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火锅锅底换了一次,综艺换了两档,裴不争才突然想起来什么,直起身询问林催云。
“要不喝点酒?我爸藏了瓶好酒,我们喝一点吧。”
林催云吃得有些犯困,微微摇头。
裴不争靠在他身边,摇他胳膊,有些缠人:“只喝一点点就行,我很久都没喝过酒了。”
林催云耐不住他的软磨硬泡,伸出手指推开他:“喝。”
裴不争起身离开,身边变得空落落的。
林催云浑身松懈,几年来从没有这么惬意过,缓慢地摩挲那人坐过的沙发,还留有余温。
酒是个好东西,无数隐晦的情愫都能因它发酵膨胀。
林催云解锁手机,毫无意义地拨动界面,眼睛却盯着综艺,等着某人的到来。
也许今晚有一场大戏。
不过说不准。
过了好一会裴不争才回来。
他一手拎着瓷白的酒瓶,一手托着两个小酒盅,坐到林催云旁边摆弄器皿,高大的身体和小巧的酒杯形成强烈对比。
林催云微微歪头,目光随着他的手看向倾倒而出清澈的酒液。
“洋的?”林催云问。
“不,是白的。”裴不争小心翼翼倒酒,将盛了小半盅的烤瓷酒杯递给林催云。
裴不争笑吟吟敬酒:“来,干杯。”
他端着的酒杯刻意往下滑了滑,只碰到另一只酒杯的杯身,发出清脆的声音。
林催云见状微微皱眉,叫住他:“重来。”
裴不争一顿,往他身前凑,举高了手,等到酒杯齐平,杯口才轻轻相撞。
林催云浅酌一口,语气寡淡:“你在跟我谈身份地位?”
口中的酒液温润甘甜,带着暖意流过咽喉,看人的眼神却很冷。
林催云长相本来就疏离,此刻冷下来,距离感拉远,仿佛是回到雪山当一株冰莲,不惹尘埃,遥遥地望着可命蹦跶的裴不争。
裴不争一小盅酒过喉,紧得慌,被他看一眼,心凉了半秒。
云云生气了。
这该死的酒文化糟粕。
“不是。”裴不争知道自己的小动作被看出来了,放下酒杯,准备好乖乖挨训。
林催云知道裴不争酒量浅,猜他这些年也没在酒场上混过,估计去酒吧也是给别人买烈酒,自己乖乖喝饮料。
不过耳濡目染,他多少知道了些喝酒行道,现在用上了,但放低姿态碰杯的动作一点也不熟练,刻意生疏,像是两人有多大的尊卑差别似的。
林催云没打算缓和陡然凝滞的气愤,决定发难,幽幽地瞥了他一眼,自己探身倒酒。
裴不争想帮忙,却被轻轻拍开,知道林催云是真的生气了。
林催云将自己的酒盅满上,端到他面前,问:“你什么意思?”
裴不争接过酒杯,喝酒谢罪,弓着腰,蜷着两条长腿,一副可怜的样子:“因为在我心里,云云处于最高的位置。”
他说得赤诚热切,像是在郑重告白。
见林催云像卡了一样顿住,裴不争默默别开一张僵硬的脸,看着综艺不说话。
云云又被他油到了吗?
上次在运动场直白说话,云云也是这个反应!
林催云表情复杂,又倒了酒。
裴不争以为他还在生气,要自己喝酒,二话不说举起酒杯就往嘴里倒。
林催云还是不说话,裴不争如芒在背,感觉哪哪儿都不自在,沉声道:“要是不喜欢,那我就不这样做了。”
以前最听云云的话了,乖乖做他的小尾巴,走到哪里黏到哪里。
云云的脾气也很好,一双亮晶晶的眼睛也总是看着他。
以前的云云很少生气,生气了只要和他贴贴就好,从来不会像这样冷战!
虽然冷战时长还不到两分钟,但这对裴不争二十岁的幼小心灵造成了巨大的冲击。
林催云眼睫微颤,在裴不争有如实质的目光下,慢条斯理地又倒了一杯酒,朝他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裴不争抿抿唇,干!
喝完了,云云怎么还是不说话?
裴不争恼羞成怒,开始生气,声音越来越低沉:“为什么不理我?”
