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燃这样的修为,普通的攻击其实已经无法对他造成伤害,许愿冲动咬下去的那一瞬,其实更担心自己的牙会不会被磕掉。
然而谢燃任由她咬下这一口。
白皙的手腕处甚至见了血。
许愿怔怔地看着那道牙印,从谢燃身上蹿下。殿中早已无人在意她这只小兔子,她悄声无息地跑出了承华殿。
许愿在风里奔跑,她想,谢燃就像是一滩沼泽。
深不见底,她看不懂他,同时无法阻止自己缓缓下陷。
沽南渊来的使者和贵女在魔宫住下,许愿仍住在自己与世隔绝的满月阁中,没有再见过他们。
她偶尔仍会用飘羽诀在魔宫中四处游荡,但总会避开那位贵女所居住之地。
在沽南渊的使者安顿下来后,水牢处的守卫也逐渐恢复到原先的状态,想必是宋天溪又闹了什么幺蛾子,这些守卫都对他避之不及。
许愿再一次在夜间去了水牢。她很寂寥,葛宁离开后,宋天溪是唯一一位能和她说上话的朋友了。
她放松了警惕,没弄晕守卫,而是直接化成小兔子形态悄悄地进来。
宋天溪仍像之前一样浸在水中,只不过这次被捆起的是两条腿。
水声哗啦啦,宋天溪从深潭中浮起,露出半个脑袋。等看见许愿后,他眼睛亮了起来,忙兴奋地朝她招手。
他的双腿被绑在水潭中的一根木桩子上,站不起来,只能身体向上飘在水面。
水潭中的水比上次上涨了许多,许愿没法趟过去,只好足尖轻点,踩过水飞身到木桩上坐下,这才能和宋天溪对话。
宋天溪见她身姿轻盈,不禁鼓了鼓掌,“没想到你身法这么好!”
许愿没想到他会突然说这么一句,愣了愣,道:“我,我灵力低微,也是最近才修炼了身法。”
宋天溪也算是少年天才,很明显地感受到许愿此时的修为和上一次来找他时大有提升,他的头在水中晃晃悠悠,惋惜道:“可惜了,要是你在仙门,一定是大有可为。”
许愿不说话了。她没有这样的可能,她一穿越过来,就在魔宫之中。
宋天溪碎碎念了一会儿,说他们宗门中的弟子们如何如何,说了半天,才发现许愿情绪有些不对劲。
他试探地问道:“你怎么了?”
许愿摇摇头,说:“没事,你继续说吧,我想听。”
其实宋天溪说的很多她都在书中看过,只是,从这位活生生的主角口中说出时,好似顿时有了实感一般。让她真真正正地感觉到,自己活在这个修真界,而不是在满月阁中画地为牢。
在宋天溪的口中,一副仙界图景缓缓展开。
如今的修真界分为东洲与西州,魔界坐落于西州,而仙界和妖界则在东洲。二州之间,隔着一道汪洋,名为白音海。
许愿在原书中看到过,白音海得名于一位千年前陨落的女修,这位女修在曾经的仙魔大战中立下赫赫战功,后来却神秘陨落在东西州分界处的海上。人们为了纪念她,便以她的名姓为这片海域赋名。
宋天溪所在的宗门叫做云剑阁,就建在东州面向白音海的边缘,与西州隔海相望。由于仙界修为最高的剑君便是云剑阁某位常年闭关的长老,云剑阁也因此被称为仙界第一宗门。
宋天溪提起自己宗门的时候,显然十分骄傲。他如数家珍一般地说着自己的师姐师弟,殊不知许愿早已在书中熟知了他们的面孔。
“我师姐可凶了。但虽说是师姐,她不过比我入门早些罢了,实际上却还比我小半岁。”宋天溪吐槽道,“天天骂我,我明明修炼已经很勤快了。”
许愿想起宋天溪的师姐,不禁有一点点尴尬。
