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走出翠谷,选了一个方向走出十几里地,便遇上了一条小路,应是供人行走,偶有马车牛车经过。
这次走了约有半个时辰,两人便遇到一个村庄,张无忌一路行来,见到的行人皆是衣冠齐整,而他和代真二人在翠谷中呆了将近五年,身上的衣裳还是五年前的那件,早已破烂得看不出本来样子。
代真面无异色,张无忌却是面颊通红,遇到村庄后,便进村中敲开路边一户人家的门,开门的是个二十许岁的村妇,荆钗布裙,腰间围着一块蓝布,一见他们两个,便露出警惕的神色,不甚欢喜的问道,“什么事?”门还半掩着,并不请他们两个进去。
张无忌不好意思地拱手行礼,道,“这位婶婶,不知您家中可有多余的衣衫,给我和我妹子穿的。”
村妇眉毛一扬,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语调阴声怪气,“没有!小兄弟,我家贫如洗,别说衣衫了,连多余的米都没有一粒。”
张无忌怔在原地,隐约觉得这村妇对他不甚友好,可又想不出自己哪里做了错事,愣愣的看着村妇转身一扬手重重地关上院门,嘴里还嘟囔着,“这么大的人了,有手有脚的,不寻思好好找个活计,跑来乞讨,还一张口就要衣衫,我还想要呢,谁来送给我呀?”
代真忍住笑意,拉住张无忌的衣角,道,“无忌哥哥,对这些普通人家来说,布匹是很贵的,只怕一年都不舍得添一件衣裳,哪里舍得送给外人。”
张无忌一下急了,“那怎么办?我倒是还能凑合,可你……这个样子怎么能在外行走?”
代真道,“我记得无忌哥哥出来之前,不是把那几张银票都带上了吗,我们可以用那个买一些衣服,而且要去找村中看起来最富裕的人家。”这些也是她根据世情推测的,应该差不离。
听了她的话,张无忌在腰带中摸出几张银票,这是五年前那位牛大哥并昆仑派的莫一扬赠给他的,在翠谷中,这些银票并无用处,也就好好的保存到了现在。
两人又向前行了一段路,张无忌停在一户人家门口,一路行来,就这户人家瞧起来最气派,外面的围墙都是砖石垒成。
他敲门,这次开门的,是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叟,须发皆白,脸上的皱纹如沟壑一般。
张无忌得了教训,率先说自己要买些衣衫。
老叟弓着腰,一双浑浊的眼睛上下打量着他们,似在心里掂量这两人拿不拿得出钱。
张无忌取出一张银票,意示自己有钱。
但那老叟一见着银票,便冷哼一声,一个字也不说,就关上了门。
再次吃了一个闭门羹,张无忌心生沮丧,代真在一旁努力思考,为何他们都说要买了,还是被人拒之门外。
“可能这些人只想要银子,银票这东西,一来需得去钱庄兑换,二来万一有人作假,也不好分辨。”代真本只是为了安慰张无忌,却越想越觉得就是这回事。“要不我们去大一点的镇子上,看那里的店家收不收银票,或者若是有钱庄,便兑一些银子出来。”
张无忌无法,两人只得继续往前走。
中途二人还打了些野味来吃,代真只觉得太阳晒在脸上,熏得人昏昏欲睡,往日这时候,她已经枕着草地睡着了。
张无忌在一旁,看着她雪白的肌肤在阳光照映下仿佛发着光一般,紧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道,“不怨,我给你脸上抹些灰吧。”
想着一路上的行人,总忍不住向着代真白皙的手腕瞧去,他心里更不自在,总觉得那些人唐突了代真。
代真已陷入半睡半醒的微醺状态,听他说话,只“嗯”了一声。
张无忌随手抓了地上的灰尘抹在代真的手腕脸颊脖子处,这一下代真的肌肤没有那种晶莹剔透的质感,灰扑扑的,看起来平凡不少,可张无忌还觉得不满意,在他眼中,代真杏眼樱唇,柳眉挺鼻,就算灰扑扑的,也不是寻常人可以比拟的。
四下环顾,张无忌看到火堆余烬,一下子笑了,他在灰烬中摸了两下,双手搓动,感觉手上沾着的都是滑腻腻的炭灰而没有硌人的颗粒,便如先前一般把这些炭灰抹在代真的脸上。
