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招惹》
文/樱华栗栗
2022818
青城的三月多雨,连续三天乌云连绵,城市上空好像时刻笼罩着一张巨大的黑网,才是傍晚时分就已仿若深夜。
狂风嚣张地拍打着玻璃,对面居民楼阳台上挂着的千叶吊兰摇摇欲坠,下一秒失去重心掉落在已积了半潭水的废弃水潭中,碎裂的声音凄厉尖锐,预示着下一场暴雨将至。
慕眠是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给惊醒的,她最近都是浅睡眠,才睡了半小时,就做了一个骇人的梦,此刻后背沁出一层薄薄的汗,她不舒服地扯了扯紧贴的睡衣,连鞋都没穿,赤着一双雪白纤细的脚,踩在柔软细腻的羊毛地毯,不紧不慢地走过去将门拉开。
凛冽的风趁虚而入,将慕眠原本贴在脸边的黑色柔顺长发吹得翻飞,纯白的真丝睡裙裙摆摇曳蹁跹,那双带着些许朦胧睡意的桃花眼也顿时消散了迷糊,恢复成以往看人时特有的温柔清明,视线落在门外长裙裙裾被水渍打成深色,沾有几片残叶,稍显狼狈的身影上。
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含有几分意外:“瑜姐?”
经纪人陈瑜右手中那把刚被风吹折的格子雨伞被她换到了左手,弯腰拍走黏在裙子上的湿叶,直起身浊浊地长叹出一口气,口吻郁闷。
“这什么破天,刚过来的时候还在下小雨,风刮得和台风有得一拼,你家对面那挂得老高的吊兰直接摔得稀碎,我光注意那吊兰,一脚踩进水沟,水溅了我一身……”
慕眠没搭腔,礼貌性地接过她手中的伞,放进门口的伞篓里,侧身让她进来。
“我问你,你是不是把那李奕给打了,去拍摄之前我不是和你说了他最近攀上了峰荣集团的老总——”
陈瑜顺手关上门,隔绝外边猖獗不止的大风,转过头就看见紧闭的深色压花窗帘被拉开,原本黑压压的屋子瞬间被外来的光线穿透,视野也变得宽阔明朗。
不同于对面高大林立的住宅居民楼,慕眠租的这幢小公寓只有一层,透过落地窗可以看见大片养在花园盛放的花朵,姹紫嫣红。
不过,聊胜于无的光亮渗进来的顷刻,陈瑜最先注意到的却是立在窗边微仰修长莹白的脖颈正在卷窗帘的少女。
慕眠的美貌是出了名的。
细长的柳弯眉如青山远黛,桃花目招人却不妖艳似近水含烟,眼下一颗小小的泪痣减轻了娇媚感,增添几分浅淡的愁绪,身材纤瘦皮肤白皙,如海藻般的黑发及腰,一颦一笑间是江南水乡特有的烟雨朦胧之美。
陈瑜看着,突然想到那张她身穿红旗袍在花园矮桌摆弄花艺美出圈的照片。
第一眼惊艳。
在美貌的冲击下,陈瑜还张着嘴,声音却自动断在喉咙深处。
她发现一大早被老板叫到办公室骂得狗血淋头、中午在食堂吃到两根头发一条虫子、差点被吊兰砸到一脚踩进臭水沟里的怨气,对着她竟怎么都发不出来,神奇地全部消散了。
……
直到半小时后,慕眠洗漱完,换了身衣服,重新帮她添了杯水,又从冰箱里拿出色泽鲜艳的车厘子放在她面前,陈瑜还皱着脸,寻思怎么把话说得再直白一点。
慕眠坐在梳妆台前上底妆,从镜子里看了她一眼,轻声开口:“李奕是谁?昨天那个拍摄一小时说了八次自己是拥有全网两千万粉丝,随便一条视频就可以让粉丝送你上热搜,不停改剧本到处蹭热度的男网红?”
