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橙显然也认出了她,眼眶周围的泪水有片刻的凝固,脸色几变,最后又是一声变调的质问:“你怎么在这里?!”
慕眠没回答,从包里抽出纸巾递给她,玫瑰香四层压花面巾,连巾角都无不透露着精致。
陆橙努努嘴,踌躇着伸出手,还在半空中,那张纸巾就被塞进了掌心。她犹豫要不要道谢,但想到旁边这人是顾萄的朋友,感谢的心思顿时烟消云散。
这时,几个工作人员分开两拨,一拨在劝不知和陆橙发生了什么纠纷的几个十八线小模特,另一拨则过来帮他们处理事务。
为首的那个警官刚接手这边的工作,业务还不太熟练,一身制服穿戴得规矩整齐,帽檐下一双清澈带笑意的双眼,和蔼有亲和力,很容易让人想到大学时期干净温暖的学长,旁边一起共事的女警官在一分钟之内抬眼看了他三次。
等那警官终于整理好手上的文书,抬眼朝那边看过来,还没启唇,话就像是被卡住了,舌尖换了个音儿,难掩的惊喜:“眠眠?”
慕眠闻声放下手机,这才注意到他。真是熟人齐聚一堂,警官也是认识的。
“我之前听顾萄说你回国,那时候我还在鹅县,上个月才调回青城,最近手头上太忙了,都没机会叫你和顾萄出来聚一聚。”高牧野笑容和煦,就像和普通的朋友拉家常。
陆橙听见顾萄二字,翻了个白眼,心想怎么走到哪里都能听见这个讨人厌的名字。
慕眠和顾萄还有高牧野三人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即使几年不见,也依旧亲密如初。她白净的脸蛋酿出浅笑,端庄礼貌又善解人意:“没关系,等你忙完,机会很多。”
高牧野一不留神多看了她几眼,她比高中那时候更漂亮了,六年前她就像是一颗闪闪发亮的明珠,现在这颗明珠更加璀璨光华,一颦一笑间温柔摇曳,让人忍不住侧目失神。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高牧野轻咳了声,准备和她说一说关于接到的李奕的报案。
还没开口,后方面色黑到极致的李奕冲上来,指着他们,手指发颤,怒火喷薄而出:“好啊,我就说你怎么想让我报警,原来是有熟人,你们串通一气坑我是吧?警官,你看看她,把我这张原本帅得惊天动地、惨绝人寰的脸砸成什么样了,只出医药费,这像话吗?”
“我砸你,是我的错,但你本来就长得像蛇精,把丑怪在我身上,这像话吗?”慕眠声音柔软弱势,像是山谷吹来的缕缕清风,没有杀伤力,却绵里藏针,吹得人发冷。
她只是把他做的鹰钩鼻砸成了驼峰鼻,后来他觉得驼峰鼻更好看,又为了这个驼峰鼻,做了面部脂肪填充和微笑唇,但没想到这微笑唇和驼峰鼻配起来很丑,他气急败坏,把怒火全都撒在了她身上。
李奕一张脸被气得扭曲。
陆橙本来没打算关注这边的事儿,他们的对话实在有吸引力,翘着眼看过去,欣赏下那所谓的惊天动地惨绝人寰的帅气——
这一看不得了,她挂在眼睛周边快干涸的泪水更加狂掉。
刚才是被气的,现在是被笑的。
“哈哈哈,这不是普信男吗?那下巴都能把他脖子戳穿了,审美太菜了吧!”陆橙笑得肚子痛,也顾不上别扭,对旁边的慕眠伸出手,“纸巾再给我一张,笑得我眼泪都出来了。”
慕眠被欢快的气氛感染,嘴角轻勾,从包里重新将那包纸巾拿出来,打算整包给她。
正埋头寻找,突然耳边刮过一阵疾风,接着高牧野急切的声音响起——
“眠眠,小心!”
慕眠回过头去,只见李奕高高举起凳子,眼看那四只圆钝的凳脚即将砸在她脸上。她下意识拿手臂去遮,纤瘦白皙的手臂挡不住巴掌大的小脸,露在外边的浓密睫毛止不住颤动,仿佛扇动的蝴蝶羽翼,栩栩如生。
想象中的疼痛没有到来,只听到一声木头落在地上发出的闷响,以及李奕被扭到手呼出的长啸。
她放下手,打开眼睛。
警室的光亮得晃眼,她还没有看清楚站在面前的人的正脸,只见那人如松柏那般挺直的身影,背着光,降临在她前方,能替她承受一切风雨。
“哥!”陆橙激动地站起来,冲过去抱住陆南觉的胳膊。
慕眠含了一汪水若镜面的桃花眼里似被投下了小石子,慢慢激起千层波浪,只是她表面不显,看着男人冷硬刚毅的侧脸轮廓,红唇轻抿,小手捏着裙摆,不知所措。
这副紧张的样子落在陆南觉的眼底自然成了楚楚可怜的委屈不已,他冷冷扫了一眼还在鬼哭狼嚎的李奕,扯开陆橙的同时,开口的声音如置冰窖:“怎么,当着你们的面伤人,不好好管教?”
