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露隐约记得,这话之前穆尔白说过。他说他喜欢朝露很多年,他说那么多年,朝露的目光从没有注意到他。
以前这话,朝露不会信。现在的朝露有点想要相信,却不能信、不敢信。
其实相信了又能如何,她对穆尔白没有办法交付真心,而穆尔白也不可能放弃母亲,在她身边,做一个只一心为她的夫君。
齐太傅劝过朝露,说她可以利用穆尔白,哪怕是他跋扈霸道,也不要紧,先顺从他,再毁灭他。
齐太傅也劝朝露,与他们穆家人对峙的时候,切莫动真感情。
可牲畜尚有七情,人又怎么能守得住本心?
朝露闭了眼,小憩了一刻钟之后,才起身去拾屏风外的外衫。
穆尔白见状,连忙起身侍奉她宽衣。
朝露突然攥住了他给自己系带的手,看着他的眼睛问:“你确定这段日子,你要住在东偏殿?”
穆尔白怔怔地望着她:“陛下不喜欢我住在这里吗?”
朝露挑眉:“朕不喜欢,你就能乖乖回摄政王府了?”
穆尔白摇了摇头,固执道:“不回,我就要守在这里,守着陛下。”
朝露轻笑了一声,她松开手,任由穆尔白帮她系好玉带,这才道:“朕让小厨房给你安排膳食,你午膳没用,待会儿喜欢什么,就自己去吩咐。”
朝露走到门口看见妙安的时候,又吩咐了一句:“东偏殿的床垫有点硬,你着人换成和寝殿一样的,睡着实在不舒服。”
妙安连忙称是。
下晌的时候,齐太傅入宫觐见。
说来,朝露已有数月未见老师,忙亲自出去迎。
朝露亲自接过轮椅,对着齐太傅身边的人道:“朕亲自来就好,你们且先退下吧。”
齐太傅也微微笑了笑,道:“臣想往御花园那边走走,最近一段时间,一直闷在府里,都没出来好好看过。”
朝露笑着说好。
这一路上,宫人都在五米之外跟着,朝露推着老师,说了好些话。
齐太傅听朝露说完边城两边的事,这才道:“边城那边已经安置妥当,只待来日,陛下一声令下,两位将军定会支援神都。只眼下,陛下在朝中唯有礼部在手,禁军和兵部,这些要紧的,都掌握在摄政王手中。惹急了,或可与那穆清一战,可咱们神都一旦内乱,外邦,仁国,魔月王朝等邻国,势必想要趁乱分一杯羹。神域的数百年江山,可不能毁在我们手中。”
朝露点头道:“老师说得是,学生都明白。”
齐太傅笑着看向了朝露,又道:“不过不急,礼部和冀州的事,陛下处置得很漂亮,穆清也没察觉到异常。至于其他各部,慢慢等机会便是。如今那些人都依附着穆清,觉得自己了不得了,越是猖狂越是容易出乱子。等她们露出了马脚,咱们再处置不迟。事不能急,需得等待好时机。”
齐太傅长叹了一声,又道:“眼下最重要的事,是此番大选。穆清虽说撒手不管这事,可难免她手底下的人不会动手脚。再说星辰台,足足可容纳三千御君,各地郎君都要入都,声势浩大。陛下做事,切记要稳,莫要出了什么差错,让那穆清找到机会,觉得陛下心智不够成熟,再借机把所有事都包揽过去,咱们只会得不偿失。”
朝露点头道:“老师放心,朕会妥善安排。”
朝露蹲在齐太傅跟前之时,齐太傅看着她慈爱地笑了:“先帝在天之灵,若知道陛下要成婚了,也到了要选御君的年纪,她一定会开心。”
齐太傅思绪飘远,遥遥看着天边道:“我朝皇室之女,在十二岁之时,她们的母皇都会亲自为她们择选几位通房。这些通房,都是文武双全的忠臣之后,有了他们的照料,皇女们才不至于不通人事,被那有心之人骗了过去。”
说到这里,齐太傅不免感叹道:“只可惜先帝走得早,没能在你身边安排几个可心人。穆清更是心术不正,不肯在你身边安排旁的郎君侍奉。如今,让那穆尔白抢了先。”
提到穆尔白的时候,齐太傅特意打量了一下朝露的神色,她紧抓住朝露的手,一字一字叮嘱:“陛下,老臣身子骨越发不得力了,还不知道能活几年,能不能等到陛下亲政的那一天。可老臣要陛下记得,无论何时何地,这神域万里的江山,这朝氏皇族的天下,都比那帐中只知甜言蜜哄你的郎君重要。穆尔白纵是天人之姿,陛下也要时刻警醒,他是穆清的儿子。他们母子,是要谋夺你天下的乱臣贼子。”
齐太傅这番话说得太过用力,她似乎想把每一个字,都刻在朝露的心上,让她永不能忘记这些年在穆清手底下受过的苦。
直到朝露对着齐太傅点了点头,齐太傅才终于宽心。
齐太傅像是松了口气般,仰靠在轮椅上,半响才终于忍不住,咳嗽不止。
朝露心慌,连忙叫了太医过来瞧。