陈瑜:“……”
“一分多钟的感情短视频,他各种挑自己的角度,改台词,立自己的人设,拍了一小时,把人家女主角折磨得差点低血糖晕倒。”她声线轻柔,音色平和,只是平铺直叙。
陈瑜有一间断的哑然,随后再开口的底气不自觉褪了点儿:“那你也不能动手啊,祖宗你那一棍下去,把人家刚做好一个月都没有的鼻梁直接砸扁了。李奕告到了老板面前,赔钱都是小事,指不定他让他新找到的靠山怎么整你呢……”
慕眠原本正在挑口红的手指一顿,纤长的睫毛颤了颤,掩盖下眸中多余的情绪:“他摸我大腿。”
“所以,老板叫我过来让你先去给人家道个歉安抚一下……什么?”
陈瑜成为慕眠的经纪人三个月,本来是想把她往艺人的方向送的,就那美出圈的脸蛋,就算是当一尊花瓶都够她红透娱乐圈半边天了。
可这姑娘自从慕家破产以来,运气一直不怎么好。
背上巨额负债,好的通告被抢了五六个,遇上的资方全都对她不怀好意,字里行间充满要么潜规则,要么雪藏二择一的暗示。
陈瑜之前和她委婉地提过几次,示意她放低一点姿态,只要能哄住大佬,待遇会比现在好很多。
但是慕眠当了二十多年顶级豪门千金,对这种事不愿妥协,于是陈瑜也就没有再强求,只能曲线救国走网红路线。
和李奕团队合作之前,李奕看慕眠的眼神就充满了不正经。
一起工作这些天,陈瑜也知道慕眠的性子,温柔又安分,若不是李奕太过分,她断不可能一棍把人家砸得差点昏厥。
陈瑜还没想好说什么,慕眠上好全妆,从柔软的椅子上起身,迈着轻慢的步调,尚好的红丝绒布料制成的裙袂上悬挂着一两颗珍珠,随着距离的移动变化在白炽灯下折射出柔和绮丽的光晕。
她走过来,精致的面容如此近地看着简直是一种美颜暴击。
陈瑜下意识摸了摸鼻子,心想还好没流鼻血。
“瑜姐,要我道歉想都别想,至于他新找的靠山——”她浅浅弯唇,明明是纤柔的音色,却听出一种由内而外的果断决绝,“说不准哪天我就找到个比他更厉害的呢?”
陈瑜:?
说笑了,整个青城,比峰荣集团还厉害的有几个啊??
……
傍晚六点,天色完全黑了下来,cbd华灯初上炫彩多姿,街上车水马龙,红绿灯交叉口前堵了好长一条。
慕眠坐在出租车后座,指尖拿着灵溪酒店的烫金邀请函,扭头看着非机动车道一辆又一辆小电驴从眼前飞驰而过,飞起的积水溅了行人一身,带着各种方言的叫骂声混杂在响个不停的喇叭声中间,眼底一片漠然。
放在包里的手机响了起来,是一通陌生来电。
慕眠右手轻轻一划,将手机放在耳边,还没等她礼貌开口,那头尖锐的女声噼里啪啦劈头盖脸地一顿吼:“你爸管我借的那五千万到底什么时候还?慕眠,别以为你爸死了,你是我侄女这钱就可以不用还,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没钱你去借高利贷都得把钱给我!!”
