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左右,巡逻队开始换岗,代真睁开眼睛,静静的听了一会儿,睡在外间的婢女呼吸均匀,不时翻一个身,发出轻微的鼾声。
更远处,装备精良的府军身上铠甲与兵戈相击的声音乱了起来,代真坐起身,在黑暗中准确的摸到衣服穿戴起来,又用几条头绳把袖口系了起来。
轻轻地走到外间,左手手指搭在婢女的颈脉上,右手准确的找到她的睡穴点了两下。
整个晚上,这婢女都不会醒来。
代真拉开门,木门发出吱呀的声音,在寂静的夜晚尤其明显,可周围没有其他人,也就没有人注意到这异常声音。
天上只有一个月牙儿,发出昏黄的光,正常人在这样的夜里,不带光源都很难行走,可代真一个瞎子,却顺利的走出院子,沿着小路在府中行走。
一路上,她总能避开明处与暗中的岗哨,然后一点一点的,逼近府中的核心区域。
这里是汝阳王府,天下兵马大元帅察罕帖木儿的府邸,府邸中央有重兵十二时辰不间断地来回巡逻,更有精通内功的高手守在暗处,一旦发现异常,一声清啸便能引来府中的众多好手。就算长了翅膀的生物,也无法在这么多人的严防死守下毫发无伤的通过。
可代真做到了。
她听着这些人的呼吸,趁着换防时片刻无人关注的空档,悄然潜入了书房。
这是汝阳王世子王保保的书房,在王府这些日子,她数次小心地靠近这里,后又通过下人的闲谈,确定了书房的归属。
进入书房的刹那,代真便知道不好,有人跟着她一起进来了。这人应该跟了她许久,在空旷的院子里,对方将呼吸调整到几近于无的频率,在一些虫鸣及兵士脚步声的掩盖下,是能够骗过代真的耳朵的,可进入室内后,墙壁隔绝了外界的杂音,代真一下子便听出了对方的呼吸。
不知来人是敌是友,代真第一时间将内力聚于掌心,攻了过去,对方似乎在惊讶代真居然能发现他,反应慢了片刻,但丰富的对敌经验让他立刻做出应对,一手抓住代真的小臂,另一只手轻推代真手掌,化开其攻势。
两人一触即分,代真从对方应对中知道,这个人和她一样不想惊动外面的士兵,且对她没有杀意。
代真内力浑厚,九阳神功已摸到了第四层的门槛,在地道中更是与张无忌一同练习乾坤大挪移到第七层,举目当世,能与之匹敌者不过二三。
这是她在后来得知张无忌在光明顶战群雄后得出的结论,但她还有两个劣势,一是目不能视,这个劣势在她锤炼耳部经脉后勉强可算补齐,但高手对决,片刻即决定生死,因而短板还在,只是不那么致命;二是她几乎没有对敌经验,九阳神功是内功心法,乾坤大挪移是运劲用力的心法,学会后者,可令人发挥每人本身所拥有的潜力,就如人类往往在火灾遇险等紧要关头发挥出数倍于往常的力气,这就是每人身体中蕴藏的潜力,领悟乾坤大挪移至高层,往往只需观他人练习外功,便能迅速领悟内力在经脉中的运行,这也是张无忌在光明顶时对付其他门派高手的法门,此二者皆无上心法,却不能教会代真对敌时的招式。
代真如今对武功的领悟还在浅层,可她的轻功极好,究其原因,是她先前替韦一笑驱除体内寒气时,内力进入其经脉中游走,后来学习了乾坤大挪移,她对韦蝠王的内功心法有了些自己的领悟,于轻功一道也就小有所成。
因而夜探汝阳王府,代真不是冲动行事,她事先思考了各种可能的结果,认为自己哪怕任务失败,从这里平安离开却不是难事。
“阁下是何人?”代真低声问道。
对方不搭话,站在那里,借着微弱的光线打量代真。
“你想要什么?是为着书房里的东西而来?”代真试图套话,可对方依然一个字也不说。
两人面对面站在书桌前,谁都没有动。
约有一刻钟后,代真轻笑一声,整个人都放松下来,“我斗胆猜测一下,您是明教光明右使范遥范先生吧。”
站立在那里的男人惊讶了一瞬,稀奇地看着代真的眼睛,开口说了今晚的第一句话,“我真怀疑你的眼睛,究竟有没有瞎。”
声音嘶哑难听,仿佛声带受过损伤,又如长久不说话的人一般语调异常。
代真笑了,道,“瞎是一定瞎了,可谁说瞎子就‘看’不到呢?”
