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曦没再阻止江玄度带兜帽,反倒是他抓着帽沿的手犹豫了一下,任由那兜帽落在背后,抬眸撞上东曦的视线,他也只是别别扭扭侧了侧脸。
东曦失笑,他估计不知道自己现在脸上红霞满天,可爱得很。
两人一前一后回到任务堂时,江玄度已经恢复了面色如常,东曦抬脚跨过门槛,映入眼帘的是人头攒动的大堂。
外侧是规规矩矩摆放的座椅,此时已经坐满了人,朝里走能看到个柜房,中间几个处理交接的小窗口,每个窗口两边都张贴着篇幅巨大的任务榜,罗列了最新的任务单,前几条最危险也是佣金最多的用红字标了红。
几个窗口基本上都挤满了人,东曦眼尖瞅见个无人的窗口,凑近瞧了瞧,任务单上只列到了第一百条。
“要接任务吗?”那黑洞洞的窗口里突然冒出个脑袋,耷拉着脸看她,眼底黑青一片,脸颊的肉都凹陷出了骨骼的轮廓,因为挨得太近有些骇人。
这人看起来才像是病入膏肓,东曦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两步,离远了才发现他其实年纪不大,长得也还算周正,只是被这副气色显得很虚浮。
“我还没嫌你耽误我睡觉呢,你倒先嫌弃起我来了。”看到东曦的动作,那人冷哼一声,便是要缩回去。
“别走啊船儿!”东曦还没出声,一旁隔壁窗口插队被踢出来的一个大汉注意到了这边,兴冲冲旁若无人地挤到了东曦前面,一把搂住那人刚要缩进去的头。
“断断断——断了!”那人被勒得直翻白眼,拍着台面大叫。
大汉手不松反紧,明明脸上笑容可掬,却怎么看都像是咬牙切齿:“你也知道脖子会断啊,你昨天给我推荐的那个任务差点要了我老命,今天我不拧断你脖子就跟你姓!”
眼看着那人真要被生生勒死了,东曦抽了抽嘴角,回头对江玄度说:“我们还是去隔壁排队吧。”
江玄度面容沉重:“好。”
“别别别走啊!大哥大姐!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见他们当真要无情离去,那人急忙扒住大汉的手,来不及喘口气只顾大声呼救。
“你听他瞎说,船儿在我们这里都臭名远扬了,只管发任务,都不看接任务的人实力到底能不能完成,船儿心都是黑的,为了个抽成不把人命当命。”东曦本不欲插手他们的事,但一旁排队看戏的人插了句嘴,东曦反而捕捉到了关键词。
“这里接任务要和实力匹配吗?”她问。
看戏的人本来只想搅个浑水,此时被提问,愣了一下,摸了摸鼻子回答道:“可不是吗,要不死了人赖谁。”
他又看了眼还缠在一起嗷嗷嚎叫的两人,补充道:“船儿不算啊,他不怕被赖。”
东曦视线随之落在两人身上,只见船儿已经被大汉勒得面色青紫,但也不甘示弱伸出一双瘦骨嶙峋的手死死扒住大汉的嘴,硬生生扯裂开一道滑稽的血痕。
她又看了眼张贴的任务榜,第一条任务后面跟的百万金无比耀眼。
“两位大哥,”她走上前去,笑容真切,“你们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大汉动作一顿,船儿趁次机会猛烈挣扎起来,大汉怒气更盛,动作也重新激烈起来,混乱中,大汉乱飞的拳头朝一旁的东曦飞去。
江玄度警惕上前,东曦阻止了他的动作,抬掌接下这重重一拳,额前的碎发被冲击的气流鼓动纷飞,她看着因为拽不回来拳头而面露惊恐的大汉,笑意不减:
“以和为贵嘛。”
“咔”,拳头碎了。
……
虽然过程算不上温和,但结果还是好的,东曦以绝对实力阻止了这场血案,堪称和平大使。
船儿赔付了大汉一个补气丹,用以治疗他裂开的拳头和被他坑得在任务里受的内伤,大汉饶船儿一命。
四人坐在大汉横扫路人抢来的座位上,船儿因为仇家太多畏畏缩缩浑身裹着黑布,大汉亲切地搂着个黑布木乃伊,柔情似水、眉目传情,东曦和江玄度坐在对面看着他们,四人皆是言笑晏晏,气氛十分温馨。
“我就说嘛,船儿怎么会这么无情让我送死呢哈哈哈哈哈!”大汉虽然前面颇为野蛮暴力,但一笑泯恩仇也是真的大气。
不过是不是被迫就不得而知了。
他残存的完好的一只手大力拍了拍跟他抱在一起亲亲密密和和气气的船儿,拍得木乃伊瘦弱的身躯狠狠颤了两下,仿佛要折成两半似的,视觉效果极其惊悚,大汉浑然不觉,笑容满面。
船儿此时露在外面的半张脸也是满脸堆笑,只是看起来多少有点强颜欢笑,每每想起来他痛失的一颗补气丹,他的心就像滴血一般痛苦。
“那、那可不。”他如丧考妣,嘴角扯着个要哭不哭的笑,“我怎么会坑自己兄弟呢。”
东曦为他默哀。
一番交谈后,东曦得知大汉名叫江魁,是个职业佣兵,而船儿本名江船,几年前流浪到这里当了个小掌柜。
回想起江魁暴揍船儿时说的跟他姓,东曦沉默,所以你根本就没想杀他吧。
“缺钱的话,我给你推荐个,榜单第九十五,就那个杀妖兽的,佣金七千金。”听完两人来意,江船摩拳擦掌、兴致勃勃。
“对对对,很简单的,来钱还多。”江魁在一边点头应和。
东曦远远眺望了眼榜单,视线很快被江船的病秧子脸挡住,他呲牙咧嘴地笑着:“咋啦姐,有啥问题吗?”