她轻轻将听筒放离了耳边,精致白皙的面庞连一丝表情变化都没有,语调平静到字与字之间没有波澜起伏,听起来却绵软弱势。
“姑姑,爸爸所有的债务有十亿呢,您催我也没用的,每个人我都去借高利贷还上,青城的高利贷被我借光都不够的。”
“我有钱了会第一个还您,利息原本爸爸和您怎么定的就怎么算。”
说完,她啪嚓一声挂断电话,顺手将号码扔进黑名单。
视线垂下,磨砂质地的邀请函在她的指尖攥得很紧,是她托闺蜜顾萄要来的,本来是顾萄陪她一起来,可撞上了顾家主母从国外回来,顾萄只得乖乖回家住。
金色太亮眼,慕眠闭上眼睛,在心里叹了口气。
三个月前迎冬广场和青城海洋乐园创始人慕含东因使用劣质材料导致乐园设施坍塌,死伤数人,追其刑事责任,宣告破产。他本人因受不了压力选择结束生命,死后尸体被仇家狠狠划了八十一刀,浑身连一处完好的皮肉都找不出来。
慕眠作为慕含东唯一的女儿,自然承担起他生前的负债以及赔偿款,总计十个亿。
一开始,她坚守底线,认认真真打工还债三个月,可这三个月见识到的,更多的是来自这世界最下层的残酷险恶。
她不得不为生存低头。
车子正好穿过一个红绿灯到达下个路口,又是新一轮漫长的等待,司机看着前方一节节的车屁股,长吁一口气。
慕眠朝前面看,已经可以瞧见灵溪酒店的招牌了,她对司机温和说道:“我就在这儿下吧,麻烦师傅了。”
灵溪酒店今天被整个包了下来,据说是某国外奢侈品牌香水的创始人二代近期交出了国内的代理经销权,在一众出色的公司中唯独选中陆氏,特地飞过来会见传说中被奉为商业界神话的商业新贵陆南觉,洽谈后续合作事宜。
这次的宴会邀请了青城许多有头有脸的大家族以及有希望进军国际的一线明星,人满为患,觥筹交错之间每个人的眼神都聚集在紧闭的vip包厢大门处,恨不得能从门缝里钻进去。
青城的权贵之间界限分明,只要能进那扇门,就算是半只脚踏入了顶级豪门的门槛。
慕眠手上拿着一只高脚杯,里边半杯香槟酒散发着醇厚馥郁的香气,在灯光下,酒红色的裙子衬得她原本就白嫩的皮肤更加冷白,乌黑浓密的头发只夹了一只简单的同色系蝴蝶结用作修饰,手腕上一条银手链,多余的配饰一概没有。
与周围珠光宝气的女人们泾渭分明,但她一出现就吸引了场上大多数人的视线。
“慕眠!”身后带着怒意的低吼声传来,“你还好意思到这里来!”
男音高亢尖细,慕眠对这嗓音耳熟,等她回过头,发现果然是昨天才见过面的。
李奕。
慕眠轻轻挑了黛眉,打量了他一眼,应该是连夜去做了修复手术,今天鼻子肿得只能贴一块厚厚的纱布出门。
“这里是有钱人才能来的地方,你一个破产千金,怎么混进来的?”李奕咬牙切齿,看她的目光像是要杀人,突然灵光一闪,愤怒幻化成了浓浓的嘲讽,“你不会是进来找金主的吧?没想到有些人表面清高,背地里也做这种见不得人的勾当!”
他这声音不小,周围听了个一清二楚的人以手为掩议论纷纷。
慕眠这三个月以来被无数人戳着脊梁骨骂,此刻那些议论声漫进耳朵里她也能做到面不改色甚至保持温淡疏离的笑。
她抿了口香槟酒,酒液浸润过色泽瑰丽的红唇,愈发显得娇美动人,看着李奕。
“说到底,你不就是气不过我把你新做的鼻梁敲塌了。”
“这样吧,你也叫人来打我一顿?”
“人要叫多点哦。”
李奕:??