林催云保持缄默,回味他说这句话时不满和憋屈的语气,不动声色打量他,忽然问:“火锅还吃吗?”
裴不争明显停滞了两秒,才扭头看向咕噜咕噜的鸳鸯锅,摇头。
林催云等了一会,仔细观察他,又问:“还喝酒吗?”
裴不争盯酒杯:“要是云云不生气了,我就不喝了。”
林催云按停火锅,起身准备叫阿姨收拾残局,却被人猛地往后一扯,整个人倒回沙发上。
裴不争握住他的胳膊,力道很轻,问:“云云去哪里?又要走吗?”
林催云撩开散落在脸侧的发丝,露出令人着迷的脸,一字一句说道:“我去叫阿姨,你别乱动。”
趁他愣神的当儿,林催云叫来了阿姨,顺手拉裴不争起来。
裴不争半天不见人,心烦意乱。
见人终于来了,握住手猛地起身,往林催云怀里栽,把他撞得闷哼一声。
阿姨被两个大小伙子吓得发出一连串“哎哟”,忙弯腰收拾碗筷,大声念道:“这是喝醉了,阿姨给你们煮点醒酒汤,你们先去休息去。”
林催云拒绝:“不用,他没醉。”
林催云牵着裴不争往他卧室里去,门没上锁,一推就开。
裴不争瞪着他,目光灼灼:“云云被撞疼了吗?”
然后补充:“我没喝醉。”
醉没醉酒,林催云自然最清楚,“我知道。”
他看了一眼室内,捏他的手掌:“听裴阿姨说,你也不喜欢别人进你的房间。”
“云云可以。”
裴不争摇头,目光一刻也没从他脸上离开过。
林催云回应他的注视,一双瞳色较浅的眸子覆了水光,一下就能看透似的。
裴不争脱口而出:“云云好美。”
感觉不太对劲,又解释:“就是漂亮。”
“好看。”
“以前也好看,天底下最好看的云云。”
“现在、现在像一朵大白云……软的,在变粉色……红”
林催云忙一只手被牵着,只能单手掐住他的脸颊,打住那些不经脑子的话,耳边直冒热气:“别说了。”
裴不争完全失去平时的矜持和尊重,紧盯着他不放,口出狂言。
被掐着的脸微动,在林催云意识到裴不争要做什么之前,靠近嘴唇的手指已经被舔了一口。
“云云的味道。”
林催云猛地缩回手,表情龟裂,攥紧的手指全是湿润。
裴不争的反应更大,好像回过神来似的,突然就牵着他往洗漱间冲,挤了洗手液帮他洗手。
冷水冲过手掌,林催云气息不均:“怎么了?”
“脏。”裴不争给他擦干手。
秋季的自来水冷得不够刺骨,但也足够惊醒一个醉酒的人。
没了冷水刺激,不过三秒,裴不争又看他。
镜子映出两人身影,两人穿着莫兰迪色系的家居服,高些的那人犹如静卧在凌晨草丛里的狩猎人,稍矮的则露出一丝勾人的气息,引诱猎人的出现。
林催云看向镜子中面颊微红的自己,内心潮水涌动。
他知道,醉酒的裴不争在他面前,会保持这种坦诚的状态,直到酒醒。
而酒醒之后,还会记得自己做过的所有事情。
所以他需要小心谨慎,不能轻举妄动。
那些情不自禁的事,也会赖在裴不争让他喝的那杯酒上。
林催云将脸侧的头发撩到耳后,无意识般摸了摸耳钉,平静道:“长得一般吧。”
林催云的脸从正面看是冷淡又大方,而侧颜则比较精致,戴着重彩的黑曜石耳钉,能品味出秾丽的意味。
裴不争盯他侧脸猛看,挑眉反驳:“怎么能这么说?”
