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犯人吗?”谢慈追问。
谢无度放这么多人守在门口, 明摆着不想让她进出自由, 这样的架势,就好像当日萧清漪因谢迎幸的话而将她禁足云琅院一般。
谢无度抬眸,与谢慈四目相对。谢慈瞳色震颤,先声夺人:“你别说他们是来保护我的, 我不是傻子, 不会信这种鬼话。”
她吸了吸鼻子,胸腔里一颗心剧烈跳动着, 昏倒之前所经历的那一切像一道巨大的海浪,朝她扑来,砸得她晕头转向, 找不到方向。但被砸的触觉那样真实, 令她无法自欺欺人下去。
那一切就是真实的,她所认识的谢无度,全是他处心积虑特意营造出来的假象。
而现在,好像才是真实的谢无度。他把自己当做一个犯人看待, 生怕她会跑掉。
可她只是想要冷静, 想要暂时远离他一段时间。
谢无度重新将她肩上的披风系好, 长指认真系上一个蝴蝶结:“因为阿慈好像想要离开我。”
他在答谢慈的问题。
“因为不想让阿慈离开我。”他松开系带, 抬眼望进谢慈眼底,“仅此而已, 没有别的什么意思。”
谢慈心猛地一颤, 他是在擅长于此,明明是他有错在先, 话从他嘴里一说, 却像是谢慈做错。谢慈生硬地转过身, 道:“我不喜欢这样, 你让他们滚。”
谢无度没有拒绝,反而握住她指尖,攥进手中,一点点暖进手心,“好,只要阿慈答应不离开我,我立刻让他们滚蛋。”
谢慈朱唇翕动,未能说出答应的话语。如果是以前,哪怕是在昨天,她都能义无反顾地说,我绝不会离开你。可是现在,她忽然不敢确定自己的心。
谢无度眸色黯淡下来,攥了攥谢慈的手指,说:“可是阿慈说过永远不会嫌弃我,永远不会抛弃我的。”
谢慈是说过,就在不久之前。那时的气氛,她甚至历历在目,犹在眼前。
“可是那是你骗我,你没有告诉我,你原来是这样的人。”
“阿慈觉得,我是怎样的人?”谢无度眉头微压,仿佛有无尽忧愁,眼睛却又充满深情地锁定在谢慈身上。
谢慈避开他的视线,脑子里涌现起萧清漪与他的对话,他亲口承认的那些事……可是,她脑子里又浮现出这些年她所认识的谢无度。两种画面缓缓重合在一处,激烈地打着架,完全无法融合,就好像两个画风迥异的画家共同作同一幅画。
她摇摇头,只觉得头痛不已。
“可是你不应该骗我,你单单只骗我……”她又有些语无伦次,“你根本从头到尾都是假的!”
谢慈将自己的手从谢无度手中抽出,猛地转身跑回房间里,将房门合上。她抵在门边,对门外的人说:“我想一个人安静一会儿,你能不能离开。”
门外的人没有回应,亦没有声响,或许是走了吧。谢慈慢慢沿着门框滑落,长臂圈住自己膝盖,目光毫无焦点地落在昏暗的房间,地毯上有淡淡的光影,是门廊下灯笼映出来的。
不知道过去多久,谢慈才扶着门框站起身,她茫然地走向桌边。嗓子很渴,想要喝水。
屋子里没点灯,谢慈摸黑往桌边走,途中撞到凳子,重重地磕在小腿骨上,疼痛感瞬间侵袭。谢慈惊呼一声,踢了一脚凳子,而后趴倒在桌面上,轻声呜咽。
她想离开谢无度吗?
她自己也不知道。她只知道,她现在的心情很乱,她的世界彻底天翻地覆,好像再没有什么能够信任的。当时被告知,她不是萧清漪的女儿,她都没有这么难受过。因为那时候,她还能有谢无度可以信任,她知道谢无度是她的后盾。
可现在,她最信任的那个人,不能相信了。
真的不能相信吗?他是骗了你一些事,可是他待你的情不全是假。
脑子里有个声音忽然冒出来。
谢慈从臂弯里抬起头来,又垂下去。可是她做人的原则便是不喜欢虚与委蛇,不喜欢假惺惺,她一腔赤诚待人待事,自然也喜欢赤诚的情感。
建立在虚假与欺骗上的感情,怎么可能真诚呢?
她慢慢环住自己胳膊,咬住下唇。更何况,她一向没有什么坏心眼,甚至可以说十分善良,但谢无度所做的那些事,都令她心惊。
她主张有怨报怨有仇报仇,倘若旁人得罪她,她自然要讨回来,但是平等地讨回来,而不会因为旁人欺辱自己一寸,便要他人性命。
那是何等的残忍。
这样残忍的行事,却是谢无度的常态。
他们之间,根本截然不同。
即便她这一回心软,选择留在他身边,那么以后呢?以后长久的岁月,又要如何相处下去?
这日夜里,谢慈不知道自己何时睡着的。这一宿睡得并不安稳,总在做梦,全是噩梦。待眼皮沉沉睁开,便感觉到有人在自己身侧躺着,一双手横在她腰间。
谢慈意识还未完全清醒,已经凭借熟悉的气息认出谢无度。
见她醒来,谢无度关切的眼神投来。
“醒了?阿慈可饿了?想吃些什么?”
谢慈偏头避开他的视线,只冷声说:“不想吃。”
“好,那便不吃。再躺会儿?”
