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轻弦没想到这人能当着自己徒弟的面说得如此流畅，顿了片刻才道：“若是事发突然，应对不及呢？”
靳无渊眼都不眨，继续噔噔噔铺台阶：“那仙尊一定要先顾好自己，千万别管我。”
琮暄在一旁听着，总觉得有哪里怪怪的。
不就是去找个给入门弟子做测试的低级秘境么？
怎么像是要渡大乘雷劫一般？
然而他满心满眼还是那一袋灵石，因此觉得阿无说什么都极顺耳，便只当他真是个没什么修为的凡人。
他观察了一下楚轻弦的神色，试着宽慰道：“阿无莫怕，以我师尊的修为，这等小秘境不必忧虑。”
想了想又添了一句：“只要不是那传说中的魔尊来了，遇到什么，都是能护你周全的。”
皓月峰首徒认为自认为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夸了自己师尊，又安抚了惴惴不安的阿无。
情商，果然是练出来的。
只是他很快发现，自己刚说完这句话，眼前的两人表情又有了些微变化。
楚轻弦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冷了下来，他嗤笑一声，刚要说话。
“琮暄道友说的哪里话！”然而不等他开口，靳无渊就猛地提高了声调，抢先道。
“那魔头算得了什么？”魔头本人说道，“便是真来了，定也撑不过仙尊三招——”
话没说完。
镌刻着“卷河”二字的剑已经抵在了他的脖子上。
再进一寸，便会刺入咽喉。
楚轻弦面容森冷地拔剑，一字一句地寒声道：“走不走？”
琮暄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
他师尊什么时候召出的本命剑？
然而下一刻，他以为会被吓得发颤的阿无，却只是略弯了弯眼睛。
靳无渊抬起手，食指轻轻拨开剑锋，温声道：“走。”
-
下山时，任凭对方说什么，楚轻弦都只当没这个人。
到了山脚，为不引人注目，他戴了顶幂篱遮住容貌，然后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人。
靳无渊登时停下脚步，和气地问：“你有多余的幂篱么？”
“没有。自己解决。”楚轻弦冷眼看他。
“可是……”
“你要是再多废话，就自己回赤流渊去。”楚轻弦语气不善，“更不要给我添乱。”
靳无渊便真的噤了声。
他两指一并，空气中浮现出几缕黑红色的魔气，缓缓缠绕周身，等他收回手时，已变成了一张平平无奇过目即忘的脸。
楚轻弦有一瞬的晃神。
“当真是了不起。”他嗤笑道。
靳无渊解释：“这是赤流渊魔修常用的——”
“让你说话了么？！”
“……”
傍晚时分，两人就已出现在繁华喧嚷的三昧城中。
按照灵力指引，三昧城郊外便有一处小型的秘境，只是现在天色未晚，为了不惊着寻常百姓，多半得到子夜时分再前往。
不知为何，今日城中比往常许多时候都要喧闹，不少以前早早闭店的商肆竟点了灯，还未打烊。
大概是街上的氛围终于让楚轻弦气消了些，走路的步子也慢下来，常常隔着幂篱，望向两边的店铺。
尽管遮了容貌，但身段和气质仍太过出众，一路上还是吸引了不少目光。
而大大方方露出脸来的靳无渊趁着这样的机会，抓紧时间践行下山前承诺过的话。
路过正在收摊的糕点铺，他直接拿出一枚灵玉：“劳驾，我家公子最喜欢你家的蒸芋糕，今日还有么？”
“有有有！”点心铺的老板看见灵玉，再一看他身后的楚轻弦，立刻认定这是尊贵世子带着家仆出行，把蒸笼重新摆上，“一炷香，一炷香便好！”
路过无人问津的书本铺子，他主动递上鼓鼓囊囊的钱袋：“我家公子第一次出门，您这儿有没有最新的话本？”
书摊老板一抬头见了两人，心道这大概就是书中所著的江湖人士，立刻点头道：“有有有，这儿的全是，要是没有您家公子喜欢的……这样，您二位于何处落脚？等我跑到城西那头问问，想要什么都给您送来。”
靳无渊报了三昧城最豪华的客栈名：“那便先谢过了。”
甚至路过街角的乞丐，靳无渊都从储物戒里掏了两颗天阶灵石来：“我家公子乐善好施……”
“你是不是灵石多得没地方花？”楚轻弦忍无可忍，“而且谁是你家公子？”
靳无渊：“我这不是顺便帮你积德行善……”
估摸着他不会在城中繁华之处拔剑，他顿了顿又道：“不叫公子，那叫你师兄？”
楚轻弦懒得理他。
过了一会儿，见他不说话，靳无渊转头看过来，立刻紧张道——
“你在瞧什么？”
他顺着楚轻弦的视线抬头，赫然看见他们方才经过的建筑。
牌匾上刻着龙飞凤舞三个大字。
月香楼。
靳无渊抿着唇，一溜烟走到楚轻弦的左侧，势要用自己的身体将对方的视线挡住。
“你在想什么？”楚轻弦看着他的动作讥笑一声，“我不过是想起一些事。”
“什么？”