范遥看了一眼映在纸窗上的影子,道,“此处不是长久说话之地,你随我来。”
说着悄声开了侧窗,悄无声息地一跃入了夜色。
代真回首可惜地叹了一声,她要做的事今日是做不成了,只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上天这不是给她送了一个武功卓绝的同盟来吗?
这样想着,她也悄然从窗中跃了出去,还顺手关上了窗子。
代真跟在范遥身后,一路出了汝阳王府,甚至在夜色中飞奔出大都,到了一处杳无人烟的野地。
范遥望着代真的目光愈发奇异,连叫了三个“好”字,道,“杨逍还真是生了个好女儿。”
代真坦然受了称赞。
范遥又问,“你是怎么猜出我是范遥的?”
代真笑道,“我若说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范先生会打我吗?”
范遥道,“我不打女人,何况你是故人之子。”
代真正色道,“一开始,范先生和我交手,便没有下狠手,我就猜测来者是友非敌,在世人眼中,我和明教关系匪浅,我爹可是明教的光明左使,那么与明教有关的势力对我应是持友好态度,再加上甫一交手,我便察觉出先生是高手中的高手,与明教有关的高手,五旗掌旗使、五散人、四大护教法王、光明左右使,依次排除下来,最有可能的便是十多年前就没了踪迹的光明右使范遥。这汝阳王府又是陷害明教的幕后黑手,明教的高手能够追查这里并不奇怪,两相佐证,我便大胆猜测了一下。”
范遥听着连连点头,又问,“那你今日夜闯世子书房,又是为了什么?以你的轻功,就算被郡主擒住了,离开也不是难事。”
代真哼唧了两下,不太好意思地说道,“当然是为了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这个绍敏郡主背后捣鬼,害得中原武林和明教死伤无数,不给她点颜色瞧瞧,她还真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语气中颇有些女孩子的小性子。
范遥无奈摇头,道,“你可知那绍敏郡主阴险狡诈,手下高手无数,你一个小女子,虽然内力值得称道,可明显不懂武功套路,如何与她抗衡。”
“我当然不会傻到和她硬碰硬了。”代真道,“我只是打算使一个小小的计策。”
“什么计策?”范遥来了好奇心。
“拿到王保保亲抄的书籍,再找人模仿他的笔迹,抄写一些南宋名臣文忠烈的诗词抛出去。”
范遥不以为然道,“这是小孩子的把戏,抄几首诗能有什么用?”
夜晚的冷风吹得衣衫猎猎作响,代真沉默一会,问道,“范先生不读史书吗?”
范遥“啊”了一声,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问。
代真于是讲起故事来,“北齐名将斛律光就是因为一句歌谣被皇帝猜忌,又被小人进了谗言,进而被处死的!‘百升飞上天,明月照长安’其中,百升为一斛,明月又是斛律光的小名,这句话暗含反意,皇帝嘛,最看重的就是自己座下的龙椅了,听到这样的歌谣,再被人旁敲侧击的,就把为他卖命守国的将军给杀死了。”
范遥也聪慧得很,很快意识到,有些事情不需要多真,甚至不需要多么铁证如山,只要有那么一个传言,引起皇帝老子的忧虑,这事就成了。
可他还有一个疑问,“那为什么要抄文忠烈的诗,若我记得没错,元世祖忽必烈十分欣赏文忠烈,那世子抄他的诗词,皇帝就算不高兴,也不能说什么啊。”
代真又向他解释,“有些事,皇帝能做,臣子却不能做,忽必烈可以怜惜推崇文忠烈,臣下却必须敌视他。”顿了顿,她又说,“文忠烈后期的诗词皆以反元抗元为主,王保保抄这样的诗词,皇帝必然会猜忌他。”
至此,范遥总算明白了代真的用意,随之冷汗布满了后背,道,“你和那绍敏郡主,还真是半斤八两,都会耍这些阴招。”
代真不满地蹙起眉,道,“范先生这是在侮辱我,那鞑子郡主旨在灭杀反元势力,为功名利禄,而我,是为那些在她的阴谋下死伤的义士报仇。且如今反元势头火热,各地起义军纷纷揭竿而起,倘若能使察罕帖木儿革职甚至身亡,相当于断朝廷一臂,于明教也是百利而无一害。”
范遥自知说错话,也不纠结,看了眼天色,道,“世子亲笔之书,我会想办法拿到,天马上就要亮了,你还是尽快回到王府去。”
两人一前一后回了汝阳王府,各回住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