代真小憩一会儿醒来,只觉得脸颊上有异物,忍不住伸手拂去,被张无忌拉住,“你忘了你怎么答应我的了吗,为了安全,我在你脸颊上抹了一层灰,等我们行到人多的地方,再好好梳洗。”
代真早不记得了,想要耍赖,“可是这些东西在我脸上,我不舒服。”
“安全为重,你可别忘了,昆仑山还有咱们俩的大仇人在呢,那个昆仑派的何太冲和他夫人。”张无忌一本正经地说道。
代真很是不满,“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我早就长大了,要是遇上他们,他们肯定不知道我是谁,反而无忌哥哥你,比之五年前,也就个子高了些,你才更容易被认出来呢。”
张无忌一听,觉得有道理,于是弯腰去,抓了几把炭灰,胡乱抹在脸上,“现在我也给自己抹上灰了,肯定不会轻易被人认出来。”
代真一时无语,半晌说道,“这下,我们可真是两个乞丐了。”
两人就这副打扮,且行且走,傍晚到了一处镇子上,张无忌拉着代真从镇子的这头走到那头,也没看到一处钱庄,无奈之下,他去了镇上唯一的一家布庄,问他们收不收银票,结果被急着关店的掌柜赶出去,“你这小叫花子能有什么银票,别想着在这儿坑爷,快出去吧,走走!”
张无忌站在街上,又是尴尬又是受挫,只觉得今日做什么都不成,又觉得是他自己没用。
代真牵着他的手,“不然我们再去繁华的地方试试。”她不知怎么想到了,前世听见新闻上说,很多商家不肯收硬币的事。银票在古代得以通行,全赖官府的公信力,而偏僻一些的地方,官府不设钱庄,银票自然也如废纸一般,没有了用处。
张无忌不通世事,不知道这些,代真只能通过一些蛛丝马迹结合前世学习的历史推断,可她到底看不到事实。
天色已晚,两人也无好的去处,镇上的客栈大约也不会接待他们,两人便出了镇子,寻了一处已经荒废的屋子休憩。
次日,天刚蒙蒙亮,张无忌便醒来了,他想两人今日还是要向前走的,也不知他今日能不能顺利买到衣裳,若不能的话,他就是去偷,也要偷两身衣裳。
可这事儿不好让代真知道,且他要是带着代真一起去偷东西,万一失手被抓,他一个人好说,代真要是被抓了怎么办?
一路上,张无忌都在思考这件事。
走了一个多时辰,张无忌见远远的又是一个繁华的镇子,微一思量,带着代真去了路旁的一处荒庙,“不怨,前方有个镇子,你在这里休息,我去镇子上看看能不能兑些银子。”
代真抓紧他的手,心里慌乱,“我和你一起去。”
张无忌为难,“不怨,听话!我就去一会儿,不到半个时辰,许是一刻钟,我就回来了。”
代真知道张无忌可能是因为昨日屡屡碰壁,不想在她面前示弱,所以今日独自前去,她缓缓放开手,“那、那好吧,无忌哥哥,你要记得你说的话,早些回来。”
张无忌一笑,转身前看到代真头上的木簪歪了,又调转回头,解开木簪,重新替她簪好头发,“我去了。”
又过了一会儿,代真听到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直到听不见,她倚在桌角,抱紧了膝盖,只觉周围安静得可怕,晒不到太阳,也冷得可怕。
张无忌心里挂念着代真,脚下越走越快,距离镇子还有两三里地时,他同一个数十人的队伍擦肩而过,这些人中半数是尼姑,其余众人,则有男有女。张无忌心中纳闷,不知这些尼姑到这里有什么事,他不欲多事,脚下步伐更快。
这处镇子规模也不大,索性,张无忌在镇子主街的中央处找到了钱庄,掀帘进去,柜台前账房打扮的文士懒洋洋地打着算盘。
他摸出银票放在柜台上,道,“兑银子。”
张无忌身上的银票,最大的面额是一百两,一共两张,还有四张五十两面额的银票并十来张二十两面额的。
考虑到银子不如银票便携,他只兑了两张二十两面额的银票,其余的贴身放着。
走出钱庄,张无忌心里一松,才有心思看一看街旁的店铺。不远处就有一家布庄,他大喜,入内买了几身成衣,布庄的小二还问他女子的里衣要不要换成更柔软的棉布,张无忌红着脸点头。
