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峪……”
高迎祥面色微变,心中警铃大作。
这个地名不知道为什么,让他感到极度的不安。
高迎祥紧蹙着眉头,不由自主的放缓了脚步。
但是周围的人此时都沉浸在无边的喜悦之中。
他们逢山修路,遇水补桥,一路上历经千难万险,一路上的风餐露宿,如今终于走出了这傥骆道。
此时终于抵达了黑水峪,距离西安城不过两百里!
两百里的距离,纵马奔驰,两日即至!
“万岁!”
山道栈桥之间,不知道谁先喊了一句。
“万岁!
!”
紧接着,其他的人也都是心血澎湃,他们高高举起手臂,振臂高呼着。
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在狭窄的山道上空不住的回荡着,犹如亿万人同时呐喊呼啸一般,几欲穿云裂石。
高迎祥环顾着四周一众兴高采烈的军兵,强自压下了心中那股强烈的不安。
他很清楚,自己现在不能表现出任何的迟疑和不安。
将为兵胆,身为一军之主帅,就算是泰山崩于前也须面不改色,无论如何也要保持镇定。
多年以来养成的强大自控力,让高迎祥重新恢复了常态。
最后的一段路程已经相对开阔,各项设施也没有如同道路的中途那般残破,地势已经开始放平,这里已经是可以行马。
高迎祥跨上了白马,抬头遥望着道路的尽头。
身后十数名亲卫见到高迎祥上马,也是跟着一起跨上了战马。
为了保证军令传达通畅,前后有序,各项命令能够执行,行军的队列自然是不能铺满整条山道,在内侧还留着一条可供人和战马的过往的空间。
高迎祥牵引着座下的白马顺着山道一路向前,一众亲卫呈则是紧随其后。
“闯王!”
道路之上大部分的军卒还沉浸在喜悦之中。
但是当骑乘着白马,身穿着白袍的高迎祥进入了他们的视野后,他们很快清醒了过来。
“闯王!
!”
山道之上一众军卒纷纷高举着手臂,向着高迎祥行礼致意。
“万岁!
!”
大部分的军卒都是直属于高迎祥麾下的军兵,多年以来他们一直跟随在高迎祥的身后南征北战,赢下了一场又一场的战役,摆脱了一队又一队的官兵。
高迎祥从来都是身先士卒,在撤退之时,也是亲自领兵殿后,他在军中早已经是积累起了巨大的威望。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原本淅淅沥沥的小雨此时也已经停了下来。
天空之中阴云渐散。
雨过天晴天色渐明。
高迎祥骑乘着白马一路向前,他高举着手中的马鞭,向着道路之上一众向着他行礼致意的军兵们笑着回礼。
在经历了短暂的心烦意乱,但是现在他已经恢复了平静。
军中的粮草只够再食用两日,很快就要告竭,不可能再退回汉中府内。
道路已定,现在他没有办法再回头。
道路泥泞,战马难行,更不用提望山跑死马。
一路过去等到走到山道的拐点之时,已经是一刻多钟之后的事情了。
山道之上的行军队列再度向前移动了起来,现在只是作为斥候的先锋骑兵抵达了黑水峪,大部分人都仍然还在栈道之中。
高迎祥看了一眼身后长长的行军队列。
距离黄昏不过差不多还有两个时辰的左右的时间,末队离开傥骆道的时候恐怕天早已经黑了下来。
无论自己是想或不想,今天的晚上恐怕都只能暂时在黑水峪渡过了。
在子午道、傥骆道两道一连走了十五日的时间。
尤其是最后的这一段路程一直都是冒雨赶路,军中因此患病者更是繁多,士气也因此萎靡不振。
