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慈不知萧清漪在想些什么, 从上次那事后,萧清漪时常如此,仿佛被这场病抽干了精气神, 整个人瞧来颓靡不已。亦或者, 不是这场病抽干了她的精气神,而是旁的东西。
她上前几步, 进了亭子,嘱咐萧清漪身边伺候的:“今日风大, 还是扶长公主回房间休息吧。”
萧清漪回过神来,搭着身边人的手,缓步站起身,大抵真是吹了风的缘故, 再次弯腰咳嗽起来。谢慈又是一声叹息,解下自己的披风,披在萧清漪背上。
萧清漪咳得面色潮红,看向谢慈,眸中带出些笑意。她抓住谢慈小臂,将身体重量撑在谢慈身上,谢慈愣了愣,终是选择扶住她, 两个人慢慢往屋中去。
底下人在她们过来的路上, 已经提早过来准备好茶水糕点。下人们接过谢慈的手, 扶着萧清漪往榻上坐下,萧清漪摆摆手,示意她们退下去, 不必这样仔细地伺候自己。她抬眸, 又望向谢慈。
察觉到萧清漪的目光, 谢慈问:“怎么了?”
她总觉得今日的萧清漪有些不对劲,可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
萧清漪摇头,只笑着问:“今日午膳,阿慈留在这边陪我用可好?”
谢慈咬着唇,没立刻答应。谢无度昨夜说,今日不怎么忙,应当能回来与她一道用午膳。
“若是不方便,也没事。”萧清漪又道。
她垂下眼,指腹捏着茶杯盖子,轻轻地转了一圈。
谢慈瞧着她一副落寞的样子,心中不忍,迟疑道:“应当方便。”
谢无度也不见得今日一定能回来与她一道用午膳。
萧清漪轻笑着,喜色更甚。
谢慈陪萧清漪用午膳,萧清漪命厨房做了不少谢慈爱吃的菜,萧清漪更是一个劲儿给谢慈夹菜。这样的气氛,让谢慈想到从前,兜兜转转,竟又回到原点似的。令人感慨的是,已经发生过的事情总是留下了痕迹,不可能完全回到从前。
一顿饭吃得融洽,刚用完午膳没多久,武宁王府便有人来禀报谢慈,说是王爷回来了,谢慈便匆忙地告辞,飞奔如箭,像一只蝴蝶一般,飞出了她的视线。可见她心之急切。
目送谢慈离开的背影,萧清漪长长叹了口气,收回视线,落在脚下的地砖上。她近来在纠结一件事,其实已经思虑良久,拿不定主意。
她不知,这事到底是做好,还是不做好。
萧清漪想让谢慈知晓,她的枕边人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她认为谢慈至少该有知道真相的机会,至于谢慈知道之后会如何选择,萧清漪不会干涉,但她得知道,不能像现在这般蒙在鼓里。
萧清漪这样想,可她纠结的也是,谢慈如今过得很好,每回见面,她面上肉眼可见地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倘若告诉她,反倒像是一种鲜血淋漓的残忍。
萧清漪叹气,可是镜花水月终是虚幻,爱需要坦诚相对。谢慈不能被这样蒙骗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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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慈归心似箭,从长公主府回来的一路上,催促车夫快些驾车,一下了马车,拎着裙角走得飞快。
谢无度在无双阁中坐着等她,谢慈还未进门,脸上笑容已经收敛不住,待进了门,一把扑进谢无度怀中。
谢无度搂住她,道:“回来略晚了些,抱歉。”
谢慈摇头:“我方才在长公主府用过午膳了。”
“嗯。”谢无度嗯了声,没说什么。
第二日,谢慈又去瞧了萧清漪。她昨日走得匆忙,都忘了问太医到底有没有过来给萧清漪诊治,太医又怎么说。
萧清漪无奈地笑,让身边的嬷嬷一字一句复述太医的话,谢慈听得仔细,确认过每个细节,这才放心,在萧清漪身侧坐下。
萧清漪感慨道:“阿慈成了婚后,真是有大人的样子了。”
谢慈轻哼了声,端起茶盏润嗓子,方才与嬷嬷确认那些细节,问得她口干舌燥。
萧清漪忽地叹气,谢慈抬头,问:“怎么了?”
萧清漪道:“只是忽然想起了一些旧事。”
谢慈不知该不该问她的旧事是什么,萧清漪已经自顾自说下去:“还记得你从前一时贪玩,养过一只兔子,那时候你照顾自己都照顾不好,倒是把兔子照顾得很好,当宝贝似的。”
谢慈记得这件事,几个月前她还与谢无度提到了,笑说:“我也记得。只可惜……它丢了。”
萧清漪眸色微颤,声音不自觉地有些紧绷:“那只兔子不是丢了。”
谢慈睁大眼睛,露出疑惑的神情,不是丢了吗?她只记得有一天忽然就找不到了,把王府里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见。
萧清漪盯着谢慈的眼睛,说下去:“那只兔子,是被谢无度杀掉了。”
谢慈手中的茶盏掉下去,清脆一声,杯盏四分五裂,茶水溅落在她华丽的衣裙上。萧清漪说的话令她震惊,她下意识反驳:“不,你撒谎。”
萧清漪苦笑,并未急着反驳她的话,又说起别的:“你十岁那年,与三公主起了冲突,三公主失手讲你推进宫中的水池,你大病了一场。后来没多久,胖公主出了意外,变得痴傻,被送去休养,没多久便死了。”
“不论是三公主变得痴傻,还是她的死,都不是意外,也是谢无度做的。”
谢慈手指颤抖,抓住桌角,声音大了些:“不是!”