因为她从上帝视角来看,知道这位师姐其实就是宋天溪日后的cp。
宋天溪作为一个龙傲天大男主来说,没有那种四处开后宫的破毛病,但他的情路也是着实坎坷。
因为他虽然不是个渣男,但他却是个铁直男。
就比如说这个阶段,其实他早已对师姐产生了不一样的情愫,连见到许愿这个萍水相逢的人都要絮絮叨叨半天自己师姐,像是在偷偷给别人看自己珍藏的宝物一样。
然而他自己却一无所知,甚至谈论的内容,还全是关于师姐怎么骂他的。
“我师姐不仅会打架,还很有文化,骂人都不带重样的。”宋天溪继续絮絮叨叨,“她每次骂我,都能想出些新词儿。
“蠢货,笨蛋,这就不多说了,她最近一次骂我时,还是收敛了点,说我‘自以为是,不自量力’。”
“那是我们在沽南渊被魔宫的人抓住后,我让他们先逃,自己去吸引魔卫注意的时候。”宋天溪说着,用湿哒哒的手臂遮住眼睛,“我想我师姐了……”
许愿默不作声,拍拍他的手臂。
宋天溪:“……我想她再骂骂我。”
许愿:“……”
她说:“你们师门感情真好。”
宋天溪盯着她,问:“你来魔宫前,难道没有师门?”
许愿摇了摇头,他便说:“不应该啊,妖界与仙界交好,我们宗门还有好多妖修呢。”
许愿:“我自从化形以来,就一直在魔宫。”
她敛下眉眼,转换了话题,“别说话了,你还是吃点灵草吧。”
她这次来,发现宋天溪受的伤比上一次严重得多。其实看这水潭就知道,上次宋天溪还能站在及腰的水中和她说话,这次就只能飘在水面上了,可想而知他受了什么样的刑罚。
许愿觉得有些奇怪,明明在原书中,魔宫中人认为他有利用价值,并未让他受重伤。
她把自己带的灵丹妙药都掏出来,宋天溪的内伤却还是未完全恢复。
他吐出一口黑血来,血迹在暗沉的水中弥漫,很快被吞噬。
宋天溪忽然双脚一划水,靠近许愿,冷不丁同她说:“你想离开魔宫吗?”
许愿一惊,宋天溪并不是在张口和她说话,而是在秘密和她传音。
“我……”许愿一时间梗住,不知如何作答。
“我知道你不是和我一样的俘虏。”宋天溪继续传音道。
其实想也知道,哪有像许愿这样待遇这么好的俘虏?能跑来见他,还能带来这么多珍贵的灵草灵药。宋天溪见多识广,这些东西绝非寻常物,甚至有些,只有魔尊这般地位的人物才能持有。
许愿屏住呼吸,又听宋天溪道:“但没关系,你救了我,就是我的恩人。我师姐很快会来接我,你要不要一起走?”
“如果你愿意,拿着这个……”
许愿的脑中,宋天溪的话音还未落,突然之间,一股狂风席卷而来,将他们二人生生隔开——
水牢中黑沉沉的水潭忽然翻起汹涌浪潮,巨浪将飘在水面上的宋天溪击落水底,许愿只来得及看见对方一双惊恐的眼睛。
她足尖点在木桩上,狂风向她袭来,轻而易举地将她卷到岸上。
高大的男人身披黑色斗篷,就站在她的不远处,手中翻涌的魔气还未收回。是谢燃。
许愿低下头。
一缕魔气缠上她的手腕,挑起她手心中的一段红绳,送到谢燃眼前。
“呵,才见了两次,便到了要交换信物的地步?”谢燃语气阴沉,带着浓烈的占有欲。
那段红绳,是宋天溪刚刚递给她的传音工具,然而还未在许愿手中待上几秒,便被谢燃握住,燃烧碎成尘埃。
许愿仍垂着头,背脊发凉,她此刻已经知道,自己从一开始来见宋天溪,就已经在谢燃的掌控之中。
是她想得太简单,在这魔宫之中,有什么是谢燃发现不了的?
