的感情色彩。
他抬眸看向唐警察：“先不说我在这已经工作两年了，而且我还是医学专业，多多少少会对这些医院略有耳闻。”
“但我从来没有听说洛杉矶第一人民医院还有这种丑闻。”
唐警察脸上倒是没什么意外的神情：“你不知道，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吗？这个医院舆论本身就控制得很好，除了公安部门跟本地人，基本上没有人知道。”
“我在院长室看过你的资料，你是外地的医学生，学校也是在外地，了解这个医院的渠道就只有网络。”
“网上的东西早被他们删干净了，不然怎么骗你们这些优秀毕业生来应聘？”
“是吗？”何屿菩还是保存着疑惑。
原主并不内敛，反而是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的极端性子，如果只是控制舆论跟删除网络讯息的话，还不足以蒙骗他。
何屿菩敢肯定，原主知道实情。
但是原主留下的记忆却是故意被抹去了，像是怕让何屿菩察觉到一样，只有到了实在瞒不住了的情况，才会心不甘情不愿地放出来。
何屿菩眼神暗了几分，进入副本以来的几次情绪失控，联想到了个极为可怖的可能性。
原主还活着，就在他的身体中，沉默不语地注视着这一切。
但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原主并没有跟他争夺身体的控制权，只是偶尔外露的情绪会影响到何屿菩的行动而已。
何屿菩看向唐主任：“不过我刚从精神病区出来的时候，那些病人向我跪着，夸这个医院连癌症都能治好。”
“而我刚进医院不久，也经常听到了类似的传言。”
唐警察打了个响指：“对，这就是个很关键的转折点。”
“在两年前，这里曾来过一对夫妻，是国家级的药学专家，说是有要事跟院长商量。”
“从那以后，这个医院的自愈率直线飙升，成为了无数绝望病人的希望，名声也就此打开。”
“我们到现在都没有弄清楚他们来这里是为了什么事，总不可能是平白无故提供秘密治疗手段吧，这只是落魄已久的百年医院而已。”
“更何况根都烂透了。”
何屿菩应道：“确实很奇怪，但这就是你来医院的原因吗？”
他微眯了下眼：“如果是调查这种事的话，不应该只有你一个人来吧？应该是由一整个队。”
“而且你看起来不像是有搜查令的样子，像是私自来调查的。”
唐警察被他的敏锐程度震惊到了，半晌才应道：“对，我确实没有搜查令，而是向领导调休请假三天，才有时间偷偷摸摸过来私下调查的。”
何屿菩若有所思地点头，而后继续问道：“为什么，难道是你提前知道了你哥的死讯？”
唐警察完全是被他牵着走了，将事情尽可能地完整交代出来：“对，我在三天前接到了我哥的电话，他在电话那边疯狂喊叫，说有人要谋杀他。”
“我起初不信，只是让他往贵的仪器躲，然后找机会直接打车过来公安局。”
“毕竟这是医院，我哥又是皮肤科主任，光天化日之下哪有人会真的敢动手杀人。”
“直到我在电话听到了细碎的咀嚼声，像是猛兽在吞咽猎物的血肉，而后我哥发出一声惨叫，手机就被挂断了。”
何屿菩眨了下眼睛：“然后你就直接过来了？这胆子是不是有点太大了。”
唐警察苦笑了下：“当然不是，我也做过其他尝试，比如利用几个星期前轰动全国的白桑桑案。”
何屿菩顿时感觉后背发寒，感觉似乎所有的线索都被联系起来了，重复道：“白桑桑案？”
唐主任点头，见他有兴趣，就说得更为详细一点：“这个医院前几个星期出过轰动全国的命案，失踪四年的研究生白桑桑，死在了这家医院里。”
“据人民群众跟网友提供的线索，她当时是在地铁出口站被人掳走，等找到她时，发现白桑桑身上有多处伤痕，被囚禁在小型出租屋中，已经有了六个月的身孕。”
“两年前，白桑桑的父母历经千辛万苦见到她后，直接疯魔了，半夜拿着刀找上了囚禁他们女儿的罪犯家里，吓得他们一家人跪地求饶，磕头认错。”
“白桑桑也怕父母弄出人命要赔命，就劝着他们说等法律来制裁这一家子，然而这一家子不知好歹，知道白桑桑会堕胎，竟趁着白桑桑父母不注意，将她强行绑到医院要引产。”
“这个医院收黑钱办脏事，真的给做了手术，但结果就是白桑桑大出血不治身亡，在跟父母回家的前一天，死掉了。”
“而这一家子医闹获赔了20万，还落在个爱妻护媳的好名声。”
“这家人吃了互联网的甜头，开始营造人设直播带货，赚了数千万，直到前几个星期才开始翻车。”
“网友们扒出白桑桑原本是个成绩极为优异的研究生，而且家境殷实，结果被强行拐卖囚禁起来。”
“而她在被宣告死亡后，身躯仍有余温，就被医院挖去有用的器官，当天贩卖出去了。”
唐警察示意他打开手机：“你去互联网搜一下，保证你搜不道任何相关的报道，全部都被删干净了，就在网友扒出涉及洛杉矶第一人民医院的那一天。”
何屿菩拿出手机搜了下，果真没有发现任何的报道：“所以你怀疑这是非科学的力量？”