“……”东曦默然,你俩当我没看到是七百只妖兽吗?
现在她开始怀疑这两个人是一丘之貉,联手来骗她的了。
“这个不行。”她话音刚落,便看到对面两人表情皆是一垮,垂头丧气。
她顿了顿,接着说:“钱不够,我要接第一个,你能拿下吗?”
江魁瞪大了眼。
江船双眼放光。
“能!当然能!”那可是十万金!光抽成都够他大赚一笔了!有钱不赚是笨蛋!任务还没接,江船已经幻想起了金银环绕的未来。
“不过那个任务——”江魁打断了他的幻想,获得他的白眼一枚,又被江魁威慑力极强的拳头吓得缩回了头。
江魁看向东曦,接着说:“我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以凡人之躯接下我筑基的一拳,但这个任务单凭这个本事,你可能不仅不能拿到佣金,还会送命于此。”
闻言,江船好像也想起了第一个任务是什么,四人皆是一个转头,看向一旁的任务榜。
只见第一名用醒目的红赫然写着——
“摧毁鬼焰角斗场”。
……
离开任务堂的时候,江船和江魁扒着大门远远朝他们挥手帕,江船泪流满面,江魁面容沉重。
“英雄,”江魁说,“总是一往直前的。”
“英雄,”江船说,“从不回头看爆炸。”
“什么爆炸?”江魁问。
“不知道,我瞎说的。”江船挠了挠脑袋,随手擦干了脸上的泪。
“该回去接着演了,希望下一个老板识趣点,别挑个必死的任务。”
……
“这两个家伙不像好人。”走在大街上,江玄度低声对东曦说道。
“嗯。”东曦低头看着从江船手里薅来的任务详解,“但能达成我们的目的就行。”
“毕竟我们也算不上什么好人对吧。”她睨了江玄度一眼,唇角弯弯。
江玄度手腕一翻,掌心兀地出现一枚补气丹:“一报还一报,不寒碜。”
遥远的任务堂里,和和美美当演员的两位江姓兄弟爆发一阵痛嚎:“我补气丹呢!”
“江船!是不是你小子反悔偷回去了!”
“我还没问是不是你想私吞呢!”
“你恶人先告状!”
“你狗咬吕洞宾!”
“谁是吕洞宾?”
“不知道,我瞎说的。”
又是一阵兵荒马乱,过路的佣兵皆是看惯不惯。
瞧,这俩骗子又内斗了。
……
“鬼焰角斗场历史悠久,但真正兴起是在十几年前。”找了个客栈吃点东西,东曦读着任务详解中的内容,“从一开始的妖兽角斗到现在的以人兽相斗为噱头,已经严重违背了原则。”
“所以要招募佣兵摧毁它吗?”江玄度沉思。
“不,如果真要摧毁,也应该是各宗门带人来围剿,而不是用招募的方式送人头。”东曦说,“这个任务应该是用来威慑角斗场的,同时麻痹他们,让他们以为宗门没有自己出手。”
说到这,东曦回忆起在树林遇到的那群羲和宗弟子,以及领头弟子模糊不清的说辞,猜测他们和这个角斗场有所联系。
这样一来他们就得抓紧时间了,如果被宗门抢先一步,佣金就泡汤了。
东曦视线在完成任务必须物品里的“幕后者人头”一栏停留了一会儿。
“不过这显然没有震慑到鬼焰角斗场。”她又拿出另一张纸,是刚才从客栈门口扯下来的宣传纸张。
江玄度看过去,只见纸张上用夸张的图案和笔迹写着:“鬼焰角斗场。”
“这个角斗场不仅没被吓怕,还更加嚣张地招募角斗士和观众。”指尖点了点招募的一行字,东曦看向江玄度,“连宗门都头疼的对手,以我们目前的实力强拆肯定不行。”
“我要以角斗士的身份,混进角斗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