谢慈沉默。
她浑浑噩噩过了一夜,仍旧没想清楚自己的心,因而也不知道如何面对谢无度。她能想到的,仍旧是离开他,冷静一段时间。
谢慈开口:“我想去杏桃那儿住一段日子。”
谢无度微垂眼睫,拒绝:“不行。”
他现在草木皆兵,哪里也不放心。好像谢慈只要离开他视线半刻,便会永远离开他。他不允许。
他不答应,似乎在谢慈预料之中,她沉默着,不再说话了。
谢无度亦没动静,安静地在她身侧躺了会儿。不知过去多久,谢慈忽地感觉到腰间的那只手往上走,探入她衣裙中。谢慈猛地睁开眼,意欲推拒,却被谢无度强硬地按住。
“别碰我!”她说着,一把推开谢无度,将谢无度推下床,而后慌乱地环顾一圈,抄起一只枕头,砸向谢无度。
谢无度的眼神在那一瞬间变得狠厉,谢慈瞥见了,动作僵硬在半空。
这样的谢无度令她感觉到恐惧,谢慈鼻头发酸。她原本还不能想象,做出那些事的谢无度是什么样子,此刻却仿佛明了。
谢无度站起身,缓步靠近床榻,谢慈步步后退,退往角落里去。
谢无度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将她按倒在软被之上,谢慈触到他的眼神,忍不住地颤抖。
她慌不择言:“你也要杀了我吗?”
她指的是昨天他被萧清漪揭露之后,掐住萧清漪的脖子,差点把她掐死,当时谢无度的神色那样漠然……可是萧清漪即便与他没太多感情,可那是他的阿娘,怀胎十月将他带至这世上的阿娘,他都能……又遑论自己。
谢无度眸色微敛,而后抓住她手腕,将她扑在软被上。阴鸷的眸落在她身上,谢慈闭上眼。
谢无度却并未做什么,只是指腹抚过她脸颊,道:“阿慈为何会这样想呢?”
“我爱阿慈,怎么会伤害阿慈呢?”
谢慈睁开眼,看向谢无度。
“你现在就在伤害我,我不想见到你,我想冷静冷静。”谢慈声音稍稍大了些。
谢无度不知在想些什么,他松开了她的手腕,握住她的手,“可是阿慈说过,要与我一辈子。”
谢慈无法反驳,但她觉得她再在谢无度身边待下去,她要疯了。
“我只是想要冷静一段时间……”
“然后你就会选择离开我。”谢无度说。
他想,她如果从自己身边离开了,一定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谢慈不能给出一个笃定的答案,她不知道,她什么都不知道。
谢无度道:“阿慈方才以为我要对你做什么,是么?你在害怕我?为什么要害怕呢?我们相识这么多年,我何曾有一次伤害过阿慈?”
没有。谢慈在心里说。
可是……
她垂下眼睫,不知说些什么,忽地感觉到手心里多出了一样冷而坚硬的东西。她低头看去,是一支簪子,不知谢无度何时从她妆奁中取的。
他握着她的手,将簪子一点点握紧。
谢无度又道:“我伤害我自己,也不可能伤害阿慈。我知道,阿慈也知道。”
是,他曾为了保护自己,奋不顾身。
谢慈抬眸。
谢无度缓缓摩挲着她手背,说:“我待旁人残忍,所以阿慈便认为,我待阿慈也会残忍,是么?可我待阿慈,偏偏满腔柔情,千般不舍,万般疼爱。阿慈认为这是一种虚伪么?为何它不能是一种……成长呢?”
他缓缓抬起谢慈的手:“因为阿慈教会了我许多东西,教会我爱,所以,我爱阿慈。只是这样简单的道理。”
“阿慈倘若生气我欺骗你,可以惩罚我。除了离开我,什么惩罚都可以。”
谢慈睁大眼睛,隐约地明白过来他想要做什么,但脑子还未转过来。谢无度已经握着她的手,停在自己心口。
谢慈眼睁睁看着,他握着自己的手,将手中的那支簪子一点点地往他心口插下去。簪子硌得她手指疼,鲜红的血从他心口渗透了衣裳,亦刺痛了她的眼睛。
谢慈终于反应过来,猛地抽出手,将簪子扔出好远。簪子哐当一声摔在墙上,谢慈剧烈地喘息,声音带了些哭腔:“谢无度,你疯了……”
谢无度唇角微漾,却是笑了,“我从来都是这样的人。阿慈在意我欺骗你,那么真实的我,倘若阿慈从一开始就知道,还会喜欢吗?”
谢慈紧紧盯着他胸口的伤,顾不上回答他的问题,大声喊道:“来人,请大夫!快请大夫!”
外头的人不知里头发生什么,亦不知他们二人之间发生什么,只能凭借无双阁门口忽然多出来的守卫,以及他们之间的气氛猜测,王爷与王妃又吵架了。
大夫很快赶来,替谢无度诊治,包扎伤口。谢慈没有避让,她就坐在一侧,因而随意一瞥,便瞥见了谢无度心口的伤疤。她心微颤,别开眼。
大夫亦不知他们发生什么,更不敢多问,只叮嘱了几句注意的事,便离开了。兰时送大夫离开,竹时她们也退下去,房间里又只剩下他们两个。
谢慈没看谢无度,低低开口:“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好。”谢无度应了声。
而后是脚步声往门口方向去。
许久,她才将下巴搁在膝上,发呆。
他连自己的命都这样不在意么?又或许,这是他的好算计。他惯会拿捏她的心,一向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