如今走出了傥骆道,军中的士气恢复了不少,阴云散去,雨也不再下了,很多人提着的那一口气也松了下来,这个时候必须要让人休息。
人到底都是血肉之躯,并非是钢铁所铸不知疲倦。
高迎祥回过头没有在身后的道路之上再停留。
此时转过了山道,傥骆道的出口黑水峪就在眼前。
峪,本义指山谷,引申义是山谷或峡谷开始的地方,黑水峪正是西安府进往汉中府的看入口。
黑水峪古称芒谷,谷中有黑龙潭,传说潭中有神龙,水深黑如墨,故名“黑水峪”。
劲风迎面袭来,将高迎祥身上所穿戴的素袍吹的鼓起。
猎猎的响动声在高迎祥的耳畔不断的回响。
高迎祥微微眯起双目,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此处正处于高点之上,秦岭深山,山峰高耸,沟壑纵横,一览无余。
下谷的道路的一侧紧挨着耸立的山峰,一边就是上百米深的悬崖,悬崖的下面就是便是流经此地的河流,此水名为黑水。
黑水峪之名,正是因为此水而得名。
黑水奔流向前,潺潺向下,与四周肃穆的群山形成鲜明对照。
此时在高迎祥的身前,正是出傥骆道进入黑水峪的最后一段道路。
道路与黑水一样,都是一路向下,直达黑水峪底。
黑水一路向下直达黑水谭中,而道路则是一路向下直达谷中的平野。
出峪的峪口在北偏东一些的方向,那里地势平缓,一马平川。
出了这一处峪口之后,便进入了一望无际的关中平野。
除去东北的峪口之外,其余的方向则是连绵群山,即使离得最近的西北方向马朝也隔着一道山梁。
黑水峪实际上是个小型的盆地,四周被群山所环抱,但是中央却是颇为开阔,而且地势较为平缓。
高迎祥牵引着战马慢慢的顺着道路向下走去。
道路虽然一直往下,但是并不算是陡峭,也可以行车走马。
当然一定要在内侧行进,因为外侧可是悬崖峭壁,深达数十米,人马落入难有幸免。
大军的前队此时已经是抵达了黑水峪内,先锋的马队此时正在峪口的周围徘回探查。
高迎祥心中微松了一口,眼下四下平静,看起来并没有异常,让他心安了许多。
而后刘哲带来的消息更是让高迎祥松了一口。
“启禀闯王,先锋侦骑已经进驻仙游寺中,寺外的居民也被我军控制。”
刘哲牵着马站立在道路的内测,沉声禀报着。
高迎祥抬起头目视着山下的黑水峪,目光慢慢的扫过整个黑水峪。
新雨过后山谷之间一片空旷清新,黑水峪中央偏南一方略高一些的山丘之上,伫立着一座高大的寺庙。
这座寺庙正是黑水峪内的名寺——仙游寺。
隋文帝开皇十八年,修仙游宫,以为行宫。
仁寿元年,隋文帝为了安置佛舍利,于十月十五日,命大兴善寺的高僧童真送佛舍利至仙游宫,建舍利塔安置,易宫为塔,自此改称仙游寺。
“已经讯问过了那些乡民还有寺庙之中的僧侣,这段时日他们并没有发现任何的异常。”
刘哲垂首禀报着,高迎祥并没有问刘哲是怎么讯问,用什么样的手段讯问。
高迎祥知道刘哲禀报的这一消息绝对可信。
“峪口峪内也没有任何的不妥之处,先锋骑兵正在查探峪外情况。”
高迎祥转头看到了仙游寺外正在游戈的骑兵,心中的石头慢慢的落定。
原先那种不安的感觉,不知道为什么现在也没有再度浮现出来。
高迎祥微微摇了摇头,长出了一口浊气,他感觉或许是自己心中的压力太大,太过于患得患失,以至于心中过于不安。
“这一走就是十五日,又遇到接连不断的阴雨,军中的军将应该体力都到了极限。”
高迎祥稳了稳心神,举起马鞭,指着山下的仙游寺开口道。
“通令全军,今日就在仙游寺周围安营扎寨,修整一日,再出黑水峪。”
“遵命!”