“一年前，这儿的花魁是个合欢宗弟子，用了些手段，不少结了丹的修士都入了套，闹得沸沸扬扬，城中不宁……当时我路过，便顺手管了一下。”
靳无渊不耻下问：“怎么管的？”
楚轻弦言简意赅：“打。”
打到每个人都清醒为止。
至于不小心损毁了些物件，导致皓月峰过来赔了几个世家弟子数千灵石，那是后话。
“当时那几个被双修吸了修为的人说，是那花魁强迫他们的，真是扯淡。”
“更何况，那合欢宗的是个男弟子……”楚轻弦边说边拧眉，“被个男人当做炉鼎双修，还心甘情愿。”
他满脸不屑的总结：“也太没出息了些。”
说完，楚轻弦偏头看了身旁的人一眼：“你绷着个脸做什么？”
“……”靳无渊调整了一下表情，“没什么。”
-
所幸楚轻弦也就这么一提，两人便一起回了客栈。
子夜将至，楚轻弦放下手中的话本，推开隔壁的门：“走吧。”
他没给靳无渊废话的机会，闭目念诀，早已备好的传送阵法亮起光芒。
待蓝焰燃尽，两人便出了三昧城。
此处荒凉破落，别说人影，连正常的生灵气息都寻不见，仿佛早在几个朝代之前就被人遗忘。
可脚下的泥土有不正常的湿润，昭示这就是秘境所在之地。
楚轻弦探查后道：“这秘境有两个入口，我从这边进，你自去寻另一个。”
靳无渊指了指自己：“我就不能跟你一起么？
“你知道，我的修为……”
楚轻弦冷漠地一抬眼。
半晌发现靳无渊没动，他不耐地挑眉：“你在磨蹭什么？”
靳无渊毫不脸红：“我一个人害怕。”
楚轻弦一个字都没信：“我不说第二遍。”
“我去就是。”见挣扎无用，靳无渊叹了口气。
楚轻弦看着对方站起来，忽地又叫住他。
靳无渊回头，一张以朱砂绘制的纸符拍在他跟前。
“若是真有不测，撑不住时可以用。”
说罢，楚轻弦没回头，先一步走入了秘境，只留下后半句话。
“当然，用了我也不一定会来。”
-
楚轻弦刚双脚踏进秘境，身后的入口便慢慢缩小，直至变成一团黑雾。
四周开始刮起阵阵妖风，偶尔有几片干枯的树叶飘过来，可还未接触到半点衣料，便被他周身的禁制揉作齑粉。
楚轻弦浑不在意，都是些故弄玄虚的东西。
这种小型秘境一般只需要探查一番出入口、妖兽的等级和阵法本身的凶险程度，若没什么意外便可离去。
他在其中行进了半个时辰，未曾有异。
想来靳无渊那边应该也一样。
他刚准备往前寻找出口，倏地踩到了什么，停下脚步。
可低头一看，似乎根本没有活物，脚下皆是枯槁的草叶，毫无生气，只是……
楚轻弦敏锐地觉得不对。
这不是一个小型秘境会有的气息。
越往深处走，这些草叶就沾上了令人不悦的、浓重的血气。
他蹲下身，捏住一点粉末，用手指缓慢地捻了捻。
此刻，仿佛在等他不备，身后忽然传来尖锐的戾啸！
他神色一冷，头也没回地拔剑——
-
与此同时，靳无渊自然很快找到了另一处入口。
进入秘境后，之前的障眼法自动失效，露出他本来的容貌。
探查这类低等级秘境不是什么难事，仙尊不在身旁，他面容沉稳，没半点修为受损的样子。
可渐渐地，他也觉出了异常。
四周传来窸窸窣窣的、血液滴落的声响，带着一阵令人胆寒的黏稠水声。
两息之间，他的四面八方就已聚起稠黑的雾瘴。
靳无渊面色一沉，全身禁制于四周铺开，来自赤流渊深处的纯正魔气包裹住身形。
而他四周的所有浓瘴也已在这一瞬聚集、凝结，再一一相融，终于露出雾瘴背后的真身——
那是一只硕大的、可怖的巨兽。
它的背后长着黑紫色的骨翼，双目猩红，朝着天空尖啸一声！
片刻之后，一个魁梧高大、披着魔甲的身影从秘境中走了出来。
四下静谧，两人避无可避地撞上目光。
见到一脸冰冷的靳无渊，壮汉立刻激动地开口，仿佛下一秒就要扑过来：“老大——”
那长着骨翼的大魔也低下脑袋，“哞哞”地叫了两声。
靳无渊面无表情：“……”
然后深吸了一口气：“……”
“老大！！”
“哞！”
“老大！你没事吧！”那人颤抖着看过来，“你是不是被那个什么仙尊绑架了！”
靳无渊有气无力：“我不是说了我要去一趟遥山……”
“可您当时说去遥山，没说去多久哇！”
“哞！”
“我们看你好久没回来，想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大家都担心得不行！”
“哞！”
“我们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孤身战斗！一定要来救你啊！”
旁边的大魔亲昵地拱了拱对方，应和着：“哞！哞！”
“……”
“……”
靳无渊抬起手，说：“过来。”
“来了老大！”
“哞！”
下一瞬，一人一魔被狠狠地各甩了一掌。
不知道是不是这些日子跟楚轻弦混久了，靳无渊总觉得自己不用脚踹已经是忍耐的极限。
他捂着脸道：“走，现在就走。”
不要坏他的大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