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懒懒地照入无烟谷,白清宁的双眼清冽如许,带了些疑惑的模样,好像是真的在好好思考。
广袖下的右手却默默地将左手指关节死死掐住了。
白清宁,你听见了吗?好多人在哭啊。
他们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他们有家庭有父母有孩子,都死了,全都死了,尸骨无存,你看看那些枯骨,多少亡灵,都是一条条被人盼望着回家的生命。
你听见了吗?!
贺南初挨得很近,眸子里带着比阳光还要柔和三分的暖意,微微偏了偏头:“怎么不说话?”
“我只是在想他会是什么人,想来想去却觉得,想不出来。”白清宁喉头滚了滚,“一个素未谋面的人,妄下断言也不好。你这么替他说话,还问我这个问题,是和他有什么渊源吗?”
他四两拨千斤地将问题抛了回去,贺南初坐直了,但笑不语。
良久,才终于开了口。
“我没见过那新魔尊,更不认识他。”贺南初想了想,“但你说渊源……或许有一点吧。”
白清宁的眼睛极快地一眨。
他正在等贺南初的下文,然而那人却停了半晌,终于在白清宁按捺不住要开口的时候,贺南初却拍了拍袖口上卷着的沙尘,蓦地站起了身。
“我去四周转转,为今晚做布防,你再歇一会儿。”
白清宁看着他的背影:“……哦。”
沈彦和宋渝带着东岸门派的小仙君们三三两两在查房间,贺南初又往出口处走去,一时间没人注意到他这防风的小小一角,白清宁拢着袖子坐在原地,右手却已经在左手掌心里写东西了。
有渊源??
这个用词太微妙了,白清宁现在有点儿后悔,他应该把话抛得再明确一点儿,是有恩还是有仇,是故人还是仅仅听闻过,每一方面都失之毫厘谬以千里,太宽泛太笼统了。
但他必不可能放过一丝一毫的线索。
他掌心流出一丝魔息,转瞬即逝,倏然,他抬眸环顾了一下四周,一面又将自己的灵核重新封了回去。
解开灵核的最大好处,便是能够对四周的些许变动都了如指掌,方才就在他将那封信甩出去的时候,他久违地察觉到了四周空气里,那么一丝丝微弱的灵力波动。
有人在附近……亦或者不一定是人。
果然,宋渝立刻拿着一张符小跑了过来:“师弟,你一直在这里坐着么?方才可有异常?”
“异常?”白清宁适当地露出狐疑的神色,“没有什么……就是方才忽然冷了一下,我还以为是风大了些。”
宋渝的脸色一下就沉了下来:“你别一个人坐着休息了,不安全,跟我来。”
白清宁自然不会拒绝,立刻拢着袖子跟她往人多那边去了。
风沙席卷在他方才待过的位置,他趁着宋渝没注意转回头,只见方才除了他和贺南初站着的地方,渐渐地露出来一双脚印——仿佛刚才他在那里坐着,有个什么东西就站在他的面前,歪头看了他很久了。
夕阳西下,山头上露出最后一缕天光,众人纷纷进了屋子。
这是贺南初的吩咐,也是听了东岸小仙君们的说法之后想出来的最稳妥的法子——所有人假装进屋休息,只待那传闻中的哭泣声响起,届时再做定夺,以不变应万变。
当然,休息是不可能休息的,一想到要是不小心真睡着了,大半夜的不知道什么玩意会站在床边就这么看着人,那么无论多少、多么厉害的瞌睡虫都能被吓飞了。
所有房间都被沈彦与宋渝带着检查过,为了保证稳妥又给这些房间贴了保护的符咒,贺南初和白清宁进去的时候,险些被迎面而来的数十张符咒糊了满脸。
白清宁:“……”
贺南初伸手扫掉面前的那几张,回头看白清宁一脸无语,顿时心情大好,甚至还捏着那几张在他眼前晃了晃。
白清宁一把拍掉他的手:“做什么?”
“看看你的脸还能不能再变几个颜色,我发现你特别有意思。”贺南初收了手,笑眯眯道,“虽然说不大爱吱声,但那点儿小心思都摆在脸上,开心了生气了、无奈了难过了,都在脸上。”
白清宁忍无可忍反驳他:“……别的不提,我什么时候难过了?”
“是吗?你没有吗?”贺南初将那一把符咒贴在门后,状似无意道,“我看今天那东岸小孩儿振振有词要将那新魔尊挫骨扬灰的时候,你的表情好像有点难过。”
白清宁斩钉截铁:“你看错了。”
“是吗?”贺南初说这话的时候,不像是在反驳他,但眸子里那一瞬浮现的神情,却仿佛什么都明白,“那就当我看错了好了。”
白清宁别过头,房间随着阳光彻底消失而渐渐暗了下来。
屋子里不能点灯,以免打草惊蛇,是以只有外面薄薄的月光能勉强照亮房间一隅,贺南初就在那缕月光下,侧着身子靠着窗,屏气凝神听着外面的动静。
耳饰熠熠生光。
白清宁就在暗处光明正大地打量他。
他不想承认的是,贺南初说对了,只是他的情绪明明藏得很快很好才是,那么转瞬即逝的一个难过,他是怎么发现的?
原因无他,任何一个人被泼脏水,且这人与这件事根本毫无关系的情况下,无奈与无语之余,总会有点儿难过的——知道名声不好是一回事,但被人这么言之凿凿地声讨又是另一回事。
但他白清宁一向看得开,他要做的事情有很多,要是天天被这些虚名缠着他可没法活了,所以所有的难过也不过是短短一瞬间的事儿。
贺南初却看见了。
那其他的呢?他看出来了多少,看出他演得有几分,真心实意的时候又有几分?
白清宁轻轻舒了口气,就见贺南初转过了头。
“困了?”
“没有,这种地方我敢困么?”白清宁摸索到旁边的椅子,拉过来坐下了,“要不要坐会儿?”
贺南初摇了摇头:“不必,你往光里坐些,那个角度太暗了,我看不清你。”
“你看我做什么,等邪祟吧。”白清宁挑了挑眉,“不必管我,我尽量不让你分心……”
最后一个“心”字猛地一滞,但伪装得很好,没让贺南初感觉出来,对方好脾气地笑了笑,转而又去看外面。
白清宁垂下眼睫,像是继续摆弄椅子一般,又再度动了动,左手往旁边不过挪了一点点,他的呼吸瞬间放轻。
他现在能够确定。
有一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悄没声息地站在了他的身后,他碰到的正是那人身上的布料,此时此刻那人正像黑暗中的毒蛇,嘶嘶吐着信子,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纤弱的、脆弱的后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