刘哲面带笑容,高声应命。
一切都在按着计划进行,再有两日便可以兵临西安城下,立下不世之功,如何不让人激动。
“今天也不需要再节省粮草了,直接将所有的粮食都拿出来,让儿郎们今日都敞开肚皮放纵一些。”
高迎祥舒展开了紧索的眉宇,放松了些许,说道。
高迎祥的军令很快也随着传令骑兵的的来回奔走,和一级一级传下,被所有人知晓。
一时间山道之间再度响起了震耳欲聋的欢呼之声。
……
日渐西斜,当太阳逐渐落入群山之间时。
一座以仙游寺为中心的巨大的营寨已经是修建了起来,营寨重重叠叠,看似混乱,但实际上乱中有序。
高迎祥虽然并非是出身边军,但是他打了多年的仗,麾下的精锐多为榆林、固原等镇的边军营兵,对于安营扎寨,行军列阵这些东西早已经是得心应手。
在一些细节方面或许高迎祥还比不过如今明军的将校,但是论起指挥大兵团作战的能力,如今的一众明军将校拍马都难及高迎祥。
毕竟明末的武官,就是成为一镇总兵也多是只带一营数千人的兵马,了不起麾下有几个参将和游击带领的援兵营和游兵营作为支援,加起来万人都不到。
一上万人,数万人的大战,基本都是由文臣挂帅督师。
随着太阳的慢慢的落下,黑水峪的各处也快速的陷入了黑暗之中。
山中的走兽飞鸟也归穴入巢不再活泼,山林之间的声音慢慢消失,变得沉寂了起来。
但是仙游寺内外,却是一片灯火通明,仍旧人声鼎沸。
灯笼火光星星点点布满了仙游寺的内外,从山顶望向下放,宛如灿烂的星汉一般。
闯军营地之中,一片喧嚣。
而在仙游寺中央地区,却是安静异常。
高耸的鼓楼之上,高迎祥身穿着一身素袍,凭栏而立。
鼓楼之上没有点灯,也没有跟随在高迎祥的身侧。
所有的卫士都在鼓楼之下守卫着高迎祥。
此时的鼓楼之上,只有高迎祥一人站立其上。
从鼓楼之上,可以将大半个黑水峪尽收入眼底。
天空是大片大片火烧的红云。
远方的太阳只露出最后的小半边脸。
阳光没有如同正午那么耀眼夺目无法直视。
其实这一次并非是高迎祥,第一次到黑水峪来。
这是他第二次抵达黑水峪中。
第一次是在崇祯八年的时候,那个时候他就已经是来过了黑水峪探查地势。
他最先去的是子午关,而后才到的黑水峪……
高迎祥看了一眼那即将落下的夕阳,而后回首看了一眼身后的仙游寺正殿。
这座古寺已经历经千年的风霜,几次被战火所波及,不知道见证了多少次的日升日落。
高迎祥环绕着四周,趁着太阳还未落山,还能看清周围的时候,仔细的观察着周围的地势。
仙游寺坐落于平野南部,四周地势颇为平坦,仙游寺处于最高点的位置。
那条流经黑水峪的黑水自南而来,围绕着仙游寺转了一个型的弯道,然后再向北一直流出峪口。
仙游寺之位,作为兵家看来,为易守难攻之要地。
时光不断的流逝,太阳彻底的隐入了群山之间。
黑暗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整个世界骤然暗澹了下来。
原本恢弘威严的寺庙在夜幕降临黑暗落下之后,不知道为何,却是逐渐开始变得有些阴森可怖。
高迎祥缓缓闭上了眼睛。
对于如今西安府的一切,他都茫然无知。
只希望一切都如计划一样。
死生有命,富贵在天。
他已经尽了人事,剩下的就都交给天命吧……
……
“不出军门所料,流寇已入黑水峪,进屯仙游寺内。”
李遇春穿着一身赤色的箭衣,快步走入了帐中,激动说道。
“夜不收回报,望见大股流寇踏出傥骆道进入黑水峪,闯军步骑超过三万人,众军之中,望见营首旗五面,高迎祥的紫色大纛也在列中。”
李遇春握紧了拳头,勐然一挥。
孙传庭端坐在首座之上,李遇春的回报并没有影响他的心绪。
他仍旧是气定神闲的背负着双手,背对着众人凝望着身前的舆图。
一切才刚刚开始,决胜的时机还未到来,一切都不可以掉以轻心。
……
傥骆道内,黑暗一片。
陈望站在山道之上,凝望着山下灯火通明的闯军营地。
他没有言语,只是慢慢的握紧了腰间的雁翎刀。
陈望抬起了头,向着更远处的黑暗处看去。
他很清楚,孙传庭此时带领的秦军,就隐藏在连绵的群山之间。
山风呼啸而来,越过了陈望的身躯,从山道之上一掠而过。
就在陈望的身后,一众军兵皆是整装待发,杀气凛然。
人衔枚,马缚口。
他们已经做好了一切的准备。