从布庄出来,张无忌归心似箭,还未走出几丈远,他就闻到一阵香甜的气息,顿时腹鸣如鼓,他这才想起,清晨他走的早,不怨还未进朝食,摸了一把袖带里余下的银子,张无忌走进离他最近的这家客栈。
客栈内人声鼎沸,堂中坐满了人,打眼望去,这些人都带着刀剑一类的兵器,想是江湖人士。
张无忌被小二拦在门口,这下他可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了,连忙取出一块碎银,道,“我有银子。”
小二这才换上一副笑脸,引着他往里走,“客官坐这边,不知道您吃点什么。”
张无忌要了一只烧鸡,三两牛肉,还点了一碟绿豆糕,“这些我要带走,尽快。”
小二吆喝着去后厨传菜。
张无忌把包着衣服的包裹抱在怀里,堂中那些江湖人士的呼喝都被他听在耳中。
“就说这次,六大派围攻光明顶,决意覆灭魔教,别的不说,我们只需跟在六大派的身后,捡的漏儿就够我们发一笔大财了哈哈哈哈哈。”一个汉子喝多了酒,打了一个酒嗝,继续道,“六大派的人自诩身份,每剿灭一处魔教分坛,只闷头往前赶路,对魔教搜刮来的财物不屑一顾,可不就便宜了我们这些捡漏儿的嘛!”
周围人等纷纷应和,你一言我一语,都开始炫耀起自己得手什么宝贝。
张无忌却听得浑身发冷,心想,六大派是哪几派?武当派是否在其中,我记得外公白眉鹰王是明教四大护教法王之一,这么一来,岂不是我爹爹和妈妈两边的亲人打起来了?但凡他们哪个伤了,我都是不愿意的。
他听得认真,等到小二把油纸包好的饭菜送上桌了,他还沉浸在那些人对话时透露出来的信息中。
小二连喊了几声,他才回过神,不耐烦地回了一句,“我又打算在这里吃了,吃完再走。”
那小二这几天招待的都是江湖人士,知道这些人一言不合就会要人性命,眼见这小叫花也发狠起来,当下什么也不敢说,颤颤巍巍的弓着腰走了。
堂中一直有人走,也一直有人来,张无忌就听这些人闲聊,直听了两个多时辰。
与此同时,代真停留的破庙中迎来一个不速之客。
张无忌走后,代真等得心焦,几次站起身来,想出去寻他,可她又很清楚,没有人带路,她不定走到哪里去。
于是又按下心思,乖乖待在这里。
不知过了多久,代真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靠近这里,似乎就冲着这个荒庙来的,她以为是张无忌回来了,脸上扬起笑容,还不待她喊出“无忌哥哥”四个字,就听来人毫不客气地冲了进来,见到她,吓了一跳,“喂,小乞丐,你既然在里面就发出点声音来啊,冷不丁地,还真是会被你吓一跳。”
听着是个姑娘的声音,气喘吁吁的,随着这姑娘进来,代真还嗅到一阵浓郁的血腥气,她吓得往后缩了缩,一言不发。
那姑娘见她这样子,“嗤”了一声,登时火冒三丈,“你一个臭乞丐,我还没有嫌弃你臭呢,你居然敢嫌我丑。”
原来这姑娘脸颊浮肿,相貌丑陋,见着代真往后退的样子,以为代真嫌弃她。
代真心里很害怕,想着来者不善,不能让她误会自己,于是磕磕巴巴地回答她,“我眼睛看不见,不知道你是美是丑,只是……我以为回来的是我哥哥,没想到是个陌生人。”
在谷中时,代真听张无忌说过武林中人逼死他爹爹妈妈只为寻找屠龙刀下落的事情,因而知道,她不能把“张无忌”三个字说给别人听,否则她和张无忌会被仇家寻来,两人约定,在外时,就喊“张无忌”作“曾阿牛”。
那姑娘听她这么说,狐疑地靠近,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代真听着动静,大约猜到那姑娘在做什么,又害怕地缩了缩身子。
“哼,我还以为这世界上只有我这么惨,没想到你这小瞎子比我更惨,又瞎又没有钱,还丑。”那姑娘重重地强调最后一句,其实她根本瞧不清楚代真长的什么模样,只是凭心底喜恶随口一说。
代真不把她的话放在心上,只要不动手,被这姑娘骂两句也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