“就是,这警局治安欠佳啊,差点把我可爱的妹妹给伤到了。”这时,一前一后推门而入两名装扮不俗的男子,走在后方的那位带着玩味地打量眼前的画面。
当视线从陆橙那移到旁边的慕眠时,两人的眼里不约而同划过惊艳的色泽。
“大哥,二哥。”在他们面前,陆橙只得乖乖收起尾巴,低着头,跟之前那嚣张的样子判若两人。
站在后方的二哥笑着上前来把陆橙提到自己身边,盘问她犯了什么事儿,竟闹到警局来了。大哥冷淡地瞧着他们,目光有一半放在笔直站着沉默不语但散发着寒气的陆南觉身上,挺惊讶一向对任何人事冷心冷情的他会突然出手。
高牧野先是诧异在这里见到陆南觉,但联想到他和陆橙的关系,压下眸底的惊诧,拿着手铐当即就把犯事的李奕给铐了起来。
李奕依旧不服,晃着手上的手铐,咬牙切齿地:“你们警察也玩儿双标那一套?她砸我,就只用赔医药费,我砸她,就把我铐起来?慕眠,你可真行,连局子里的人都能勾搭!”
慕眠担心陆南觉误会,在李奕话音落下的即刻贝齿轻咬下唇,似乎难以启齿,好半天才低声解释:“不是的,是因为那天拍视频时李先生对我做出……不好的举动,而且还对我说很过分的话,所以我才砸了李先生,我已经同意赔李先生医药费,是李先生不依不饶……”
“你有证据吗?就凭你信口开河,想倒打一耙?”李奕料定她没有证据,掷地有声地反问。
慕眠沉默片刻,突然将手机打开,葱白的指尖在屏幕上切换了两个界面,她小巧的鼻尖皱了皱,平缓的调子没有波澜起伏。
“拍视频的那天可以去调监控,我们站的那地方正好有摄像头拍到,现在还没过半个月,录像有留存。至于李先生在言语上侮辱我,我有录音,当然打你是我的不对,我会承担警方叫我赔偿的数目,倘若你再纠缠不休,我也会拿这些东西去起诉你损害我的名誉权。”
她平静地说完,点击播放键,几段录音随之从听筒内传出。什么污言秽语都有,各种各样的暗示,不堪入耳。
慕眠本来不想把这些拿在台面上来说,这些话在这三个月内她听得足够多,也录了不止李奕一个人的,她不觉得能在法庭上胜得过那些有权有势的律师团队。
但是,比起保全自己的自尊心,起诉那些辱骂自己的人,她现在更想获得陆南觉的庇护,最好能一劳永逸嫁进陆家,而不是短暂的被新鲜感加持当几个月的金丝雀。
所以,她必须要让他知道,她并非只是攀附人生存的菟丝花,她有头脑。陆氏到如今的地位,联不联姻已然不重要,她相信比起商业联姻娶一尊花瓶回家,陆南觉更欣赏有脑子的女孩。
陆南觉每听那录音一句,脸色就沉下去一分,等到全部听完,他俊美的脸早已黑如锅底,身上盘旋的低气压让整个室内陷入难以呼吸的冷凝。
男人撩起眼皮,镜片下的黑眸高深莫测,难以揣摩。没看她,倒是直视发愣的高牧野,嗓音冷冷沉沉,辨出的唯一情绪便是莫名的不快。
“高警官觉得,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说这些话,难道不该教育么。”
高牧野对上他的眼神,无故发虚,但很快,他就摇了摇头,义正辞严地道:“李先生并没有对眠眠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听完这话,陆南觉从喉咙里溢出一声意味不明的低笑,没再说什么,仿若不再关心这边的事儿,挑了个最近的位儿坐下,目光挪动到另一边,那几个警官正在处理陆橙以及十八线小模特的纠纷。
其实不是什么大事儿,就是陆橙在拍摄过程中和那些人起了争执,小模特们不知道陆橙有背景,张口就骂爹骂娘的还带器官。从来没听过这些粗鄙之词的陆橙直接被骂哭了,当下就报了警,说什么都不肯和小模特们和解。
工作人员也知道不能得罪陆橙,好言好语的哄着,这小祖宗非要叫家长,把三座靠山都喊过来了,小模特们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慕眠淡漠地看着陆家大哥二哥把陆橙当个宝贝似的,陆南觉虽然未插手,但态度摆在那儿,让他们看着办,总之不能让陆橙受委屈。
那边热闹非凡,她这边冷冷清清,形成鲜明对比。
她阖下眸子,收回视线时,不经意扫到了陆南觉放在桌面上的右手,手背靠近虎口的地方破了皮,估计是方才阻止李奕时被凳子的木头划伤的。
脑海中浮现他出现在眼前的那一幕,她打开包,从里面找出一张创可贴,玫瑰卡通印花图案。
“陆先生。”她的声音带着浅浅的鼻音,估计是今早上坐地铁被冷着了,又大下雨的赶到这儿来,疲惫所致,比平时更软更低。
陆南觉一时间没听清,低头靠近。
少女目光盈盈的,在头顶灯光的折射下,像是氤氲着一滩水,又柔又娇。浅白匀称的手指捏着一张创可贴递过来,指甲很好看,白里透红,修剪成月牙形状,不爱和其他女生一样做那些花里胡哨的美甲,干净简单,却异常惹眼。
他愣了神,脑子里的弦绷着,信号却好似没能传达到身体肌肉,黑眸盯着那玫瑰图样的创可贴,迟迟没伸出手接。
慕眠咬了咬唇,索性将创可贴撕开了,微凉的小手覆过去,轻轻抚上他冷白的手背受伤的那处,小心翼翼没弄疼他,充满疼惜与关怀,完整地贴好。
她不敢抬头看他,把头埋得更低了点儿,长发垂落隐隐绰绰遮掩眼底的神色,细微的声音含着真诚与面对男人时不自然的羞,一通话说得凌乱:“害得陆先生因为我受伤,我……我不知道要怎么感谢陆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