背后是哗哗的水声,夹杂着宋天溪受刑的闷哼声。许愿想要求情,但又明白自己无论说什么,只会加重谢燃的怒气。
“先回满月阁,可以吗……”她只好这样说。
谢燃没有应声,只是动了动手指,那缕飘转的魔气便将许愿推到了他身前。
他伸手握住许愿的脖颈,强迫她仰头看着自己,轻声道:“上一次,我在满月阁中等了两个时辰。那时,你怎么不愿回去?”
谢燃的力道并不重,掌心温暖,可却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桎梏住了她。
他不是在伤害她,只是如同织了一张细细密密的蛛网,死死地将许愿笼罩住。
“嗯?怎么不说话?”谢燃低下头凑近她,许愿可以清晰地看见,他的左眼中流转着一道墨绿色的光芒。
很漂亮。若是在以前,和他离得如此近,许愿恐怕会满心欢喜。可是在此时,她只觉得屈辱。
许愿眼角红了,她拼命挣扎,想要掰开谢燃的手,然而面前的男人却丝毫不受影响,他像一座坚硬无比的山峰,她根本无法撼动。
“不高兴了?觉得我骗了你?”谢燃忽然轻笑,“愿愿,可是你从前也不会同我撒谎。”
许愿眼中的泪最终还是掉了下来。
她被谢燃带回了满月阁。
许愿什么也不想解释了。他们二人罕见地许久无话,满月阁中一片寂静,直到卫柳到来。
卫柳先是给谢燃汇报宋天溪的状况,谢燃不耐地摆摆手,卫柳又试探地问:“尊上,从那小仙身上拿到的东西呢?”
谢燃:“烧了。”
“……”卫柳一时无言,她想,当初不是计划好,要从那小仙身上拿到仙界的信物,探察仙界的计划么?谢燃不仅提前现身,甚至还将那东西给烧了。
她望向许愿,小兔子脸上还带着泪痕,坐在床榻的一角上,小小的一只,看起来让人心疼。
卫柳在心里叹了口气。
尊上是个杀伐果断的人,可唯独在许愿的事情上举棋不定。
若是一开始就将她当做妖界送来的细作利用,就不该护着她,瞒下那封作为证据的信笺,为了她同天罡殿的那位大人闹翻,如今还提前中断计划,打草惊蛇。
若是当真铁了心要拱手河山博美人一笑,他又何必若即若离,让二人之间徒增嫌隙。
但这不是她该说的话,卫柳行礼,退了下去。
她走之后,满月阁中最后一丝温度也被带走,气氛降至冰点。
谢燃没有看许愿,而是背对着她,凝视着被束之高阁的那颗坠灵珠。此时是凌晨时分,室内的灵烛只燃了一支,坠灵珠在昏暗的光线下绽放着柔和的光芒,照亮了房内一角。
他静默着,想到方才一幕:那该死的仙界修者浮在漆黑的水潭上,许愿俯下身,干净的裙摆和鞋尖被脏污的黑水打湿——那都是他为她精挑细选的衣物。
许愿明明平时最厌恶脏兮兮的东西,每日都要沐浴,谢燃去满月阁时,也总是不让魔气沾染任何一处。
可方才的许愿却丝毫不觉,她嘴角弯弯,亲昵地靠近对方,从宋天溪手上接过了那一圈红绳。
被他精细地养了一年的小姑娘,最近和他闹别扭,连笑也勉强,却愿意对着别人展露毫不设防的温柔神情。
谢燃胸膛间海沸江翻,一种莫名的冲动涌上心头。他像是魔怔了一般,这样想着——将她关起来,用最好的屋子,给她最好的天材地宝,不让任何人伤害她,不让任何人靠近她,让她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终有一天,她仍会像从前一样对自己笑,乖巧地被他拥在怀里,眼里心里只有他一个人……
思绪过半,忽地,谢燃手心刺痛。展开一看,原是刚才暴怒之下握拳,魔气尽数涌向了他自己的身体。
一片血肉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