……
晚上九点,包房的大门被准时打开。
里面刚进行完一轮商业会谈,仍有七八个人不死心,不顾绅士风度,争先恐后围上来,将手上不薄的文书递到最中间的男人面前,恭维讨好的低姿态如出一辙。
但即使被环了前后三圈,视线看过去的瞬间,一眼最先注意到的依旧是处于中心的男人。
挺括的身材在纯黑手工西装的修饰下更显高挑挺拔,白色衬衫的扣子扣到第一颗,淡欲寡冷,背脊傲然直立,与周围虎背熊腰的人们区别开来,如一棵在寒风雪地里依旧坚韧卓立的松柏。
在质感光线下,皮肤白而有光泽,侧脸的轮廓硬朗清晰,五官更是优越,长眉斜飞,一双如鹰的双眼被银边眼镜隐去几分凌厉,薄唇弧度微微上扬,又多了书卷气的温文儒雅,翩然如玉。
“陆总今天不谈任何合作。”
助理邱宇看准时机,走过来挡开那些簇拥者,在男人耳边附言道,“陆总,车备好了,现在正下暴雨,橙橙小姐说她没带伞,已到酒店了,让您顺便载她回陆宅。”
就在这时,有一位衣着华贵妆容精美的年轻女孩红着脸,挤入人群,试图搭讪,声音柔得能滴出水来:“陆总……”
“洗手间直走一百米右拐。”
陆南觉声线偏冷沉,在过于喧嚣的环境中有一种格格不入的辨识度。
“不是,我的意思是,我早已关注陆总许久,陆总才识过人、英俊非凡,所以想和陆总交个朋友。”女生悄悄抬起眼皮偷瞄高挑帅气的男人,脸一直红到了脖子根。
陆南觉看都没看她,脚下步子连慢一步也未曾,倒是余光处无意捕捉到一抹亮眼的酒红色身影。
音色一如刚才清冷,果决直白:“抱歉,我不缺朋友。”
女生:“……”
慕眠拨弄着手上刚从会场花坛里拿出来,用来点缀的开得艳丽的玫瑰,听到这段对话,无声地扬了唇角。
“慕眠,你还真以为我不敢叫人打你是吧,你就站门口别走,我他妈叫人打得你跪下喊爸爸!”李奕狠狠放话,拿起手机准备拨号。
“好哦,门口见。”慕眠微笑着转身,一秒笑容就从嘴角消失殆尽。
……
天气预报显示这场暴雨会陆续下六个小时,气象站加急发布了蓝色预警,慕眠站在灵溪酒店大门口,从停车场出来的车都会经过这儿。滂沱的雨水啪嗒啪嗒地顺着屋檐打在大理石地面,有一半从地面飞溅上来,沾湿她的脚踝。
视野深处,那辆后面四位为连号的陆氏专属低调黑色商务轿在密集的雨幕中由远及近。
与此同时,后方凌乱的脚步声急促传来。
时机正好。
慕眠抱紧了手中的花,一下子跨下台阶,冲入雨中。
急切而猛烈的雨点打湿她精心料理的长发,身上的裙子也被染成了更深的红,在夜里更加璀璨夺目。
白亮的车灯刺进眼底,扎耳的急刹车声音似乎要穿破耳膜,她踩着高跟鞋的脚下一滑,玫瑰有几支落了瓣,跌在她被沾上了泥渍的裙摆旁,接受暴雨的冲刷洗礼。
“站住,别跑——”
粗犷的男音逼近的同时,面前那辆商务轿主驾驶车门被打开。
男人修长的腿率先迈进雨幕,手持一把低调的深黑雨伞,撑开的即刻一连串水珠落在他臂弯处,打湿他深色的西装袖口,他伸出另一只手,指腹轻拂残余的水珠。
光是这个简单的动作,就彰显着无人能及的清冷倨傲的贵气。
慕眠放在裙侧的指尖蜷了蜷,心脏跳动的速度不自觉加快,没由来竟多了几分少见的紧张感。
伞面在她头顶的位置停下,为她遮住了这兜头而下的沁凉雨水。
近距离下,男音更加低沉好听,慕眠联想到她第一次去音乐会听的大提琴独奏,是一种能在人心间逗留好久的悠扬美妙:“需要帮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