太医告诉朝露,齐太傅的身子骨怕是不太行了。常年坐卧,只偶感风寒,却断断续续一个月都不好。如今,更是有咳血的征兆。
齐太傅已过古稀之年,如今只能用药吊着,太医院只能尽力保住齐太傅安稳度过这个年。
朝露眼眶一红,摆了摆手示意太医先且退下。
齐太傅三朝元老,早在朝露祖母在时,她便在太学效力。朝露母皇故去之后,齐太傅手中虽无实权,可也一路照看着朝露长大。
她虽不是朝露的亲人,可在朝露眼中却胜似亲人。
若齐太傅也不在了,朝露可当真就成了孤家寡人。
安容将齐太傅送回府的时候,朝露正站在窗边发呆。
安容凑近了些,忽而道:“老师没事,陛下不必过于担心。”
朝露“恩”了一声。
安容又道:“今日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老师的身体状况,怕是摄政王府那边,已经知道了。”
朝露苦笑一声:“其实穆清心里早就有数了,否则也不会任着太学和各地学子拿捏。她也怕老师被她气出个好歹来,届时,这逼死忠臣之名,她也怕自己承受不起。”
安容笑了笑:“她知道怕也好,老师早就盼望着这一天了。虽说如今这穆尔白,不合老师心意,不过老师说,只要大选过去,各地优秀郎君都会入星辰台。若有好的,陛下且先相看着,日后待陛下亲政,再寻个知心人不迟。”
所有人都觉得,一旦穆家倒了,穆尔白这王君之位,便会废除。到时候王君之位,还指不定要落在谁的头上。所以就连秋河都在赌,赌有一日朝露胜了,王君之位,会落在他们秋家人的头上。
朝露握紧了手中的破风,扇柄上面游龙的纹路,还是朝露母皇当年,亲自刻的。
朝露长呼一口气,道:“朕要抓紧时间了,大婚之后,要把原计划提前。朕希望老师能活着看到朕亲政那一日。”
安容亦是红了眼,她跪伏在地,每一字句,都铿锵有力:“臣定当竭尽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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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里的夜,一如既往的庄严圣洁,漫宫辉煌的灯火照耀下,高楼亭台灿如明珠。
朝露看完最后一道折子之时,已至亥时。
她长舒了一口气,接过妙安递过来的牛乳,浅饮了几口之后,便轻轻放下。
妙安忙问:“是温度不适宜吗?奴婢要不要再换一碗过来?”
“没,放在这,朕等会儿喝。”
妙安这才立在一旁,道:“太极宫的上下事务,奴婢都已经安排妥当。东偏殿照料的人,除了穆郎君自己带过来的,便是奴婢亲自派了几个小奴过去照顾,想必他们不会不尽心。”
“他这会儿在做什么?”朝露问道。
妙安道:“回陛下的话,穆郎君午膳后去御花园散步,之后便一直留在东偏殿看书。听说这会儿,还没歇下呢。”
穆尔白在等朝露。
这穆尔白放肆归放肆,倒是也拿捏好了分寸。他留在太极宫,却不曾踏入前殿,只在后殿处休息。
太极宫前殿是御书房和勤政殿,莫说后宫郎君,前朝重臣若无传召,亦是不得轻易入内的。
朝露轻轻按了按太阳穴,随即道:“把这牛乳装起来,拿去给他喝了吧。”
朝露今夜,不打算召他,他既喜欢留在东偏殿,便一直守在那好了。
朝露特意从西偏殿那边绕行回寝宫,只是这穆尔白像是早有预料般,将人堵在了殿门口。
“我就知道,陛下打算躲着我。”
他温润如水的双眸一片沉静,仿佛将朝露的心思早已揣摩个透彻。
朝露侧首,避开他那双含情的眼:“朕今日累了,你也累了,你既喜欢留在东偏殿,便在那好好休息吧。”
“没有陛下的地方,我哪都不喜欢。之前在别院,我夜夜侍奉在陛下身侧。如今回了宫,也照样如此。我也担心,陛下夜间若没了我的侍奉,会不习惯。”
他说得好像理所当然一般。
朝露深吸了一口气,冷下脸道:“朕今夜没那个兴致,你不必在跟前伺候了。”
朝露说完就要离开,穆尔白却疾步上前,从背后将人抱入了怀中。
朝露不禁怒急:“放肆!”
穆尔白将头埋在朝露的肩上,他近乎痴迷地闻着她身上的甜香,轻声在她耳边道:“我夜夜都这般放肆,陛下不是也没拦着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