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无忌没想到他一派掌门之尊,竟如此无耻,一时又气又急,“你……你昆仑派掌门,竟说话不算话……昆仑算什么名门正派!”
说话间,一阵强风吹过,代真和杨不悔被这阵冷风吹得,呼吸都困难起来。
代真定睛一看,十来丈前,山石嶙峋,烟雾缭绕,竟是一处悬崖。
她的心揪了起来,两条腿虽未着地,却也一阵发软,下意识回头看着张无忌,欲寻求庇护,可她很快想到,抓着她的何太冲,武功高强,张无忌不是他的对手。
她又转头看着杨不悔,发现小姑娘也害怕地看着悬崖。
在张无忌还不明白这位何夫人的用意时,代真已经想到,这女人会玩什么把戏,无非是要张无忌在两个女孩中选一个活下来,另一个就当着他的面扔到崖底。
人性之恶,代真从不敢高估。
想通这一点,代真反而冷静下来,她想,有什么办法能让杨不悔活下来,她自己早就死去,再死一次也没什么可惜的,说不定,这次就能下去投胎了。
班淑娴饶有兴致地看着张无忌,看他眼中担忧与恐惧之色交替。
“小子,这两个小姑娘长得一样的花容月貌,你说他们都是你妹妹,那你更喜欢哪一个呀?”
张无忌颤抖着唇,“我对她们两个都是一样的,都是我妹妹,我当然一视同仁。”
班淑娴冷笑一声,一字一句道,“一、视、同、仁?”她眼中迸发出恨意与讽刺,“男人最大的谎话,就是一视同仁,想不到你小小年纪,就已经领悟了这个‘真理’。只是我没有那么蠢,会相信你的话。男人在女人身上,付出的心力不同,情意深浅自然也不同,并非女人对他越好,他就越爱,这个道理,我花了十几年时间才想明白,看在你还没有彻底面目可憎之前,把这道理传授于你。现在,告诉我,你更喜欢哪一个?”
张无忌听着她的话,心头第一时间浮现的,是背上的那个小身影,他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这何夫人为何这么激动,他只知道,他必须把两个妹妹安全地送到光明左使杨逍手中。
“我对她们,当然都是一样的,何夫人今日倘必要扔一个人下去,便扔我罢。”
眼见张无忌眼中已急出眼泪来,班淑娴却是怔了,“扔你?你不怕死么?”
张无忌摇头,“不怕,我本就没几天好活了。”
班淑娴面上神情柔和下来,“你真是个好孩子。”
代真在一旁把她的表情看得分明,见她动摇,以为没事了。
下一刻,班淑娴想到什么,向张无忌走去,“你既然这样说,那我就成全你,男人的诺言最好叫他们立刻实现,不然他们一定会出尔反尔的。”
说着,一手抓着张无忌背心,用力一掷,猝不及防下,张无忌整个人被她扔出去十来丈,整个人消失在悬崖边。
代真和杨不悔面色大变,两人齐声喊道,“无忌哥哥!”
代真踢蹬着双腿,想挣脱何太冲的辖制,可她人小力微,并不能成功。
“放开我,你这个大坏蛋,伪君子。”
杨不悔见状,同样挣扎起来,代真趁机一口咬在他的手腕上,有意用自己尖尖的虎牙刺咬。
何太冲吃痛,一把把她摔了出去,杨不悔被他摔到另一边。
班淑娴冷冷地看着代真,“你不去看看么,你哥哥的尸体,不过悬崖这么深,你就算能找到,他也已经变成一滩肉泥了。”
代真臀股着地,此时那里钝钝生疼,可她一动不敢动,在班淑娴冰冷的目光下,仿佛她也成了一个死人,方才的惊怒退去,她心底泛起一股凉意。
缓了一会儿,她强撑着站起来,强忍剧痛,踉踉跄跄朝着悬崖边走去。
班淑娴看了一眼毫无知觉的杨不悔,跟在代真身后一步一步地走向悬崖。心想,这小姑娘哥哥姐姐都死了,她这么小,只怕也无法谋生,该怎么处置她呢?
代真觉得崖底的风吹得她脸疼,探头一瞧,下面云雾缭绕,一眼见不到底,可她现在竟然不觉得害怕了。
班淑娴跟着上来,“我给你一个选择,你是下去陪你哥哥呢?还是就在上面陪着你姐姐,我可以把你们姐妹俩埋在一处,这样,到了下边,你们也能有个伴。”
代真双唇颤抖着,十指紧紧抓着坚硬的岩石,半晌后,她回头看了班淑娴一眼,“你真丑!”