萧清漪也有些激动,咳嗽着,坚持说下去:“还有萧羽风,你以为他是意外死的吗?不是,他是谢无度杀的。还有很多很多,那些你身边的人或者事……”
萧清漪一件件说来,每一件都对得上,倘若一件事是巧合,这么多件事……
她一向认为那些传言谢无度阴鸷狠厉的话,都是虚构之言,她所认识的谢无度根本不是那样的人。但现在萧清漪字字句句都逼着她相信,那些话从来不是虚构。
谢慈其实不愿意信。
电光石火之间,谢慈想到谢无度说过的,他生来便不懂喜怒哀乐的情绪。她为谢无度开脱:“他只是……生来便有些异于常人,并非……”
萧清漪截断她的话:“就连你,他接近你,是为了报复我。报复我从前不爱他,不重视他,将他看做洪水猛兽。”
谢慈呼吸渐渐急促,摇头,“不是……他不是这样的人……”
萧清漪道:“你若是不信,可以亲眼看看。”
谢慈正要问,她拿什么让自己亲眼看,便觉得意识越来越涣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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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无度今日回来时,不见谢慈在府中,一问她们,得知她一大早便去了长公主府。现下已近黄昏,这么久还不回来?
谢无度打发人去传话,请谢慈回来,却被告知,长公主府请他过去一趟。
谢无度也并未多想,以为是谢慈又想拉近他与萧清漪之间的关系,乘马车去了。进了长公主府后,谢无度轻车熟路前往沧渺院,没料到,只有萧清漪一个人。
萧清漪抬手屏退他们:“你们都出去吧。”
谢无度没耐心,连坐下都不曾,问萧清漪:“阿慈呢?”
萧清漪道:“不用急,我不会伤害她,我没那么狠心。她不久前刚走,说是去找田姑娘。至于找你来,是因为想起我们好歹母子一场,这么多年,却都没好好坐在一块说说话。”
谢无度捏着自己小指,倒是坐下了,等着萧清漪的后文。
“阿娘有什么话,便说吧。”
萧清漪说:“不论你信不信,关于我们之间的关系变成今天这样,其实我感到抱歉。怀着你的时候,我曾以为,我们会是和谐而幸福的母子。”
谢无度没应声。
萧清漪也不需要他说什么,径自继续:“我当时只觉得,你与我所期待的孩子完全不同,你太聪明了,却又冷漠,让人觉得很可怕。你阿爹当时身体已经不好,我舍不得他,不愿面对这事,你也是。所以我选择了逃避,我又生了一个女儿。”
她轻轻地咳嗽起来,咳嗽越来越重,几乎要喘不过气来。而坐在她面前的她的儿子,一脸冷漠地看着她,毫不关心。
萧清漪深吸一口气,“你当时对我有怨怼,我知道。所以,后来阿慈亲近你的时候,以你的性格,其实不喜欢小孩子,但你选择接受她的靠近,其实是想报复我,是吗?”
她抬起头来,第一次认真地打量谢无度的面容。他的眉宇之间,与谢临其实很相似,但气质截然不同。
谢无度回忆起多年之前,那个小不点揪住他衣摆,奶声奶气叫哥哥的时候,他的确在想,这可真是可笑。
“你的宝贝女儿,竟然意外地喜欢我呢,多么有趣。”谢无度挑眉。
萧清漪点了点头:“的确有趣。”
她话锋一转,忽然说:“今日阿慈过来,我与她说了些话。我们说到,她曾经养过一只兔子,后来不见了。尽管没有证据,但……那只兔子是你杀掉了,是吗?”
谢无度微眯了眯眼,笑道:“阿娘何必明知故问?”
萧清漪缓缓颔首:“好,那三公主,萧羽风……那些都是你做的,想必你也不会否认。谢无度,我能不能问一句,为什么?萧羽风与司马卓主观意愿上想要伤害阿慈,所以该死。三公主她并非故意,乃是失手,你又何必做得这样绝?”
“主观也好,失手也罢,她就是伤害了阿慈,不是么?阿慈当时生病危在旦夕,阿娘不是同样心急如焚么?她差一点害死阿慈,便是她的罪。”
萧清漪:“阿慈她爱恨分明,不会喜欢你这样极端的做法。还有那只兔子,阿慈那么喜欢它不是么,你既然喜欢阿慈,又为何要把它杀掉?”
谢无度道:“那只兔子,她是很喜欢,甚至于超过喜欢我。她应当最喜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