唐警察：“难道不是吗？这么大的案件，我们局都不成立专案组，就这么放着，你不觉得很离谱吗？”
“我想借用这个案子调几个人过来查，结果他们该喝茶的喝茶，该吃饭的吃饭，就跟没听到一样。”
“最后没办法，我只能自己上，来查白桑桑的案子，还有我哥的死因。”
何屿菩沉默了下，支着脑袋问他：“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他们不愿意成立专案组？”
唐警察露出疑惑的神情：“为什么？”
何屿菩神情严肃：“因为他们从一开始就知道了这不是科学事件。”
“而且有更重要的一点，这个医院只进不出。”
唐警察愣住了：“什么意思？我们局里收集的资料并没有只进不出这一点。”
何屿菩轻声道：“有的，但估计没明着写出来，只能从数据上推测。”
“而且这个规定只写在主楼首层的标志牌上，这上面的东西是不能外传的，外界不知道也正常。”
他见唐警察有点被吓到了，就在旁边的桌子倒了杯热茶，伸手递了过去：“先喝点水吧，三言两语就把你吓成这样，怎么当上的队长。”
唐警察喝了口热茶，心情平复了些，但声线还是有点不稳：“怎么冷静，你身上都有尸斑了。”
何屿菩瞥了他一眼：“在这环境，能活下来就不错了，还挑状态呢？”
唐警察闷声不说话，只是沉默地喝着手中的热茶，有点走神。
[家人们我傻眼了，终于知道为什么系统第一个刀的就是这个NPC了，他一个人把三天的才能搜罗出来的线索全给交代了啊！！]
[草，这个唐警官就像个bug，直接开局送线索。]
[但是送线索也没用，很快外面那些联盟就会联合起来围剿何屿菩，他一个人难道还能干掉三个联盟吗？]
[对，还有欺诈师准备干掉他呢......]
[沉默，我老婆树敌好多qvq]
而就在这时，一个护士急匆匆地过来敲门，肚皮上被划开了血肉模糊的大口子，肠子在地上拖了数米长，但她毫无知觉，紧张地朝着何屿菩道：“主刀医生，外面的病人开始暴动了。”
何屿菩感到有些毛骨悚然，不自禁地往唐警察身边靠了靠，面上却是面无表情：“你也说了我是主刀医生，病人暴动通知我干什么？又不是我该负责的事”
“院长说人手不够，需要您出手帮忙。”
护士脸上落了许多血迹跟疤痕，一说起院长两个字，立即勾出个惊悚的笑容，漆黑的眼珠子睁得欲裂，朝着何屿菩看去：“您要在半小时内完成巡逻，安抚暴动的病人。”
【玩家何屿菩已触发支线任务——完成巡逻】
【倒计时00:29：59】
冰冷的机械声在安静的办公室内回荡，白色的字幕漂浮在半空中，倒计时在一秒一秒地消失。
这算是彻底限制了何屿菩的行动，除了去巡逻，没有第二个选择了。
何屿菩转身看向唐警察，正想招呼对方一起过去，却发现这人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什么情况，这是被“只进不出”这条原则吓得紧急入眠？
何屿菩不认为唐警察的心理素质会这么差，于是伸手推了推他，但始终没有得到半点回应。
唐警察现在明面上的身份还是唐主任，能跟他对立的只有院长、副院长还有玩家，带上他会安全许多。
护士边把肠子塞回自己的肚子，在旁边监视着何屿菩的所作所为，随时准备报告给院长。
何屿菩叫不醒唐警察，就只能自己走了，让对方呆在自己的办公室睡。
何屿菩在办公桌上拿了个电棍棒，再伸手拿了几支特制的镇定剂，这才打开办公室的门，在护士惊悚逼迫的视线下，离开房间。
外面早就成为人间炼狱了。
头顶上的日光灯被敲碎了一半，剩下半截竟连着电线闪烁，发出微弱的光，照亮了地上大片的鲜红色血洼。
窗户外的天色成可怖的灰绿色，诡异的嚎叫声在医院此起彼伏，阴风从窗户流进，寒意顺着脊梁骨攀爬而上，鼻息之间尽是刺鼻的血腥味。
他抬起头，只见面前悬着双脚，玩家的脖子套着麻绳，颈部被压得几乎瘪了进去，掉在天花板上。
随着不符合时代的老旧风扇“吱呀吱呀”地绕圈。
死者的嘴唇被人用黑线缝合起来，恶作剧性地缝成个微笑面容，眼珠子被硬生生挖去，只剩两个血肉模糊的眼眶。
何屿菩调整呼吸的频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看着对方的衣服，发现胸牌上刻着把弯刀。
这是弯刀联盟的玩家。
何屿菩走近尸体，将弯刀联盟的胸牌拆下，放入自己的内兜中，待做完一切后，身后传来简子珩的声音。
“何哥快跑，这群弯刀联盟的玩家都疯了！！！”
随后沈巍然从暗处冲出来，掌心的刀刃往下一掠，拦住了冲往何屿菩方向的暗器，给他争取逃跑时间。
他指骨关节叩住灵火/枪，子弹卷着蓝色火焰破开敌人的血肉，以一己之力挡下了三个玩家。
沈巍然擦了下唇角的血迹：“何屿菩，小心怪物新人，那家伙是真的心狠手辣。”
“我预言过了，你无论往哪逃，都会遇上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