“甚么?”班淑娴并不是没听到她的话,而是不敢置信这个小姑娘有胆子说出这话。
“你这么丑的女人,这一辈子,都不会得到夫君的爱,你夫君会娶上一百个一千个小妾,甚至死了都不和你同葬。”
说完这话,代真双腿一蹬,迎着崖底的狂风跳了下去。
班淑娴气得瞪大了双眼,一掌拍向代真背心,只是迟了一步,掌风“轰”地击碎一整块崖石,碎石四溅。
有一小块碎石擦着何太冲的脸颊飞过去,在他脸上割出一道血口,他也不敢躲,只害怕讨好地看着班淑娴,“夫人……她一个小丫头片子,你别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班淑娴胸口郁气淤积,呼吸急促,表情愈发凌厉,半晌,脚尖一点,飞身向东而去,何太冲连忙跟上。
风“呼呼”地划过,这里好像甚么也没发生过。
二三个时辰后,一名穿着白色粗布衣衫的中年书生骑马路经此地,远远地,他就看到这边草丛里躺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此处人迹罕至,偶尔会发生杀人越货的事情,不几日就会出现一具或几具新鲜尸体,但不消半日,附近山林中的野兽便会将这些尸体吞吃入腹,再下上一场大雪,便不留半点痕迹。
中年书生并不在意,临到近处,他才发现这是个小女孩,且还有微弱的呼吸。
犹豫片刻,中年书生勒住马,翻身一跃,落在小女孩身前,他一手揽着小女孩,将她放在自己胸前,一下便发现这女孩脑后撞击的伤口。
再一细看,女孩脖子上还有一条黑色丝绦,他手指一勾,丝绦就带着一个铁牌滑了出来,铁牌上用金丝镂空雕刻出火焰之形。
中年书生神色一震,道,“铁焰令!”
他又低头细看女孩形貌,女孩紧闭双眼,嘴唇干裂,发间沾着青草汁水,狼狈得很,这些皆无损她秀丽的容貌,眉眼间依稀可见纪晓芙的影子。
中年书生慌了神,连声叫到,“晓芙,晓芙,你来找我了么?这是我们的女儿么?她怎么伤成这样,你在哪儿啊?!”
原来这男人就是张无忌心心念念要找的明教光明左使,也是不悔和不怨的爹爹,杨逍。
杨逍感觉怀中女孩气息渐弱,当下也不敢耽搁,强压悲伤,替她输送一些真气保命,又撕下一条布带,将女孩绑在背后,骑上马飞奔而去。
再说代真当时义无反顾地跳下悬崖,皆因她知晓,那何太冲的夫人已对她生了杀意,与其死在那人手里,还不如自我了断,尚能留得一点尊严。
可她迷蒙中,竟然听到了张无忌的声音。
胳膊传来一股大力,下坠之势一缓,代真猛的睁开眼,“无忌哥哥!”
张无忌趴在崖边凸起的石头上,两手紧紧抓住代真的右臂,“不怨,你怎么也掉下来了,不悔呢?”
听他问话,代真鼻子一酸,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她哽咽着道,“无忌哥哥……姐姐,姐姐被那个男人摔死了,就死在崖边,然后那个女人要我选一个死法,我就自己跳下来了。”
张无忌大恨,“这女人怎么也说话不算话!不怨,你左手抓着点崖壁,我马上拉你上来。”
代真这才注意道,张无忌两只手掌心都已血肉模糊,脸上也有擦伤。
她点头“嗯”了声,腿脚用力蹬在崖壁上,张无忌也鼓着劲,幸而代真人小体轻,不多会儿,就被拉了上去。
两人躺在山壁内,半晌,张无忌翻身把代真抱在怀里,声音哽咽,“不怨,我把你和不悔从中原带来,本是受纪姑姑所托,带你们去寻你们的亲生父亲,如今,还没将你们交给杨左使,不悔妹妹就……我对不起纪姑姑,也对不起不悔妹妹,今日之祸,全赖我不自量力,招惹了那何太冲……”
代真声音闷闷的,从他胸口传来,“无忌哥哥,你不要自责,你保护我和姐姐这么久,我虽然年纪小,也知道这不是甚么人都能做到的,何况,姐姐身亡,该怪的,是那杀人凶手,哪有赖你的道理。”
代真更想劝他,你也只是个小孩子啊。
这话到底说不出口,张无忌将自己当成能遮风挡雨的大人,心中的责任感无比强烈,她怎么舍得说这样的话伤害他。
这时,代真听到“咕咕”之声从张无忌肚腹传出,她一愣,“无忌哥哥,你是不是……肚子饿了?”
日头已经落下,山洞内阴冷黑暗,因此代真看不到张无忌蓦地红了脸,颇为尴尬地点头。
代真坐起来,四处摸了摸,又翻身跪起来,在山洞内膝行摸索——知道外面不远处就是悬崖,她实在害怕,不敢站起来。
“这洞生在悬崖半空中,里面甚么也没有,吃的就更不存在啦,无忌哥哥,你忍一忍,明日天明后,我们再想办法离开这儿。”
张无忌羞红着脸点头,轻轻地“嗯”了一声。
这一晚,张无忌抱着代真睡过去,山体内都是石头,夜晚寒气升起,两人俱都未得好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