“云云不仅是最好看的,还是最好闻的,声音是最好听的,手是最好摸的……还好吃。”
林催云表现出无奈的表情,听完他从五感出发把自己夸了个彻底。
见他抿唇,似乎在回味方才舔的那一口,林催云才转身离开洗漱间,把他发散的思维截断在可控范围内。
裴不争黏在他身后,他走一步,大尾巴走一步,几乎贴在他身后,简直是后花园那天亦步亦趋的最强版本。
林催云也许真的被酒精放大了欲|望,默默新设计了一个终极版本——负距离。
林催云轻咳一声清嗓,把他拉到自己身边,“现在又不需要我保护你了,不用跟在我身后。”
裴不争抓住他的手,力道有些大,看起来不大高兴:“我说过,等我长大,我要保护云云。”
林催云仰望一整面墙的模型,机械动植物都有,正中央是全套奥特曼。
似乎是自己觉得幼稚,借口说家里放不下,才放他家里的。
手指搭在玻璃上,点了点圆肚皮的小奥特曼,随意问道:“什么时候说过。”
裴不争打开玻璃柜,将圆肚皮奥特曼塞到林催云手里,给他解释:“虽然小时候我脑子笨,但对云云说的每一句话都记得。”
林催云自己倒是没多少记忆,试探道:“未来的生意场上,你能保护我吗?”
裴不争毫不犹豫点头。
“酒醒之后,这句话也作数吧?”
裴不争挑眉,霸气凌人:“我没有喝醉。”
林催云好笑地看着他,他似乎想到什么,戳了戳奥特曼肚皮,突然害羞起来。
“但是,要结婚的话,我生不出孩子,我或许不能和云云结婚了。”
?
林催云惊讶得双眼放大,万万没想到趁他酒醉,还能套出这种话来。
裴不争见他不信,焦急:“如果一定要结婚,我可以去做变|性手术,我——”
林催云一巴掌按住他的嘴,有一瞬间哑然:“作废作废。”
裴不争怏怏不乐:“只有这条作废。”
林催云反而没了旖旎的心思,打趣道:“原来你还有这个打算,还说过其他话吗?”
裴不争点头。
酒足饭饱不思yin欲。
理性让林催云衡量现状,认为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
林催云把他拉到床上,将室内灯光调成观影模式,替他接了一杯水,再打开无聊的纪录片当做背景声音,两人挨在一起看。
两人如同在正式会议上会晤,发问的林催云口齿清晰,一针见血,裴不争对答如流,无一遗漏。
安市去年高考的榜一榜二有来有往,醉酒的榜二被微醺的榜一抄了家底,连条底裤都没留。
听完裴不争的回答,林催云终于明白了。
怪不得裴不争会认为他在心中是最重要的人,以至于长大后脑子灵光了,也在潜意识里听从他的话。
林催云对裴不争的记忆,差不多是从七八岁上一年级开始,到初二因自己春心萌动为末。
父母不像裴父裴母豁达,从不跟他谈及裴不争的事情,自己对幼儿园发生的事情没一点印象,自然想不起来发生过什么。
林裴两家向来交好,裴姨和林母相处融洽,两家独子又是差不多月份出生,自然乐得俩小孩玩一起。
裴不争比林催云先出生一个月,本应该被叫哥哥的他天生愚笨,自闭症明显。
等到林催云出生,他仿佛是闻到味儿似的,天天要和林催云在一起。
但幼儿园时,裴不争被送去特殊教育小班呆了一个月,症状复发,还是靠林催云把他领回来,由林催云带着他去幼儿园。
虽然幼儿园也有裴家的老师,但总有老师不在的时候,那会儿林裴两家不如现在壮大,裴不争容易被欺负。
不论什么时候,只要裴不争遇到问题,林催云都会义无反顾地站在他面前。
一种名为崇高的美在他心底深深发芽,延续到现在。
换句话说,两人之间不对等、不公平,从来不存在纯粹的友情,而是另外一种无法言说的关系。
“云云帮我拿回橡皮,以后我的橡皮都是云云的。”
“云云帮我背书包,我决定以后的书包都由我来背。”
“云云帮我系鞋带,以后就是我帮云云系鞋带。”
“还有早饭,零食……”
……
“云云辛辛苦苦帮我揍蔡学海,那以后的蔡学海都由我来揍。”
“云云——”
裴不争顿了下,抿紧嘴唇,撇开视线:“反正你给我的,我也要给你,你、你最好了。”
林催云看着他,调亮了室内灯光,促狭笑道:“酒醒了啊?”
裴不争无地自容,默默掀了被子裹紧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